可是，她終究只是太后，而非皇上。

    皇上并不愿意低頭。

    他要是真的認(rèn)識到了錯誤，肯好好與徐太傅賠禮道歉，皇太后就不用讓他們兩個老家伙摻和進(jìn)去說項(xiàng)了。

    太后讓他們“陪著”皇上去，是她對皇上也沒有幾分信心。

    黃太師走得很慢，心里長長嘆氣。

    就算，他不知道林小子的身份，林小子只有臣子、是林宣的親兒子，黃太師也不看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太后老了，他們?nèi)怖狭恕?/br>
    如果沒有意外，他們所有人都會走在皇上前頭。

    皇上心中憋著勁兒，今時今日硬被逼著低頭，等到了再無人拘束他的那一日，他會把現(xiàn)在沒砍的刀子往林、秦兩家身上狠狠砍下去。

    那個時候，皇太后拖著他們?nèi)饭撞陌?，回天乏術(shù)！

    更何況，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林繁的身份。

    一個是無法認(rèn)識到錯誤、無法糾正前路的皇上，一個是行事有章法、頗有能力的皇長孫……

    他和范太保需要做的，就是制衡與平穩(wěn)。

    鄧國師死了。

    擺在眼前的清君側(cè)理由消失了。

    他們得讓林繁有更多的時間，去走另一個合適的起兵路。

    回到衙門里，黃太師斟酌一番，迅速給黃逸去信。

    此心中消息萬分重要，黃太師也不管什么公私分明，去兵部說了幾句好話，讓他們照傳遞軍情的方式給送往邊關(guān)，早一日是一日。

    下午時候，王公公來請，兩位老大人又往太傅府上去。

    徐宅外頭，微服出宮的皇上剛剛抵達(dá)。

    磚墻擋住了大門。

    皇上看著那堵磚墻，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這墻是他讓砌的。

    他不叫砸，自然也無人敢無人敢砸。

    偏這墻立在這兒，讓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他與太傅之間的爭執(zhí)。

    很不痛快。

    而今日，他被皇太后逼著催著來請徐太傅出山，這面墻，顯然是個大笑話。

    范太保與皇上行了禮，又問黃太師：“你之前探望老大人，是怎么進(jìn)的門？”

    黃太師指了指墻頭：“爬梯子?！?/br>
    皇上一聽，臉色越發(fā)難看。

    這是讓他也爬梯子的意思？

    “拆了，”他道，“讓人把磚墻拆了。”

    皇上一發(fā)話，很快，“陪著”皇上來的王公公召了幾個人手，迅速把墻敲開。

    碎磚清理了，露出里頭的大門來。

    外頭動靜，自瞞不過徐家人。

    管事進(jìn)去問了徐太傅。

    知道皇上與兩位老大人來了，徐太傅道：“不用開門，就說我歇午覺，他們要爬梯子就隨他們?！?/br>
    管事應(yīng)下，又回到墻下，順著梯子爬，探出頭去，道：“老大人在歇午覺，沒有他的吩咐，里頭的墻誰都不敢拆，大門也打不開。幾位……”

    黃太師輕咳兩聲，道：“搭個梯子吧?！?/br>
    很快，里頭送出來一梯子，架了起來。

    黃太師熟門熟路往上爬。

    范太保沒動，背著手，等皇上先行。

    皇上硬壓著火氣，上了梯子。

    一行人到書房外頭。

    歇午覺的徐太傅披頭散發(fā)、只一件里衣、趿鞋來迎客。

    見了皇上，他道：“昨日傍晚，聽說西州城投了大周，歡喜不已，多吃了兩盞酒，原想著夜里能歇個好覺，不想又得了妖道伏誅的好消息，激動得一整夜沒睡著，直到今兒中午，才小睡了會兒。蓬頭垢面的，望皇上莫怪?！?/br>
    皇上頷首，進(jìn)去落座。

    徐太傅讓人奉茶，又問：“皇上怎得想起殺國師了？”

    “老大人不是早盼著朕殺他了嗎？”皇上反問。

    徐太傅聞言，笑了笑，笑容里很是悲涼：“是啊，早該殺了，早幾年就殺，哪有現(xiàn)在的麻煩?！?/br>
    皇上的心沉了下去。

    君臣半年多沒有見面。

    剛開口幾句話，徐太傅真是本性難移，又要開始說教了。

    “依老臣之見，皇上與老臣賠禮，實(shí)屬不必，”徐太傅稍稍抬高了聲音，一字一句道，“老臣這個歲數(shù)了，想為大周再做些什么，也是有心無力。

    這個身子骨，也確實(shí)沒有辦法再cao心朝政了。

    皇上該賠禮的，是永寧侯，是定國公，是其他萬千邊關(guān)將士。

    他們正在與西涼大戰(zhàn)之時，京中卻把主帥與先鋒冠以反賊之名，如此動搖士氣之舉，真是匪夷所思。

    如果不是將士們堅(jiān)定，讓西涼抓到機(jī)會、趁著我方低迷時反撲，那勢必就是一場慘敗。

    皇上該認(rèn)真想一想，如何安撫、犒勞將士?！?/br>
    沉沉一席話，以排山倒海之勢，向皇上滾滾而來。

    他被釘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不也是，只能聽著，聽完后，幾次想開口駁斥，又迫不得已都咽下去。

    如此僵持了好一會兒，他的喉頭滾了滾，憋出一句話：“太傅說得是?！?/br>
    徐太傅看了眼皇上：“既如此，皇上就回去好好想想吧，老臣不送了?！?/br>
    第336章 最后一次機(jī)會

    書房門打開，徐太傅往那門邊一站。

    到底是這把歲數(shù)了，無論年輕時多么挺拔，現(xiàn)在也難免有一些駝。

    儀態(tài)和風(fēng)度刻在骨子里，舉止上挑不出一點(diǎn)毛病。

    就是，看著他的時候，會讓人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心酸。

    黃太師就是如此。

    他心里酸酸的。

    本以為，以徐太傅對皇上那手把手領(lǐng)著走了這么多年的堅(jiān)持，今日，少不得再長篇大論一番。

    語重心長也好，痛心疾首也罷，總之，不應(yīng)該只是現(xiàn)在這樣，一番話說完，直接送客了。

    思及此處，黃太師抬眼看向皇上。

    皇上亦有些回不過神來。

    那一席話是沉，聽著是不舒服，但他已經(jīng)做好了后頭還有更難聽的話的準(zhǔn)備，結(jié)果，徐太傅不說了？

    不止不說了，也沒有聽他說的意思。

    背在身后的手攥緊、松開，又攥緊，皇上站起身來。

    算了。

    真讓徐太傅“口無遮攔”起來，君臣之間，少不得再爭吵一番。

    他今日是來“賠禮”的，吵起來就是本末倒置了。

    倒不如順著臺階下。

    反正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說。

    “朕會好好想一想太傅說的，這就回去了，愛卿保重身體?！闭f完這話，皇上便往外走。

    王公公奉命“督促”皇上來勸說徐太傅，沒想到幾句話的工夫，場面急轉(zhuǎn)直下到控制不住。

    他愣愣看著皇上，待回過神來，趕緊追了出去。

    范太保與黃太師亦起身送圣駕離開。

    一行人怎么爬進(jìn)來的，這就又怎么爬出去。

    皇上上馬車時，深吸了一口氣。

    還是走了好。

    他算是明白了，為何他在氣頭上時，一讓趙啟滾，趙啟麻溜兒就滾了。

    氣頭上說什么都是錯，甚至是兩看兩生厭。

    不如走人，省得在那兒燒著，噼里啪啦的。

    馬車回宮。

    黃太師與范太保道：“我再去看看老大人?！?/br>
    “你去吧，”范太保擺了擺手，“我是吃不消再上上下下爬了，哎！”

    徐家搭在墻上的梯子還沒有收，黃太師再次爬進(jìn)去，一路往書房去。

    遠(yuǎn)遠(yuǎn)的，他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徐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