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獨(dú)身站在殿內(nèi)，身后是威嚴(yán)莊重的鑲金殿門，身前是月光橫亙其上的金漆雕龍御座。

    月光將她的身形拉得很長。

    是極致的孤獨(dú)。

    她已經(jīng)沒有十四歲入宮時的嬌俏，也不復(fù)初為皇后時的嫵媚端莊。

    她已年過耳順，行年六十有五，再有五年便至古稀。

    歲月將她的鬢發(fā)染上絲絲縷縷的白，眼角也蜿蜒出皺紋。

    但她仍舊美麗。

    而那雙眼睛，除卻執(zhí)政多年燃起的強(qiáng)勢與威嚴(yán)，依舊明亮如星辰。

    她定定看著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邊的御座，久久不言。

    商音便是在這個時候足尖輕點，落在含光殿外的。

    緋色的衣擺輕掠過殿門的門檻，商音的肩頭披著月色，緩緩走進(jìn)殿內(nèi)。

    這是她第一次來見一位皇后。

    因為從未有過哪一位皇后，會走到如今距離皇位只有一步之遙，甚至隱現(xiàn)人皇之姿的地步。

    也或許是最后一次。

    武后回眸，定定看了商音一眼，而后再度回轉(zhuǎn)身體。

    太宗聽過的殷商傳說，她也聽過，而太宗傳出的雨夜觀音論人道，她亦聽過。

    而現(xiàn)在，這位尊者，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武后的眸光看似依舊平和，眼底卻在這一瞬間迸發(fā)出什么。

    她緩緩開口，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回蕩。

    “所有人都在勸我?！?/br>
    “勸我如今已經(jīng)大權(quán)在握，與稱帝并無二致，若是執(zhí)意向前一步，便是萬丈深淵?！?/br>
    “古往今來，從未有過女帝?！?/br>
    “我若走這一步，祖宗禮法，男尊女卑，親朋盡叛，歷史謾罵……是逆天下之大不韙。”

    “他們說，我已經(jīng)當(dāng)了二十八年的皇后，五年的皇太后?！?/br>
    “即使邁出這一步，坐上了這把椅子，壽數(shù)所限，又能當(dāng)幾日的皇帝？”

    “得不償失?！?/br>
    自古以來，女子垂簾聽政大權(quán)在握者屢見不鮮，但她們都只是皇后，是太后，從未想過那把椅子。

    因為這條路太艱，太難。

    需要的魄力太甚。

    武后的語速很慢，就像是在敘述再平常不過的事情，顯得平靜而從容。

    “若是尊者置身于我如今處境，可會向前走這一步？”

    她如此問。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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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我不知道?！?/br>
    商音也同樣看向高放御臺之上，孤寂卻又輝煌璀璨的御座，嗓音漠然而平靜。

    “因為，我不是你?！?/br>
    商音生來便是混沌魔神，她沒有經(jīng)歷過男尊女卑的壓迫，沒有經(jīng)歷過權(quán)利傾軋的不甘，沒有經(jīng)歷過求而不得的痛苦，沒有經(jīng)歷過身不由己的憤懣。

    她只知道天地陰陽失衡，意圖扶陰抗陽，來形成更穩(wěn)定的力量，去撐起日后發(fā)展未知的須彌天。

    所以，她不能理解武后這一步有多難，也不能理解這個朝代的女子們東奔西走，尋求平等肆意是一件多么困苦艱難的堅持。

    所以，她能對著白骨精平靜說出女媧可以，人族女子便也可以。

    因為在商音看來，她是不帶一絲懷疑且理所當(dāng)然地肯定著——天庭的王母可以，人間界的武后也可以。

    “問題的答案在你。”

    商音淡聲道。

    “為何想，又為何猶豫？”

    武后的聰慧與手段是她手握權(quán)柄，政歸中宮的重要憑借。

    她敏銳察覺到商音口中的理所當(dāng)然，也捕捉到這位仙者眼中對那把椅子的平靜與不以為然。

    倏地，她笑了。

    或許神仙從來都是這般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人間困苦，但她并不討厭這樣的對話。

    武后的唇勾起，眼中是少有的鋒芒畢露的野心燃燒。

    聽著這樣純粹的，不摻雜任何禮儀約束，倫理道德的話，武后的目光透過那把椅子，越過這片月光，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那個閨閣之中便不滿女子三從四德萬般拘束的她，那個對進(jìn)宮的未來充滿野心的她，以及……那個被迫落發(fā)為尼，在他人眼中就此寂寥無果的她。

    “世間之人，男子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女子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總有居于人下時。”

    “閨閣時，我是武氏女，入宮后，我為帝王妾。”

    “即使坐到皇后，皇太后，我也始終為帝王妻，帝王母?！?/br>
    “這世間，唯有那一個位置，無人敢凌駕于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