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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臣攻略手冊 第46節(jié)

    第36章

    盧家倒了。

    百年大族, 根深葉茂,在京城里扎下的勢力盤根錯節(jié),不僅四大姓之間相互聯(lián)姻, 和姜氏宗室也有三代之內(nèi)的姻親。

    盧氏五房,千余族人, 在京城為官的男丁數(shù)十人,外放出去的州府級別官員也有七八個, 幕僚家臣無數(shù), 羽翼遍布江北十三道州府, 真正的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就算拘拿了兵部尚書盧望正,追究吃空餉的案子, 出事的也只是樂游巷盧氏的五房直系。沒有人以為盧氏全族會被牽連。

    拘拿盧氏所有嫡系子弟的囚車滾滾行過長街,多少人驚掉了酒杯, 多少家夤夜難眠。

    自打叛軍圍城開始, 京畿局面混亂不是一兩個月了, 卻從沒有像今日這樣真真切切地讓人感受到,京城, 確實變天了。

    晉王當天走得早,僥幸躲過了后面一堆破事。

    但不妨礙他在府里聽得心驚膽戰(zhàn),派人來麒麟巷打探風聲。

    “晉王殿下想問漢陽公主一句,裴督帥在抄家盧氏的當日, 為何又登門公主府?此人手里握著重兵, 心思難測。到底有什么打算,無論他要什么,公主千萬要答應下來, 莫要硬碰硬, 免得當面吃虧啊?!?/br>
    姜鸞好笑地把人一句話打發(fā)了。

    “我的公主府里一窮二白的, 有什么東西值得他登門討要?你回去告訴晉王,裴督帥跟我在宮里認了親,我們舅甥情深,好得很。裴小舅上門吃葡萄來著。叫他莫擔閑心,安心養(yǎng)病?!?/br>
    晉王府來人滿腹疑慮,將信將疑地走了。

    姜鸞是在六月底收到的裴府送來的請?zhí)?/br>
    她接在手里,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確實不是兵馬元帥府發(fā)出的,而是極少露面于人前的崇德坊裴氏本宅那邊發(fā)過來的帖子。

    發(fā)帖子的人也有意思,是個素未謀面的人。

    ——裴家六娘,閨名‘綰’。

    姜鸞召了淳于閑來問詢。裴氏家規(guī)嚴厲,裴氏女子極少當眾露面,京城的裴氏分支去年新嫁出去一位裴五娘,這位排行更小的裴六娘,想必是個才及笄不久的少女。

    姜鸞納悶地拿著裴六娘的請?zhí)?,想了半天,隱約想起裴顯似乎提過,家族里有個從小看到大的侄

    女,和她同歲,最近從河東來了京城。

    “該不會就是這位六娘吧?!苯[喃喃自語著。

    請?zhí)锏淖舟E柔細婉約,確實像是出自閨閣少女之手,寥寥幾句,邀約七月初七,乞巧節(jié)當日,出城踏青,去裴氏在京郊的一處莊子,共同拜月乞巧。

    淳于閑看了請?zhí)麅?nèi)容,當時就倒吸一口涼氣,立刻阻止,

    “公主不可!如今京城內(nèi)的局勢已經(jīng)夠亂了,城外比城內(nèi)更亂三分!”

    淳于閑隨手拿起茶盤茶杯,一一擺開,闡明城外的局勢。

    “京城內(nèi)外城防,東南西北十二處城門,負責防衛(wèi)的都是裴督帥麾下的人,至少調(diào)度統(tǒng)一,輕易不會出岔子。”他拿起茶壺放在長案正中。

    “一旦出了城去,公主看這里,”他拿起一個茶杯,擱在茶壺旁邊,“城外往東二十里就駐扎著謝節(jié)度帶來的五萬騰龍軍。”

    他又拿起第二個茶杯,擱在茶壺的另一邊,“還有朔方節(jié)度使韓震龍的兩萬勤王軍,駐扎在西邊,也不容小覷?!?/br>
    最后又拿起兩個茶杯,胡亂擺放,“春季被擊潰逃散的三股叛軍只剿滅了一股,還有兩股殘余潰軍至今不知逃往何處。京城外變數(shù)太多,輕易去不得!”

    姜鸞對著滿眼的茶壺茶杯,把請?zhí)居陂e懷里一塞。

    “你我都知道的事,裴家不知道?他們敢把地方定在京郊的裴氏莊子,定然做足了保障的。你替我把文鏡叫來。我們府上還有三百親衛(wèi),也一并帶去?!?/br>
    不久后,文鏡從西邊跨院的跑馬場匆匆趕過來。

    “公主……公主想用我?”他遲疑不決地站在門邊,“末將初來公主府,護衛(wèi)公主安全的要緊差事,需得交給心腹做……”

    姜鸞撩起眼皮,不冷不熱掃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自己不算我的心腹?老實告訴你,這次出城是個極大的考驗。七月初七的邀約,什么乞巧,什么踏青,都是假的。下請?zhí)牟皇桥崃?,請的也不是我?!?/br>
    在文鏡愕然的眼神里,她豎起兩根纖白的手指繼續(xù)說,

    “這張七月初七的帖子,真正請的是不在帖子里的兩個人,一個是宮里的懿和公主,一個是城外二十里駐扎的謝節(jié)度。我和你家裴督帥都是陪客。話已經(jīng)跟你挑明了,你敢不敢去?”

    文鏡正色道,“公主愿意信任末將,將事實如實相告。末將必然舍了性命,也要護衛(wèi)公主安全!”

    姜鸞嗤地笑出了聲,“這就要舍了性命了?我想說的還沒說完呢?!?/br>
    她招手召文鏡走近,壓低嗓音,神秘地和他說起后半截打算:

    “聽好了。我的打算可不只是讓二姊和謝節(jié)度見一面那么簡單。圣人賜婚的事你是知道的,二姊心里不怎么喜歡這樁婚事。七月初七的會面,如果二姊改變心意也就罷了,如果她還是不喜歡那位有兒有女、一把年紀的謝家駙馬的話……”

    她晃了晃豎起的兩根纖白手指,緩慢曲起一根手指,收攏,

    “駙馬不幸歿了,二姊就不必嫁了。你帶著三百公主府親衛(wèi)半路伏擊,出其不意,能不能擊殺一位身邊有親兵護衛(wèi)的節(jié)度使?”

    文鏡肩頭一震,半晌沒說話。

    “事情不小,你仔細想想?!苯[把話說得清楚,“二姊出降的時間還早,先籌劃著,不著急動手。你若是想把消息暗中傳給你家督帥,我也攔不住你??茨阕约旱囊馑??!?/br>
    說完在請?zhí)蠈懥藥仔凶郑烟尤咏o文鏡,

    “幫我拿給宮里的二姊,傳我的話,約她七月初七同去。有裴氏女的請?zhí)?,宮里必不會有人攔她的?!睋]手讓他退下。

    淳于閑從會客布置的六屏花鳥云母屏風后面走出來。

    他性情定得很,向來不容易被驚到,這次卻顯得面色凝重,一副頗為傷神的模樣。

    “公主行了一步險棋?!彪y得還嘆了口氣。

    姜鸞拿過一團毛線,漫不經(jīng)心地逗弄金籠里的點點,

    “沒辦法。我手上就三百號人,還是新?lián)芟碌模劜簧现艺\。不行險棋,如何盡快地探明人心呢?!?/br>
    她看淳于閑難得的憂心神色,失笑起來,安撫他說,“擊殺節(jié)度使哪是那么容易的。我先放句口風出去,試試文鏡這個人能不能用而已?!?/br>
    淳于閑算是見識了自家這位公主的大膽包天了,頭疼地勸她,“畢竟是鎮(zhèn)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帶兵來京城勤王的。真出了事,容易引起軍營嘩變。公主三思?!?/br>
    “我曉得輕重。”姜鸞把點點抱出金籠,一下一下?lián)崦峒毜拈L毛,

    “但你也知道,謝征的五萬騰龍軍駐扎在京郊,不管他自己如何想,是個耿耿忠臣還是包藏禍心的jian佞,他和他的五萬兵本身就是個極大的變數(shù)。京城已經(jīng)夠亂了,圣人又在四處拱火。能勸謝節(jié)度退走,還是早些退走的好。”

    ——

    入秋當天,京城下了一場大雨,燥熱的天氣轉(zhuǎn)了涼。

    七月初七很快到了。

    七月初七是家家戶戶乞巧的日子,天下但凡有女兒媳婦的人家,都極看重這個專屬女兒家的節(jié)慶,早早地便準備起來。

    但按京城里的風俗,七月初七的慶賀要等到夜里才正式開始。等到夜色低垂,月上枝頭,女孩兒們才會把香案、長針、五彩絲線等等事物拿出來,擺在月下,誠心拜月乞巧。

    姜鸞倒好,借著七月初七乞巧的名義,一大早地把懿和公主從宮里接了出來,三百公主府親衛(wèi)盔甲鮮明,打出公主儀仗,前呼后擁地出了城。

    “沒聽說二姊在宮里鬧絕食,怎么就瘦了呢。”姜鸞擔憂地打量著十來日未見的二姊。

    姜雙鷺氣色看起來不大好,人也懨懨的。

    “最近睡不大好,也沒什么胃口?!彼銖娦α诵?,“阿鸞的帖子送來得及時,正好出來散散心。”

    姜鸞撩起一邊窗簾,看向側(cè)邊。

    前方策馬緩行的是一個熟悉的背影。

    裴顯今日穿了身方便騎行的袴褶袍,他向來偏愛深色,今天又從頭到腳穿了身玄色袍子,厚底烏皮靴,只在衣袍邊角顯出兩指寬的一道正朱色鑲邊,腰間常懸的長劍換成上陣用的陌刀。

    文鏡騎馬跟在他身側(cè),兩人正在低聲說話。

    姜鸞饒有興致地盯著兩人的背影,心想,文鏡如果打定主意要賣她,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懿和公主也瞧見了裴顯,吃了一驚,“我們兩個出來游玩半日,怎的勞動了裴督帥護送。”

    兩人言語間,公主儀仗護送馬車到了南城門下,南城守將匆匆下了城樓,在裴顯馬前行禮交談幾句,馬車徑自行出了城門。

    姜雙鷺更吃驚了,“哎喲,怎么出城了。城外亂的很!”

    姜鸞抿著嘴笑,附耳低聲幾句說明了緣由,最后說,“二姊等著瞧熱鬧?!?/br>
    出城約莫四五里,車駕后方突然出現(xiàn)大片急速奔騰的馬蹄聲。數(shù)十騎快馬如疾風驟雨般從身后奔來,為首的將領(lǐng)全副皮甲,肩背長弓,輕騎疾馳過了公主儀仗,猛地勒馬急停,呼哨一聲,數(shù)十道聲音同時洪亮喊道,

    “平盧節(jié)度使麾下,騰龍軍前鋒營,見過兩位公主!”

    隨公主車駕出城的除了三百漢陽公主府親衛(wèi),還有兩百玄鐵騎重甲將士。眾將士在狹窄的官道擺開彎月形防御陣勢,文鏡在前方出列,高聲喝道,

    “兩位公主駕幸出游,事先已經(jīng)知會了貴軍。你們謝節(jié)度人呢!”

    騰龍軍輕騎往兩邊奔馳散開,平盧節(jié)度使謝征在幾名親兵的簇擁下,策馬緩行過來。

    謝征今天同樣未著盔甲,卻不像裴顯那樣穿著輕便利落的袴褶袍子,而是穿了身海青色的襕衫,陽光下隱約現(xiàn)出海濤松竹紋的銀繡鑲邊,簡單的青玉發(fā)簪束起發(fā)髻。這身文士打扮,倒襯得人清雅了不少。

    謝征在公主儀仗十步外下馬,單膝跪倒行禮。

    見他沒有挑釁求戰(zhàn)的意思,公主府的三百親衛(wèi)都暗松了口氣,兩百玄鐵騎重騎撥馬往旁邊散開,讓出層層護衛(wèi)的主帥。

    裴顯微微頷首致意,撥轉(zhuǎn)馬頭,當先引路,徑直往京郊東部的裴氏別院行去。

    車輪滾動聲中,姜鸞盯著城外的荒野景色看了一會兒,吩咐隨侍的秋霜拿紙筆,在搖晃的馬車車廂里,打開一張寫了不少字的卷軸,伏著矮案又添了幾個字。

    “寫什么呢?!避埠凸骱闷娴貎A身去看,嘴里同時念出來:

    “七月初七,天高云淡,多云少晴。

    裴氏京郊別院,久聞其名,今日一探究竟——”

    姜鸞抬手捂住了后面的字跡,微嗔道,“不許看?!?/br>
    姜雙鷺看了半截,有些不明不白的,愕然問,“裴氏的京郊別院很出名么?我倒沒聽說過?!?/br>
    姜鸞好笑地搖了搖頭?!耙郧奥犎颂崞饚状?,其實不怎么出名的?!彼龘Q了個話題,

    “不知道那位被裴小舅下了令,硬著頭皮給我府上發(fā)請?zhí)呐峒倚×?,會不會在莊子里。”

    裴六娘還真在。

    果然就如姜鸞猜測那樣,就是裴顯口中那個極乖巧的裴家侄女,和姜鸞同歲,今年剛及笄,安安靜靜地坐在庭院里,等著迎接貴客登門。

    裴六娘在河東本家長大,剛來京城沒多久,京城里有幾家高門貴姓都沒摸熟。

    一次面都沒見過,就給人府里下請?zhí)?,無論在哪里都是極失禮的事了。

    裴家小六娘親自出門迎了兩位貴客,細聲溫婉地告了罪。酒宴早已在后院設好,設在流水臺間,布置得極雅致,只等貴客入席。

    隔著細細一道流水,兩張食案布置在東邊,三張食案布置在西邊。

    兩位節(jié)度使出身的朝廷重臣越過石拱小橋,跨過三尺流水,三兩句簡短寒暄后,便喝起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