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直郎鄭同梧之子鄭平，文辭儼然，功名成就，正值婚娶之年，合于李氏之女

    圣功昭彰，特賜李氏女與鄭平婚姻

    擇日完婚，共結(jié)秦晉

    奉制如右，牒到奉行

    康定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王娘子等李家眾人，聽聞這樣一條賜婚的旨意，先是驚愕，又有是為朝云的婚事而喜。

    當(dāng)今官家的子女都還小，遠(yuǎn)不到給皇子、公主賜婚的時(shí)候，在朝野之中，也只有那些郡主、縣主能得一賜婚殊榮。

    婚姻之事，向來都是由父兄長輩做主的，若是有一大學(xué)士?；椋藰队H事已算是有了榮光。而賜婚，便是把這做主的人、?；榈娜硕紦Q成了官家。

    先無論賜的那鄭平是誰，這張旨意到了李朝云面前，便是她婚姻之大幸。

    孫全彬就這樣，捧著圣旨，站在朝云面前。

    朝云還是抬起頭，看著他。

    王娘子輕輕撞她一下，示意她伸手接旨，可只能看見朝云緊緊皺起的眉頭，和舒展不開的容顏。

    朝云的臉上也沒有多少的錯(cuò)愕，更多的反倒是不解。

    孫全彬語氣冷淡而低沉，不似他向來的清朗：“李娘子，接旨吧?！?/br>
    朝云還是呆呆地盯著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

    她想從他的面容之中看出些什么。

    看出什么呢？

    失落也好，喜悅也好，什么都行，她只想看出一點(diǎn)點(diǎn)，他對于她的表情。

    可是為什么，什么都沒有呢？

    雪片落在她睫上，在眼角徘徊，又落下。

    她終于伸出了雙臂，恭敬地接下這一封圣旨。

    然后對著這無動(dòng)于衷的人，磕頭，說道：

    “謝陛下隆恩。”

    孫全彬俯瞰著朝云散落一地的發(fā)絲，看著她身上的白雪，說道：“恭喜李娘子。娘子起來吧。”

    此言一出，跪在朝云身側(cè)的王娘子已經(jīng)撐著地，站了起來。

    冰冷的雪地實(shí)在不該跪人，她膝蓋都開始疼了。

    拍拍身上的雪，才看見朝云還跪在一旁。

    女使使了眼色，告訴王娘子去扶起朝云。王娘子才反應(yīng)過來，伸出手，將朝云從地上拉了起來，又忙對孫全彬道：“中貴人辛苦?！?/br>
    女使從袖袋里掏出銀子，要遞給他。

    孫全彬道：“下官職責(zé)所在，何談辛苦。還要恭喜李娘子喜得良緣?！?/br>
    他說了好話，可拒了利是。

    女使便把利是錢分給了跟著他過來的人。

    孫全彬走了，朝云手捧著圣旨，低下了頭。

    王娘子笑嘻嘻地對她道：“官家怎么突然給meimei賜了婚？這可是光耀門楣的事。meimei，你曾見過那個(gè)鄭平嗎？那是個(gè)什么人？”

    朝云只是低頭不語，任王娘子在一邊嬉笑，她怎樣都不說一句話。

    縱使王娘子再怎么遲鈍，此時(shí)也明白過來，朝云并不像她這樣高興。

    姜五娘匆匆趕到，與出門去的孫全彬擦肩而過。

    她認(rèn)出來了，這人就是內(nèi)侍押班孫全彬，是朝云的那個(gè)長卿。

    在大雪之下，她也看見了李朝云。

    心里難免感嘆一句：什么孽緣！

    朝云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山光閣，白草那里剛好把藥煎好，攤涼了些，端了過來。

    白草向雪滿打聽道：“jiejie，姐兒去領(lǐng)了什么旨意？”

    雪滿道：“說出來可想不著，賜婚呢。”

    “給誰賜婚？”

    “給姐兒唄?！?/br>
    “給姐兒賜婚？？？”白草端藥的手都抖了抖，“給姐兒和誰賜婚呢？”

    “不知道，是個(gè)叫鄭平的人?！毖M撇撇嘴，“姐兒正不高興呢，瞧，又在書房里了。”

    白草往書房里張望一眼，只看見緊閉著的門。

    “姐兒肯定不高興。都不知道那鄭平是誰，換我我也不高興?！卑撞菀才?，“雪滿jiejie，那這藥怎么辦呢？”

    “……藥給我吧。我去書房里給姐兒?！?/br>
    “篤篤”兩聲，有人在敲書房的門。

    朝云沒有響應(yīng)，雪滿便側(cè)過身把門推開。

    “姐兒，藥好了。”雪滿笑著進(jìn)來。

    朝云目視了身前的書桌，告訴她：“擺在桌上吧。”

    雪滿不停地偷偷瞥著姐兒的臉色，明明覺得姐兒是不高興的，可光看她的臉色，又不像很不高興的樣子。

    從前姐兒一旦不高興，那神色，便是要發(fā)怒的樣子，一看便看得出來。

    可此時(shí)的姐兒卻不是。她只是陰沉著臉，無喜無憂。

    雪滿把藥放下，立馬也就端著盤子再出去了。

    因?yàn)榻銉耗悄樱鋵?shí)有點(diǎn)嚇人。

    朝云看著棕黑色的那碗藥，許久許久，也許有了一刻鐘。

    忽而無聲地笑了。

    她端起那碗藥，倒在了一旁的花瓶之中。

    第87章 烈火

    朝云還是沒梳頭發(fā)，蓬頭垢面地打開了書房的門，頂著大雪，走到了院子里。

    廊下躲雪的雪滿看見了朝云，跑前來問道：“姐兒，怎么了？”

    朝云聲音冷淡：“那張圣旨呢？”

    雪滿撓撓頭：“婆婆叫人去抄錄了，當(dāng)下，應(yīng)該在家祠里頭吧?！?/br>
    朝云看了看院子門口閑談的兩個(gè)守衛(wèi)，想起自己正在禁足之中。也不想自己出去，于是指使起雪滿：“去把它拿來?！?/br>
    “姐兒要圣旨做什么？”

    “賜給我的圣旨，擺去家祠做什么？”

    “哦……”

    雪滿一聽，也有點(diǎn)道理，把傘交給了姐兒，自己淋著雪跑去了家祠。

    手里的圣旨實(shí)在金貴，她攏在懷里，又生怕把它壓了碰了，只好不松不緊地抱著，也不讓它淋到一點(diǎn)兒雪水。

    回到院子里時(shí)，看見姐兒還站在院子里。

    給姐兒的那把傘，她也沒打著。

    姐兒最近像是著了什么魔似的，總是陰晴不定，雪滿這做下人的，心里既是害怕，又是心疼。

    要不什么時(shí)候，偷偷弄點(diǎn)羊rou過來，在小廚房里燒一頓炒羊rou給姐兒吃吃？

    雪滿這般想著，把圣旨交到了朝云手上。

    “家祠那里的人還說呢，讓姐兒用完，趕緊送回去。他們要裝裱起來的?！毖M撇嘴，“明明是姐兒的東西，這么寶貴，將來肯定要跟著姐兒出嫁的，怎么要放到家祠里去呢？”

    朝云不落一詞，拿上了圣旨，胡亂捏在手里，回到了書房。

    “姐兒，那我去躲躲雪？”雪滿問。

    總不能還傻站在院子里吧。頭發(fā)都快濕透了。

    朝云并不回頭：“你去吧?！?/br>
    她推門進(jìn)了書房，不曾坐下看書，一只手還是那著這圣旨，另一只手抓了一柄小燭臺。

    燭臺的火苗躥動(dòng)，像是星夜的光，雖微弱，卻足夠耀她雙目。

    她用燭臺的火尖靠近這圣旨，即將相觸之時(shí)，又將其抽離。

    如此反復(fù)了三四回，朝云重重嘆了口氣，轉(zhuǎn)頭看見了書桌上的那些攤開的書，和堆得整齊的抄本。

    在這里燒它，熏壞了它們可不好。

    于是便持著燭臺和圣旨，又一次來到了院子里。

    “??！”

    雪滿在廊下，忽而聽見一聲叫嚷。

    轉(zhuǎn)頭一看，看見個(gè)驚悚的白草。

    她問道：“怎么了？”

    白草遙指著院子中央的地：“走水了，走水了！”

    在滿地的白芒之中，升起的，是一束火花。

    圣旨那蠶絲做的錦緞被低劣的燭火點(diǎn)燃，燒得熱烈，化開了一地的積雪。

    雪滿飛也似的跑來，推開了站在火邊的朝云：“姐兒當(dāng)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