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起，一瞬滅。

    煙火從來如此。

    簪星低頭看向眼前的人。

    銀罌半跪在地上，周圍圍繞的黑霧徹底散去，他被方才那一棍打中了胸口，吐出一大口血。火樹銀花的“碎片”將他鱗片灼傷，他看起來有些凄慘。

    “我?guī)熋镁谷贿@般厲害......”田芳芳目瞪口呆，喃喃道：“竟然一招就打敗了連我?guī)熓宥加X得難纏的鮫人......”

    顧白嬰看了他一眼，田芳芳便低下頭檢查自己的乾陽斧，假裝方才什么話都沒說過。

    “......你倒是很厲害，是我看走了眼?！便y罌拭去唇邊血跡，淡淡道。

    “我知道你想為銀栗復(fù)仇，”簪星望著他：“可就算你要復(fù)仇，也要弄清楚自己該復(fù)仇的人是誰。無辜的少女并非當(dāng)年害死銀栗之人，你又何必......”

    銀罌低低笑起來：“復(fù)仇？你未免太高看了我?！彼哪抗饫镉縿又偪瘢般y栗死了與我何干，他要找死，誰也攔不著?！?/br>
    簪星道：“是嗎？既然你不在意他，為何不肯離開西海，不是說，當(dāng)年就打算離開此地？”

    銀罌一怔，抬起頭看向簪星：“你怎么......”

    “我說過了，我見到了銀栗，”頓了頓，簪星道：“他也很想你?！?/br>
    四周安靜無聲。

    過了片刻，鮫人平靜的聲音響了起來。

    “晚了?！?/br>
    簪星問：“什么晚了？”

    “鮫人應(yīng)該生活在海里，而不是陸地?！便y栗的臉上，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

    簪星意識到了什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遠(yuǎn)處的蒲萄喊道：“不好，海水倒灌入城了！”

    離耳國的遠(yuǎn)處，風(fēng)聲咆哮，狂風(fēng)掀起巨浪，溫柔平靜如藍(lán)寶石一般的西海，此刻如兇暴野獸狂奔而來。大地開始震蕩起來，無數(shù)海鳥群自海平線盡頭飛起。

    “你干了什么？”簪星轉(zhuǎn)頭看向銀罌。

    鮫人笑起來，他一字一頓道：“我要把這里變成西海，我要都洲以南，再也沒有一塊陸地！”

    簪星簡直和這瘋子無法交流。

    海水洶涌地朝著岸邊卷來，迫不及待地要吞噬掉離耳國的一切?；柿昀镩_始吵鬧起來，靠海邊的漁民尖叫聲遠(yuǎn)遠(yuǎn)地順著風(fēng)飄到修士們的耳中。

    修士們可以想法子保全自己，可離耳國的所有百姓，難道就要在今夜一道葬送在海底？

    顧白嬰一槍抵住銀罌的喉嚨，怒道：“快點住手，不然我殺了你！”

    “你殺吧。”銀罌微微一笑。

    他已存了死志。

    就在這時，天地間傳來一聲嘆息。

    這嘆息聲也是溫柔的，像是舍不得責(zé)怪的無可奈何。緊接著，從空中蕩出一層銀色的漣漪，漣漪擴大，又漸漸變成一道星河，朝著遠(yuǎn)處的西海撫去。

    第一百一十章 緣滅（2）

    狂暴的浪頭在遇到這一道銀色漣漪時，戛然而止。

    “這是......”孟盈怔了怔。

    無數(shù)洶涌的潮水就在這溫柔的輕撫下平靜了下來，大地重新歸于沉寂。海鳥們不再四處亂飛，從簪星的身體里，漸漸浮起一個銀色的影子。他微微往前走了兩步，從簪星的體內(nèi)走了出來。

    這是一個纖細(xì)美貌的少年，生得格外妍麗，皮膚白皙得像是透明的玉色。他穿著離耳國皇宮的侍衛(wèi)衣服，頭發(fā)很長，垂至腰間，看起來如十六七歲的普通少年一般。

    但他有一雙漂亮的、西海顏色的眼睛。

    他和銀罌長得一模一樣，或許是因為沒有那些鱗片的緣故，看起來溫柔得多，還有幾分少年的稚氣。

    “銀栗？”銀罌驚呆了：“你還活著？”

    銀栗走到他面前，半跪下身，摸了摸他的頭，眸中似有歉意。

    “他只是一絲元神?！濒⑿堑溃骸拔覐臏缪嚦鰜淼臅r候，讓他的元神附在我體內(nèi)，帶他一起出來?；蛟S，你有話跟他說?！?/br>
    銀栗看著他，過了很久，他遲疑地開口：“銀罌，你過得好嗎？”

    銀罌低聲笑起來，鮫人的眼下似有白光劃過，他的聲音平靜而冷漠：“當(dāng)年我就告訴過你，你會后悔的。如今你后不后悔我不知道，可我后悔了，”他抬起頭，“早知如此，當(dāng)年我就該殺了你，也好過落到如今下場?！?/br>
    這么多年，他過的好嗎？銀罌想，他當(dāng)然過得不好。縱然告訴過自己一萬次銀栗這個蠢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可當(dāng)他看到漁民們對著海邊金身雕像吐唾沫的時候，當(dāng)他看到皇陵白玉臺階旁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Φ卤臅r候，當(dāng)他看到離珠公主在王宮里，懷念她早逝的夫君目露憂傷的時候......

    誰還記得銀栗呢？

    只有他罷了。

    西海的海水一年四季都是暖的，他們從小到大生長在這里，看漁民在清晨撒下捕魚的巨網(wǎng)，看海鳥飛過紅樹林，在蔚藍(lán)長空劃下輕盈的痕跡。這里日出日落明明都是一樣，可他們看得樂此不疲。百年時間一瞬而過，只有西海永遠(yuǎn)不變，銀罌想，鮫人的快樂也會永遠(yuǎn)不變。

    直到有一日，一只鮫人上了岸。

    于是命運變得陌生起來。

    其他的鮫人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離開西海，往更南邊的地方游去。唯有他不肯，他在熟悉的地方，憤懣地、不甘心地游著，想象著有朝一日能再看到銀栗，他一定要把這個笨蛋罵得狗血淋頭。

    這樣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原先的嬉戲歡鬧早已遠(yuǎn)去，他獨自在日光下拖著影子孤獨地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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