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以為，如果她有親人，哥哥一定是和平的樣子，有和平的眼睛，有和平的手掌，會對她好，無條件地，永遠對她好。jiejie一定是美麗的樣子，整天嫌棄她沒用，但如果她受了欺負，第一個站出來保護她的一定是美麗。

    誰也沒有料到，最先要被收養(yǎng)的，竟然是和平。

    還是客人來訪，這一回是年近五旬的中年夫婦。微微在走廊里斷斷續(xù)續(xù)偷聽到張院長和夫婦的對話。張院長說得苦口婆心：“你們想要收養(yǎng)男孩子，是很不容易找到的……雖然年紀不小了，不過是個特別懂事的孩子……親生父母什么也沒留下，肯定不會恢復(fù)聯(lián)系了……現(xiàn)在整形手術(shù)成功率很高，如果不是福利院沒有經(jīng)費，早給他做了……”

    這回張院長改變了策略，先來給微微打預(yù)防針：“和平這次的機會很難得，那對夫婦年紀不輕了，才想收養(yǎng)一個大一點的孩子，而且家里條件不錯，不介意花錢替和平做手術(shù)。將來他們還會供和平讀大學(xué)，給他溫暖的家。這是關(guān)系到和平一輩子的大事，和平跟你最親近，如果他和你說起，你要替他著想，鼓勵他接受收養(yǎng)?！?/br>
    張院長自然也給和平做了思想工作：“我知道你對福利院有感情，特別不想和微微分開。但你是福利院最大的孩子，也很早熟，所以我跟你說實話。你有沒有想過，將來誰供你讀大學(xué)？你能找到什么樣的工作？未來要過什么樣的生活？收養(yǎng)不過就是搬個家，你還可以回來看我們，也可以常常見到微微。為將來著想，你要自己想清楚?！?/br>
    微微記不清那具體是哪一年，她也許九歲，或者是十歲，對大人的世界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她只記得和平有一段時間變得沉默，心事重重。晚上他們一起在儲藏室偷偷吃糖，和平忽然問：“微微，你說我要不要去？”

    他沒說要去哪里，但她懂他的意思。那又是一個呵氣成冰的冬天，凍得她腦子都發(fā)僵，只知道磕磕巴巴重復(fù)張院長的話：“那家人，嗯，會供你讀大學(xué)，還會，嗯，給你做手術(shù)。”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見到他眼神一頓，點點頭。

    半夜又下起鵝毛大雪，窗外蒼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她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踏實，總是被莫名其妙的響聲驚醒，直到天蒙蒙亮才真正睡著。再次醒來已經(jīng)天光大亮，美麗在她床頭咚咚敲了敲玻璃窗，大呼小叫：“快看快看！”

    她揉著惺忪睡眼往外看，一輛藍色的汽車正從福利院的門口開出去，撅著屁股冒了一陣白煙，歪歪扭扭駛向大路。美麗在一邊若有所思地說：“前些天來參觀的那對老夫婦好像也是開這樣一輛藍車呢。”

    來不及多思考一秒鐘，微微咚的一聲跳下床，連棉衣也來不及披，跌跌撞撞往外跑，噼噼叭叭跑到外面，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拖著拖鞋?？墒瞧嚲驮谇懊妫D(zhuǎn)眼就要開出視線，哪里容得她回去換鞋。外面冰天雪地，積雪有兩寸多深，她深一腳淺一腳跟在汽車后面跑，沒跑幾步拖鞋就不知了去向?？墒撬榷蹋阶右残?，盡管跑得氣喘吁吁，還是趕不上。

    汽車越開越遠，最后拐了個彎，終于消失在視線之外。

    她又來到那個十字路口，四面是四條不同方向的路，街上一個人也沒有，天地一片肅靜。她赤腳站在雪地里，北方在耳邊颼颼刮過，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和平，走了。

    跑得太急，心還在胸口撲通撲通劇烈地跳，眼前有什么東西升上來，擋住視線。她瞪大了眼睛，狠狠咬住咯咯顫抖的牙齒，心里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艾微微，不準哭，要做勇敢的孩子。和平搬家了，他要做手術(shù)，要上大學(xué)，他有美好的將來，一切都是為他好。艾微微，你個自私的壞孩子，你不準哭！

    她不知自己在十字路口站了多久，恍惚間有人唰唰踩著雪從身后跑過來。她用手揉眼睛，才看清是和平。他跑到她面前，一把用羽絨服裹住她，罵她說：“艾微微，你又發(fā)什么瘋！”

    她這才哇的一聲哭出來，一頭撲進和平懷里，一邊抹眼淚鼻涕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訴：“和平……你還沒走……和平啊……你不要走……等我長大了，我掙錢給你做手術(shù)……”

    和平后來沒有走，不知是因為那對夫婦改變了主意，還是因為和平不愿意，總之一切恢復(fù)平靜，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只有她赤腳跑了一路，腳上劃了個大口子，流了不少血。晚上，和平在燈下給她涂紅藥水，她有一種劫后余生的唏噓，即使是平時沉穩(wěn)含蓄的和平，看起來也是高興的。

    他一邊上藥一邊笑：“這下我下半輩子有保證了呢，我們微微說要掙錢給我花?！?/br>
    她痛得齜牙咧嘴，還不忘連連點頭。和平抬起頭，昏黃的燈光下眼神明亮，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的臉。

    其實那一年她長高了不少，紅通通的腮幫子上也少了許多嬰兒肥，但也許在和平眼里，她永遠是那個他從門口撿回來的小娃娃。

    正如張院長預(yù)言的那樣，那是和平最后一次被收養(yǎng)的機會，后來再也沒傳出過和平要走的消息。和平因為不想離開她和福利院才失去了最后被收養(yǎng)的機會，她一直覺得那是自己的錯。那時候成人的世界她一知半解，但從小覺得，將來掙了錢，第一要給和平攢手術(shù)費，第二要給和平買房，第三要給和平娶媳婦兒。

    也不知為什么，直到微微長大，大學(xué)畢業(yè)，搬離福利院，她還常常夢見大冬天的情景，夢見她自己奔跑在積雪的路上，前面恍恍惚惚，一會兒是美麗，一會兒是藍色汽車，一會兒是和平。最后她總是來到那一個十字路口，大雪紛飛，天地一色，她赤腳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徹骨的冷。眼前是四條路，蜿蜒曲折，伸向遠方。她瞪大了眼睛，想看清路的去向，可眼前都是霧，空蕩蕩一片肅靜的漫天風(fēng)雪，什么也看不清。那大概就是她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被拋下，被離棄，形單影只，孤獨一個人。

    所以如果有第四，那就是要同和平，美麗永遠在一起。

    第15章 天使之國（1）

    春節(jié)放假前，和平打電話來，告訴微微福利院收到一份捐贈。她本來就打算周末回福利院去過節(jié)，這下順便看了看那一份捐贈。

    幾個大箱子由一家快遞公司運到福利院，里面是全文具和日用品。不知為什她心里有預(yù)感，問和平：“捐贈人是誰??？”

    和平說：“也沒留名字，不過他說還有幾臺手提電腦，他會親自送過來?！?/br>
    一上午她都沒來由的有些心神不寧，在二樓的貯藏室里整理東西也心不在焉，猛然聽到窗外有汽車的聲音，從儲藏室的窗口探出頭去，果然看見那輛眼熟的黑車駛進福利院的大門。他從車里出來，一身黑色大衣，里面露出一截熨燙妥帖的黑色襯衫領(lǐng)子，還是那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樣子。

    和平從屋里迎出來，和他握手，從他手里接過幾個裝電腦的盒子。她站在二樓貯藏室的窗邊，看見他一抬眼，似乎熟門熟路地就找到她站著的那個窗口，目光一頓，朝她微微一笑。

    傅修遠確實熟悉那一個小窗口。記得有一年的大雪天，他陪著老爺子一家一家把城里城外的福利院轉(zhuǎn)了一遍，也曾在這里短暫地停留。臨走的時候，他抬頭一看，看見躲在窗口的小女孩，腮幫子凍得像兩只紅彤彤的大蘋果，目如點漆，忽閃著大眼睛趴在窗欞上偷偷往外看，被發(fā)現(xiàn)轉(zhuǎn)瞬又躲得無影無蹤。那時候他心里想，找了那么久也沒找到，說不定就是她，大概是真的有一點點心靈感應(yīng)。

    那個號稱結(jié)婚對象的艾和平戴著黑色口罩，連相貌也不愿示人，向他點點頭，禮貌地迎他進樓。福利院占地不大，說是幢樓，其實不過是座雙層的民宅，一邊是小朋友看電視吃飯的活動室，另一邊是臥室。他走進大門，艾和平請他去活動室參觀，正好這時候艾微微從樓上走下來，他就揚眉笑著說：“正好微微來了，讓她帶我參觀一下吧?！?/br>
    她不知為什么他忽然改口叫她“微微”，她倒覺得他們遠沒有那么稔熟。他到底是客，她也不好拒絕，帶著他去活動室逛了逛，又順著走廊去了另一邊的臥室。走到走廊盡頭的那一間，他自顧自推開門走進去，走到窗邊，手搭在上下鋪的鐵欄桿上，還好奇地朝窗外張望了一番。

    “這是你的床吧？視野倒是挺開闊。”他忽然回過頭問。

    她訝然：“你怎么知道這是我的床？”

    大房間里是兩排上下鋪的單人床，她和美麗頭靠頭睡在靠窗的那兩張床上睡了十幾年，只是現(xiàn)在她搬去了市內(nèi)，已經(jīng)很少回來了。

    他停了停，抬抬下巴，指著床頭的那一堆舊報紙雜志，笑笑說：“猜的?！?/br>
    他們又回到門口的時候，美麗正在活動室里擺開餐具，他又自說自話去廚房轉(zhuǎn)了一圈。桌上整整齊齊碼著四五排胖嘟嘟的包子，和平忙著把蒸籠里蒸熟的包子拿出來，一時間水汽繚繞。美麗從門口探頭進來，夸她：“這可是我們微微親手做的鮮rou大包，比餐館賣的都好吃，小朋友們最喜歡了?！?/br>
    他靠在墻邊，輕輕“哦”了一聲，望著她回答說：“這么說來今天我還能嘗到你的手藝？”

    美麗說話常常顧前不顧后，她聽了不免皺眉，抬頭看和平，果然見他眼神一頓。有外人在，和平一向是不愿意摘掉口罩的，更何況要一起吃飯。她連忙對傅修遠說：“沒料到你來，沒做你那一份，不然我請你去外面吃?！?/br>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一眼和平，似乎立刻看破了她的心思，笑一笑，也并不表示反對。

    她帶他去附近街上的小吃店吃飯，步行幾分鐘就到?；叵肫饋恚昂髢纱魏退黄鸪燥?，都是在這種人擠人的蒼蠅小館子里，水汽蒸騰的廚房近在咫尺，空氣里彌漫著各種食物和佐料交錯的味道。看他這樣子，怕是不常來這種平民的地方，她原以為他會不知所措，沒想到他從容不迫地找了個位置坐下，脫下看起來很貴的小羊皮手套，隨意搭在油膩膩的桌上。

    他這個人，好像總是充滿這樣的矛盾，讓她不得不好奇。

    “想吃什么？”她收回心神認真地問。

    “你決定吧?！彼麩o所謂地回答。

    她于是自作主張，點了兩份鮮rou大包和兩碗片兒川湯面，跟他解釋：“別看這家店小，東西是很好吃的。”

    看一看周圍的環(huán)境，她自己都不大相信自己的話，可他笑了笑說：“你是美食記者，你說了算?！?/br>
    店堂很窄，桌子很小，背脊稍微拱一拱，就會戳到背后的陌生人?？甚rrou大包餡兒大汁多，片兒川湯鮮料足，都是h城原汁原味的小吃。她不大淑女地呼嚕呼嚕吃面，他則吃得優(yōu)雅得多，可轉(zhuǎn)眼竟然吃完了，速度比她還快。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的時候要長。才從鬧哄哄的面館里出來，空氣似乎格外冷冽。他們并肩走在凍得發(fā)白的馬路上，似乎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頭頂?shù)奈嗤湓缏涔饬巳~子，只有斑駁樹影被踩在腳下。冬日暖色調(diào)的陽光下，她的膚色白得透明，明眸皓齒，有一種未染塵世的美麗，可惜頭發(fā)不拘小節(jié)地盤在腦后，頭上仍舊頂著一根筷子。他在心底一哂，暗暗搖頭，笑得有點無奈。

    “有沒有那么一件什么事，是你覺得這輩子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做成的？”那一刻他莫名其妙地問了一直想問的問題。

    她回過頭來，一愣，不明白他為何有這么一個交淺言深的問題，不過想了想，給了個不算交淺言深的回答：“說不上什么不惜一切代價，不過那天我在北島的民宿里找到舊主人的幾篇日記，覺得特別有故事，特別能找到思惠居更多的材料，寫一篇關(guān)于北島和南島舊事的特稿?！?/br>
    “這么簡單？”他一下就笑了，笑完忽然又問：“不想找找你親生父母？”

    她又一愣，可轉(zhuǎn)瞬回答：“以前想，長大以后早就不想了?！?/br>
    “為什么？不想知道他們?yōu)槭裁窗涯懔粼诟＠洪T口？孤兒的最大心愿不都是找到父母？”

    她不知不覺說了心里話：“不管什么原因，是他們把我留在福利院門口的，應(yīng)該一直都知道我在這里。如果他們想認回我，應(yīng)該早來了。如果不想認回我，又何必勉強，是不是？”

    她說這話時語調(diào)平淡，還面帶微笑，他卻覺得那笑容在陽光下有幾分刺眼，簡直像一根針扎進他心里。

    這時候他們已經(jīng)回到福利院的院子里，她停下腳步，笑了笑說：“其實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和平和美麗都是我的家人。如果一定要說我有什么心愿的話，那就希望我們?nèi)齻€都順順利利，一起把福利院辦下去。”

    她又提到艾和平。他站在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下，抬眼一看，正好看見屋里的艾和平靜靜站在玻璃窗后，黑色口罩遮住大半邊臉，只余下雙眼目光閃動地望著他們兩個。

    此時的和平正在窗前洗碗，望向窗外，不知看見了什么，神色凝住，不自覺停下了手里的動作。美麗忍不住也好奇地向外張望，看見院子里面對面站著的那兩個人，笑了，自言自語地嘀咕：“嘖嘖，這兩個站在一起，倒是俊男美女的一對！這個傅先生看起來好像挺有錢啊，大老遠趕來捐東西，應(yīng)該是為微微來的吧？”

    美麗向來神經(jīng)大條，說完了才覺得此話不妥，覷了一眼和平，還好見他也沒什么反應(yīng)，只是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來繼續(xù)在嘩嘩的水龍頭底下洗碗。

    院子里的微微已經(jīng)在向傅修遠道別。兩個人終于踱步到他的車前，她發(fā)出送客的信號：“沒想到你真來捐款。都是小朋友們特別需要的東西，我代表和平感謝你。”

    他又在心底一哂。和平，和平，還是和平，她果真是三句不離那個結(jié)婚對象艾和平。

    h城的冬天不算冷，只是空氣不大新鮮，吸一口氣就仿佛灌了一腔煙塵，此時倒有不知哪里來的清新味道，暗香浮動。她說代表艾和平向他表示感謝，揚著一張素臉，螓首蛾眉，一臉認真的神情，倒是和老頭子在抽屜里珍藏了多年的黑白照片有幾分相似。那時候他忽然想到剛才參觀福利院的情形。大概因為以前的張院長篤信基督，所以福利院的墻上掛了不少勵志條幅。她的床邊恰好也掛了兩幅，一幅寫：

    “要彼此包容，彼此饒??；主怎樣饒恕了你們，你們也要怎樣饒恕人。”

    另一幅上面寫：

    “萬物的結(jié)局近了。所以，我們要謹慎自守，警醒禱告。最要緊的是彼此切實相愛，因為愛能遮掩許多的罪?！?/br>
    前一句是《歌羅西書》里的一段，后一句來自《羅馬書》的第二章。沒想到這么多年沒進過教堂，他還能想得起來出處。

    想到這里不禁對自己說，傅修遠，還是算了吧。她看起來也過得挺平靜，最大的心愿不過是挖挖北島的陳年舊事寫篇特稿，守著她的結(jié)婚對象安居樂業(yè)，你還是算了吧。所以他嘴上說了句“再見”，心里想著也不必再見，說完轉(zhuǎn)身上車，發(fā)動汽車離開。

    很長時間里，微微再也沒見到過傅修遠。

    一連兩個月，他并沒有再聯(lián)系她。她還給她轉(zhuǎn)過一篇她公號里寫孤兒院的文章，他也沒有回一個字。連沈琳都好奇：“那個眼睛會放電的傅帥哥呢？不是對你有意思？怎么不出現(xiàn)了？”

    她回答：“誰說他對我有意思？以前遇見都是偶然，偶然怎么可能一直都發(fā)生？”

    確實，偶遇本來就是小概率事件。她在心里對自己說，他不出現(xiàn)是正常的，有期待才是愚蠢的。

    倒是遠在北島思惠居的那位傅阿姨忽然給她發(fā)了一條消息，說民宿的主人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她可能感興趣的東西，不日就會快遞給她。第二天快遞果然來了，這一回是一本紙頁泛黃的《戰(zhàn)國策》，里面夾著好幾頁宣紙，上面是她熟悉的簪花小楷，儼然是孫惠貞的日記。

    沒想到她才說自己的心愿是能找到孫惠貞的更多線索，線索就自己找上門來，倒像上帝聽到了她許愿，專門派人來送她的禮物。她如饑似渴，目光所過之處快速看了一遍，又從頭到尾細細慢讀一次，看完了才忽然想起來，那個快件的寄件地就是h城，而不是遠在東海的北島，想來這本書是思惠居民宿的主人直接寄來的，而不是傅阿姨。

    她問過傅阿姨多次思惠居主人的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但傅阿姨始終諱莫如深不肯透露。這一次她打電話去快遞公司詢問，客服也回答說不能透露寄件人的信息。她轉(zhuǎn)念一想，忽然想到其實是可以查查思惠居的房產(chǎn)登記的。她托人去當?shù)胤慨a(chǎn)登記部門查詢，結(jié)果思惠居的戶主是一個公司，名字叫“昆侖旅游”。她又去查工商局的登記，查到這個“昆侖旅游”的法人代表叫“季宸”。

    她從未聽過“季宸”這個名字，查到這里就斷了線索，只好擱置一邊。

    第16章 天使之國（2）

    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突然發(fā)生了另一件小概率事件。她原先在公號里掛了一張拍南島會所時拍到的照片，里面有偶像劇女主角晏小勤和不知名男士吻別的場景，這時候忽然有人挖出照片來說，那個不知名中年男士就是南島會所的擁有者，傅氏的董事長傅維賢。二十幾歲的偶像跟了個已經(jīng)開始禿頂?shù)囊鸦槟腥?，立即有人翻出晏小勤出道時候帶資入劇組的舊事，一時間網(wǎng)上傳得沸沸揚揚，紅粉黑粉打成一團。

    微微還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回事，已經(jīng)有人舉報了她，令她的公號瞬間被封。她和平臺的客服交涉未果，忽然有一個號稱受害者代表的人聯(lián)系她，說要和她聊一聊。

    電話接通，來人的口氣很有恃無恐，告訴她：“我是晏小勤的經(jīng)紀人，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你出面辟個謠，說明照片是你偽造的，要不然你的公號肯定不會恢復(fù)了，我們保留訴諸法律的權(quán)利?！?/br>
    對方自然知道照片并非偽造，之所以有恃無恐，一定是看清楚她的境況——不能沒有公號帶來的那份收入，也沒錢打曠日持久的官司，所謂正義皆有價，人微言必輕。

    沈琳拍案而起替她打抱不平：“走走走，我們?nèi)ノ膴拾姹希滤鍪裁?？?/br>
    她卻不能不怕。她沒有晏小勤的人脈和財力，沒那么天真以為有理可以走遍天下。她的一切都靠努力和運氣如履薄冰般得來，萬一事情鬧大了，她承擔不起后果。

    沈琳為了安慰她，請她出去大吃大喝了一頓，吃完了又豪氣干云地說：“對了，今天有個百大dj的嘉年華，姐今天豁出去了，我請客，咱們不醉不歸?！?/br>
    那間夜店位于全城最繁華的地段，南湖畔聲色場所聚集的著名地區(qū)，馬路上人潮洶涌，跟高鐵站比也不遑多讓。沈琳自然比她熟門熟路，拉著她穿梭在紅路燈和斑馬線之間。有一次就在她們隨人流走向馬路對面的時候，他偶爾一側(cè)頭，看見停在紅燈錢的那輛車。

    黑色的跑車，在夜晚的霓虹燈下看又像是深藍色，暗藍和暗黑中又夾雜些金屬的光澤。她常常覺得越貴的跑車地盤越低，車窗也越小，這一輛跑車的底盤就尤其地低，窗戶又尤其地小。但她還是透過那狹小的車窗看見了，駕駛座上坐的是個熟人，眉目冷靜，眼神深邃，正是傅修遠。

    她同他四目相對，他似乎早看見她了，也不吃驚，只微微朝她點了點頭，隨即目光就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去了其他地方。他身旁還坐了個美女，卷曲的長發(fā)披肩，穿著入時，她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

    轉(zhuǎn)眼她和沈琳已經(jīng)穿過了斑馬線到了馬路對面。她回頭望時，綠燈已經(jīng)重啟，那輛小跑車也轉(zhuǎn)眼消失在車流中間。

    有句話說，所謂夜店，就是男的喝得多，女的穿得少，大廳音樂吵，這家網(wǎng)紅夜店也不例外，還要加一句啥都要鈔票。沈琳要了一個卡座，她像往常一樣要了一杯水果賓治，沈琳還白了她一眼，一腔幽怨地說：“我?guī)銇斫杈茲渤睿愕购?，只喝杯果汁?！?/br>
    據(jù)說百大dj都是世界級的人物，場子里的燈光五彩斑斕，氣氛組小jiejie美貌無雙。沈琳是?？停娴酶吲d，一會兒就看到了熟人，對她說：“我去那邊打個招呼，一會兒就回來?！彼土粝聛砗裙Ｄ潜e治甜得發(fā)膩，著實不比別的地方好，還要那么貴。

    喝了兩口果汁，其實心里是放不下晏小勤的事，她在一邊吵吵鬧鬧的音樂聲中坐下來刷手機，看了一會兒又心煩意亂，起身去上洗手間。

    音樂聲震得地板發(fā)顫。沈琳就在不遠處的另一個卡座里同朋友說話，她還不知道，此時傅修遠也在不遠的另一個角落里。

    傅修遠倒不是專程來趕這一場嘉年華。這天跟他出來的姑娘叫ailsa wong。艾莎說想去hiphop club 看哪個rapper的秀，他無可無不可，結(jié)果跑到市中心，他忽然又改了主意，想去隔壁那家音樂聲浪掀翻地板的網(wǎng)紅夜店。艾莎問why，他挑了挑下巴指了指門口的海報：今年最火，百大dj嘉年華。

    進了夜店，他找個相對安靜的角落落座，眼睛在四周逡巡了一遍，看見微微和沈琳兩個在大廳中心的卡座里。酒水上來，沈琳先走開。他又看見微微起身離開，眉頭就是一皺。

    艾莎好奇他在看什么，順著他的目光遠望，也沒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倒是有一個女孩的背影特立獨行，她忍不住就笑：“你看那個女生，套頭毛衣牛仔褲，來夜店怎么可以穿得那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