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進城記 第86節(jié)
聞欣聽著順耳起來,笑得眉眼彎彎,嘴角都跟帶著蜜似的。 虞萬支把手上殘存那點花露水抹在她脖頸上,這才說正經(jīng)話道:“我指給你看?!?/br> 聞欣的目光隨著他的話移動,他才說:“那邊以后會蓋個小學(xué),就在二期跟三期的中間。” 小學(xué)?聞欣詫異道:“你這想得太遠吧,怎么不打聽看看幼兒園?!?/br> 虞萬支道:“幼兒園交錢就能念,但小學(xué)可不是?!?/br> 雖然學(xué)校現(xiàn)在還是一片田,可他們不也還沒孩子,只是做父母的要深謀遠慮而已。 聞欣也知道一點,因為工業(yè)區(qū)的外來人口實在是太多,所以孩子上學(xué)是跟房子掛鉤的。 像原來只要買國棉廠家屬院的房子就能有書念,但前年子弟小學(xué)已經(jīng)跟其他幾所學(xué)校合并,現(xiàn)在只招收職工子女,像他們這樣外地戶口的,將來得找關(guān)系才行。 可他們要有這本事,早幾年就發(fā)財了,哪至于到現(xiàn)在連商品房都沒住上。 因此這樣的cao心是很有道理的,聞欣說:“那意思是買這的房子就能念?” 虞萬支沉吟片刻道:“也有可能是糊弄人的。” 畢竟現(xiàn)在連地基都還沒打,誰知道是不是為賣房子瞎說的。 誰出社會能沒有上當(dāng)受騙過,聞欣為難道:“那我們再研究一下?” 又?jǐn)[擺手說:“反正現(xiàn)在也買不了?!?/br> 一是錢沒湊到位,二是買不著。 虞萬支想想也是,索性說:“那我們?nèi)タ达w機吧?!?/br> 別看離得不遠不近,這一片只有錦繡城這幾棟房子,以及通往工業(yè)區(qū)繁華之處的一班公交,所以到機場還有得轉(zhuǎn)車。 沿途是新建的水泥路,公交不那么顛簸,可是天氣熱,聞欣仍舊是有些發(fā)暈。 她坐在車上,靠著虞萬支的肩膀說:“明明直線能到,還得兜這么大的圈子?!?/br> 虞萬支給她打扇子,心中卻自有計較。 他們剛剛從家屬院過來坐公交要二十幾分鐘,車上壓根沒幾個人,尤其到最后一站錦繡城,只有夫妻倆。 雖說以后人會多起來,但未來的事情誰能拿得準(zhǔn),就這一路他可不放心讓她自己走,畢竟這年頭打劫公交的人也很多。 他道:“能的話還是找個近一點的地方?!?/br> 剛剛還在說小學(xué)的事,現(xiàn)在又有另外的意思。 聞欣打哈欠說:“最近好像是有很多小區(qū)?!?/br> 滿大街不是修路就是蓋房子,但工業(yè)區(qū)中心處的地方就一個貴字,遠的不提,上個禮拜剛開售的樓盤就賣到每平一千,誰叫人家對面就是百貨大樓,繁華熱鬧得很。 這種價格的虞萬支壓根不敢想,甚至兩個人現(xiàn)在想掏出一千塊錢都難,只是有辦法把錢弄出來,再背上一筆債而已。 別看他說得十拿九穩(wěn)的樣子,好像一眨眼就能還上,可欠錢的人誰沒有心里壓力,他但凡有筆單子拿不下來就著急,只是沒有表現(xiàn)出來而已。 他道:“再看看吧?!?/br> 聞欣其實不著急,說:“下樓就能上班,多好的事啊。”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家屬院住出感情來,要挪窩多少讓人舍不得。 虞萬支也顧慮到這一點,為此考慮過家屬院的房子,但他思來想去公共條件上委實差一些,況且住商品房是他的夢想。 他道:“換房還是要方便你?!?/br> 聞欣知道他是擔(dān)心,哪怕自己就過條馬路能到家,他每天回來第一件事都要看人有沒有事。 沒辦法,治安馬馬虎虎,長得漂亮招人眼。 她道:“我覺得咱們還是多掙錢吧?!?/br> 老是貸款,她有兩回還夢到還不上露宿街頭呢。 虞萬支也不是很有冒險精神的人,否則不會來東浦這么些年還在打工。 他心想最近萬事順利,人在春風(fēng)得意之時,確實會有悖于以往,他現(xiàn)在太想給她好生活,膽子大得有點超乎想象。 思及此,他心中一緊說:“對,還是掙錢為主?!?/br> 兩個人說著話到機場,透過鐵絲網(wǎng)能看到停機坪,跟他們一樣來看熱鬧的人居然有不少,尤其以孩子居多,都是十歲左右的年紀(jì),胸前的紅領(lǐng)巾飄蕩,三五成群的就敢來。 聞欣湊在邊上有格格不入的感覺,好在她的幼稚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仍舊扒拉著著鐵絲網(wǎng)說:“你看看這翅膀,真是好大啊?!?/br> 邊上有個小男孩糾正道:“阿姨,那叫機翼?!?/br> 什么翅膀,這又不是雞鴨鵝的。 聞欣哪里懂這么多,不過笑盈盈道:“謝謝啦?!?/br> 小孩子臉一紅說:“不用客氣?!?/br> 他這個年紀(jì)正是人嫌狗厭的時候,加上兒子本來就養(yǎng)得糙,這要是他媽肯定是一巴掌打過來說“就你懂得多”,覺得讓大人沒面子。 也是得虧他曬得跟虞萬支差不多一般黑,聞欣沒看出什么來,反而摸著肚子說:“該吃午飯了?!?/br> 機場自然是能吃飯的,只是比不上火車站的熱鬧,但價格遠超許多,甚至因為來往的外賓不少,菜單上印著英文。 聞欣別看是念過初中,但老家的條件有限,教英語的老師是自學(xué)成才的人,還兼任著生物這一門課,平日里不過是照本宣科,使勁叫大家背單詞而已。 因此她偶有幾個認(rèn)得意思,卻壓根連個音都發(fā)不出來,舌頭跟打結(jié)似的,繞半天才說:“要吃炒rou。” 機場餐廳據(jù)說是從國賓館調(diào)來的師傅,反正味道是一絕,虞萬支吃一口就道:“沒白來。” 而且別過頭就能看到停機坪,比剛剛在鐵網(wǎng)外看來得有勁。 聞欣更是不會浪費這頓飯錢,吃完還讓續(xù)茶又坐一會,兩個人這才回家。 從機場到家屬院有直達公交,司機趕著交班,顛得人是暈頭轉(zhuǎn)向。 她到家沒忍住,沖進洗手間就吐起來,出來后小臉發(fā)白,顧不得什么往床上一趟,看上去更像是中暑。 虞萬支摸著她的腦袋,手掌心全是汗,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誰的,沒敢讓風(fēng)扇對著她吹,去擰毛巾過來給她擦身體。 聞欣恍惚間是知道自己不太舒服,眼睛都沒能睜開,迷迷糊糊意識飄來飄去,嘴巴像是在說話。 這個像是她的感覺,但虞萬支正兒八經(jīng)的有聽見“要洗澡”三個字,只能小聲哄著說:“現(xiàn)在先不洗,我保證給你擦得干干凈凈的?!?/br> 聞欣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感知,朦朧間卻得到安撫,眼皮沉沉睡過去。 虞萬支給她量好幾次體溫,這才確定人沒事,在桌上留紙條后出門。 今天是吳靜自己看店,她看到人有些詫異,但還是招呼道:“虞哥?!?/br> 虞萬支趕時間,直接道:“聞欣中暑了,明天估計還要請假。” 哪怕人沒事,他都得壓著休息一天。 這些事上吳靜是很好說話的,甚至道:“行,什么時候來上班跟我講就行?!?/br> 做老板到這份上,不得不叫人感激。 不過虞萬支也沒功夫多說別的,客氣幾句就去買晚飯,背影倉促往家里奔。 跑得跟有狗在追似的,付興隆想把人叫住打個招呼都沒能成,想想推開服裝店的門道:“出什么事了?” 吳靜抿抿嘴,還是答道:“聞欣中暑了?!?/br> 難怪,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付興隆松口氣,又察覺到屋里的熱度,說:“今天沒買冰塊嗎?” 他不知道人家今天沒來,只當(dāng)是在店里暈過去的。 今天最高溫有三十八度,賣冰塊的老板盆滿缽滿,吳靜啥也沒弄到,一下午都在拖地降溫,這會說:“沒有。” 她看上去分明是個健康人,付興隆聽這話卻覺得下一秒要暈過去的是她,說:“早點回去吧。” 眼看太陽要落山,已經(jīng)到快涼快的時候,大家都是這個點出來逛街,吳靜已經(jīng)支撐一下午,哪有回去的道理。 她不悅道:“我要在這。” 不高興不是沒有原因的,她這家店是父母送的嫁妝,也是希望她有個掙錢的營生。 但付興隆其實不太愿意,總想著讓她在家享清福。 當(dāng)時吳靜對掙錢沒什么想法,尤其懷孕的時候也惦記著關(guān)店算了,不過怕辜負(fù)長輩的心意,到底還是接著開。 沒想到離婚后有自己的事情做反而成最大的支持,起碼每個月她掙這千八百塊能感受到的意義。 這一茬付興隆哪里知道,但還是看得出她對店的喜愛,趕緊說:“今天太熱,我是怕你也中暑。” 他講話一可憐,吳靜就容易控制不住,硬邦邦道:“聞欣今天沒來上班?!?/br> 那就是在外面曬的,付興隆松口氣,說完話瞅著她的臉色,腳下像有釘子,悄摸摸挪到邊上。 倒讓吳靜反應(yīng)過來說:“我那么早?!?/br> 意思是讓他晚點再來。 付興隆知道她不想看自己,垂著頭說:“今天是二十六?!?/br> 吳靜眼睛一瞥墻上的掛歷,只看得到新歷,心想明明是五月三十號,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他說的是農(nóng)歷四月二十六。 這一天,是他第一次買房的日子。 付興隆老早就滿街兜售東西,那真是乘上改革開放的第一波浪。 可掙的錢又要投進生意里,因此一直到八七年才有余錢。 那并不是間大房子,里外四十平,建于世紀(jì)初,樓道逼仄不堪。 但當(dāng)時的情況是有錢也很難買到好房子,能有自己的窩都算是很了不起,付興隆是大為得意,豪氣沖天說:“等咱們結(jié)婚,我給你買更大的?!?/br> 吳靜那會雖然才十七,但從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給他,連嗔怪都沒有,心里頭也默認(rèn)這件事。 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時真是情真意切,卻叫日后的回憶尷尬起來。 她莫名鼻頭發(fā)酸,自顧自坐下來,希望著有個客人來打破這一切,心想早知道就不該把女兒擱家里。 付興隆看她沒趕人,老老實實接著站,可這么大一個男人杵在女裝店里不是事。 吳靜到底還是說:“你在客人都不進來了?!?/br> 付興隆就是想跟她多待一會,可也只能往外走。 他生得高大威猛,背影卻可憐巴巴。 吳靜也覺得不是滋味,知道他從前不是這樣的個性,或者說永遠只有在自己跟前才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