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知瑤從儲物戒里摸出那顆潔白圓潤的丹藥，表層隱隱泛著晶瑩的光芒。

    蜃魔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下一瞬便抱著與之同歸于盡的心，迅速膨脹起身體，想要連同吞噬的洛凌靈魂一起全部粉碎掉。

    輕輕的“噗呲”一聲，大妖豬的前肢毫不留情地踩了下來，將那團還未膨脹開的透明混沌體給踩破，泛著臭味的灰色汁液在腳掌下橫流。

    蜃魔一死，周圍所有的景象都發(fā)出咔嚓咔嚓如同碎片被剝落下來的聲音，迅速褪色坍塌，就連蜃境里洛凌的軀體也如鏡子一樣破碎開。

    大妖豬生生用重力控制住這即將徹底崩塌的天然蜃境，沖著虞知瑤怒吼：“快！”

    虞知瑤施以靈氣，捏碎手中那顆凝魂丹，將凝魂丹的碎末撒向空中。

    “聚魂！”

    白色的碎末瞬間席卷在這處地域，捕捉到那些星星點點的白色光點。而后白色碎末如同旋風一樣，將這些白色光點籠罩起來，一點一點將它們凝聚出一個人形的模樣。

    洛云野隨之割破掌心，引出一縷血進入那純粹透明的人形身上。

    女人模樣開始若隱若現(xiàn)，五官逐漸清晰起來。

    大妖豬死死盯著空中女人的身影，它勉強撐著破碎的蜃境，嘴邊獠牙處都滲出了鮮血。

    同時，蜃魔被踩碎的靈魂也被凝魂丹給聚攏了起來，它正想偷偷溜走，一柄仿佛燃著火焰的赤色長劍直接將它剛剛凝實的灰色靈魂洞穿。

    凄厲的嗓音都沒來得及叫出。

    一次又一次，直至第三次，蜃魔的靈魂不再聚攏，而是凝聚成了一顆灰色暗淡的蜃珠。

    小魚劍飛回去的時候，順便將那顆暗淡的蜃珠也帶了回去。

    洛云野還在不斷引血，小小的臉蛋逐漸變得煞白，緊抿的唇瓣早已失了色。

    他提起那支金色的古符筆，一筆一劃落下閃爍金色流光的符印，重重打在了洛凌的透明靈魂上。

    女人的身形越發(fā)凝實，直到終于清晰地露出那張溫柔動人的面容。只見她抬起手，將洛云野引來的血推拒回去。

    “小云，夠了?！甭辶枰灰u白裙漂浮在空中，沖著洛云野輕輕露出一個笑，語調(diào)如往昔般柔和，“娘很高興，你聽了娘的話，無論何時，都在好好地活著?！?/br>
    洛云野眼睫輕顫，他忽而抬起頭，也沖洛凌露出一個笑，彎起的眼里閃爍淚光。

    他取出一張辟邪符來，“娘，身上帶了辟邪符，便能保佑娘日后都會平平安安?！?/br>
    那張辟邪符隨著靈力遞過去，洛凌白色的手指握不住，那辟邪符便主動貼在了她的腰間。

    洛凌低頭，略略彎了唇。

    她白色的靈魂變得透明了些，“謝謝小云，也謝謝你，小姑娘?！?/br>
    洛凌看向虞知瑤，如水的眼眸里流露出感激之情，不僅是救了她，更因她待洛云野的真心。

    小云從小就是個孤獨的孩子，以后有人會長伴他左右，她便也放心了。

    虞知瑤看懂了洛凌的眼神，將小雪團子撈起來，沖她點點頭。

    洛凌欣慰地笑了，她最后將視線落到那頭還在苦苦支撐蜃境的大妖豬身上，眼里流露些許悲戚道：“哥哥，我要走了?！?/br>
    “阿凌！不許走！”大妖豬一雙雪白獠牙被天然蜃境的壓力而震碎，鮮血從它嘴里汩汩流出來，狀似瘋魔道：“不許走！有復(fù)活的辦法，肯定還有其他復(fù)活的辦法！”

    “哥哥，你這又是何苦呢？”洛凌半是不解半是嘲弄道，“我身在長澤門時，所有人都將我當做老祖復(fù)活的祭體。爹娘自出生起便將我丟在別院，我沒有見過一次。哥哥每月來一次表示對meimei的關(guān)心，我很感激。我自幼便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是老祖復(fù)活的祭體，無人會允我。

    當時的我，得不到，也不會多么想要，直到我遇見了阿琰?！?/br>
    “只有阿琰給了我自由，他只將我看做是洛凌，想要帶我離開，愿意陪我一起看外面的世界，愿意給我想要的一切。不管他是出于何種目的，他都做了我心之所念，而你們給不了的?！?/br>
    “所以這就是你靈魂破碎，失去神智，都要回到青山村的原因？”大妖豬痛苦吼道，“可是這么多年，他來了嗎？”

    洛凌眼眸如失了光彩般黯淡，嘆息道：“哥哥，我很愛他，我不后悔等他。我只是不相信他會心狠到殺了自己的孩子，他不該是那樣的人。”

    “他是魔龍。”大妖豬血淚滾滾落下，“修為高深的魔族越是無情無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

    “我要走了?！甭辶栎p輕搖頭，“哥哥，放下執(zhí)念。以前你和其他人一樣將我當做祭體，現(xiàn)在又何必害人來強留我？你是我的哥哥，是長澤門那個驕傲的天才洛遠。”

    白裙女人說完，靈魂逐漸透明，她最后沖著洛云野和虞知瑤的方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化為一縷白煙，飄向遠方。

    強行阻止崩潰的蜃境再次傳來咔嚓咔嚓的聲響，周圍所有的一切都如碎片般快速剝落。

    大妖豬渾身浴滿鮮血，它痛苦地仰頭嘶吼一聲。

    虞知瑤在失去意識之前，只看到它最終化為一道血色煙霧朝著洛凌輪回的魂魄追逐而去。

    她知道，那是大妖豬用自己最后的生機護佑洛凌，讓她平安度過轉(zhuǎn)世輪回。

    真的是只鍥而不舍的豬啊。

    洛凌的靈魂原本就是破碎的，而后又經(jīng)蜃魔吞噬，經(jīng)凝魂丹凝聚也十分脆弱，若不入輪回，只會化作虛無。

    這入輪回的途中，盡管有金色符印護身，洛遠也依舊不放心，甘心用自己去成全她平安順遂的下一世。

    *

    虞知瑤意識逐漸清醒過來。

    朦朦朧朧之間，她突然有點感慨。這段時間以來遭遇的一切事兒竟然是因為一只豬而起？

    要不是洛遠發(fā)瘋干的事兒，高階蜃魔又怎會來光顧這樣的小村子？

    若她和小云有幸尋到洛凌破碎的靈魂，沒有被蜃魔吞噬點也不會那樣脆弱，用凝魂丹將靈魂凝聚起來，再找個寶物裝載魂體，未必將來尋不到復(fù)活之法。

    虞知瑤覺得唏噓。

    她自幼沒有爹娘，是師父將她養(yǎng)大。虞知瑤有點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失去娘親的小云。

    意識徹底清醒，感覺到自己的掌心有些溫熱，虞知瑤扭頭看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正與洛云野的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虞知瑤：？

    她低下眉頭，仔細思考了一下。

    這難道是她在蜃境中天天抱小雪團子，捏捏他小臉，包住他粉粉的小拳頭，然后將這習(xí)慣帶到了現(xiàn)實中，睡夢里也在占小云的便宜？

    虞知瑤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突然有點心虛，趁著人還沒醒，悄咪咪掰開他的手指。

    在洛云野顫著眼睫毛的時候，虞知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縮回了自己的手。

    洛云野睜開眼，向她看過來。

    虞知瑤尷尬地笑了聲：“咱們終于破開蜃境了，外面天氣很好，風景不錯?！?/br>
    洛云野眸光掠過周圍。

    所過之處皆是廢墟，雜草叢生，有些嫩綠，大部分都是枯黃的。微風拂過，晃動雜草，露出其中被遮掩住的一處處墳包。

    天氣很好是不錯……風景，墳頭草都有好幾米高了……也不錯。

    躺著的虞知瑤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幕，她還注意到距離自己腦袋處不遠，就有一處墳包。

    眼睛往上一看，就能看到。

    好家伙，敢情他們住了好久的墳包村？

    這蜃魔太缺德了。

    虞知瑤真后悔沒多捅它兩下。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塵，雙手合十左右鞠躬拜了拜，“不知睡了誰家的墳包，本無意叨擾，無意叨擾啊！小魚和小云只是路過，要尋仇就去尋蜃魔?！?/br>
    洛云野被她的舉動逗地輕輕彎了唇，也學(xué)著她的樣子，和她一起左右拜了拜。

    虞知瑤拜完之后，撇過臉看洛云野。

    這若是換成師父明黎在這里，定然是嘲笑她做這樣的幼稚舉動，虞知瑤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但小云竟然會和她一起做！

    小雪團子，長大也是可可愛愛！

    虞知瑤很高興，從儲物戒里拿出珍藏的千年靈果，和洛云野一人一個。

    她提議道：“小云，我們繼續(xù)東行吧。嘴饞了，我想吃鎮(zhèn)上的熱飯菜?！?/br>
    洛云野微笑道：“好?！?/br>
    瞅著洛云野的狀態(tài)不錯，虞知瑤便沒有再提洛凌的事，兩個人開始了快樂的游山玩水之旅。

    虞知瑤不知道，早在十四年前，洛云野就已經(jīng)清晰地知道洛凌身死這件事。他用符篆護住洛凌的尸體，拖著躲進深山，可最終也免不了發(fā)爛發(fā)臭，腐rou褪去，露出里面的白色骨頭。

    洛凌的尸骨，是他親手一點點挖開濕潤的泥土，埋下去的。

    那時候，洛云野就已經(jīng)知道洛凌永遠地離開他了。

    此次在蜃境里能再相見，親自用符印護送，將洛凌送去輪回轉(zhuǎn)世成人，是他從未也不敢想過的事。

    洛凌能夠得以輪回，皆是虞知瑤那顆九品凝魂丹的功勞。

    想來那應(yīng)該是小魚的厲害師父給予她的保命之物，得來極為艱難，卻用來幫了他。

    這樣的大恩，洛云野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才好。

    于是，一路上，兩個人一人想著不提傷心事，給吃給喝，一人沉思該怎么報恩。

    洛云野的沉默，虞知瑤以為他還沉浸在失去娘親的傷心階段，只每天吃吃喝喝，再給洛云野讀讀逗樂的話本。

    虞知瑤嘆氣，這荒郊野外的，連個吃的都難找，更別提有什么好玩的。

    不過等他們到了雁城，那樂子可就多了。

    只是這雁城還沒到，天榜就先來了。

    兩人在屠龍村里陷入重重蜃境，耽擱太久，外面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一月。

    第三月的天榜，靈通鏡里早已吵翻了天，云界無數(shù)人都在翹首以盼。

    虞知瑤和洛云野完全弄不清楚時間，在深山里一派歲月靜好。

    這一日的傍晚，虞知瑤已經(jīng)拿出兩張軟榻，抱著洛云野做的紅色漿果汁一口口地喝著，洛云野則在榻上鋪柔軟的皮毛。

    “小云，有你在真好，都不用我自己動……咳咳咳?！庇葜幍氖掷锔Z入一縷紅色光芒，她驚地劇烈咳嗽幾聲，連忙背過身去，手指緊緊攥住。

    在同一時刻，洛云野彎腰收拾的動作同樣也滯了一下，還有意背過身，將手中金光攥緊放進了儲物戒中。

    “小魚，喝慢點?！甭逶埔耙贿吺帐按蹭佉贿叺馈?/br>
    他們相繼藏好了第三月天榜獎勵，有意無意地瞥向那張懸于天際的燦金色天榜。

    果然，幾息之后，天榜光芒大盛。

    那突然間盛放的燦金色灼的人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