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不用這么著急。

    “哎呀……”她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搖頭，心里背著許多他不知道的壓力，“……好不容易才面上的，得好好做才行……”

    他好像還想說話、可恰巧這時候大辦公室里走出來一位編導老師，一扭頭就看見了在墻角打電話的她，于是立刻對她招招手，喊她：“小尹現(xiàn)在有空嗎？幫忙去食堂打幾份工作餐上來吧——”

    她嚇了一個激靈、趕緊捂住聽筒大聲回了一個“好”字——其實也是用力過猛，已經(jīng)啞了的嗓子都發(fā)出多大的聲音呢？

    “那我先掛了哦，”她夾著電話一邊往電梯口跑一邊小聲跟他道別，“等晚上回去我再打給你——拜拜?！?/br>
    嘟——嘟——嘟——

    電話掛斷了。

    然而最后她也沒有打給他。

    策劃老師們都在辦公室忙到十點十一點、幾乎是卡著末班地鐵的時間放人，住得近的老師甚至留在辦公室繼續(xù)加班，還在實習生走的時候囑咐：“回去以后也先不要關(guān)手機，有事情會再聯(lián)系你們?！?/br>
    再聯(lián)系……？

    這下不僅是金裕無語了、連尹孟熙這么卷的人都有點難以置信，他們的帶教老師陳晨掃了倆人一眼，意味深長地一笑，說：“這一行就是這樣的，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了——鍛煉越多進步越大，付出越多收獲越多，好好堅持吧。”

    說著又去茶水間續(xù)咖啡了，也不知道今天幾點才會從臺里離開。

    尹孟熙直到坐上地鐵腦子里還在想陳老師剛才勉勵他們的那句話，很顯然第一天入職實習的經(jīng)歷大大超乎了她的預料，甚至在她放空出神的時候兜里的手機還在不斷地震，是工作群里新發(fā)了一串更新過的工作文檔，里面列了一堆第二天要確認的條目，她低著頭在空空蕩蕩的地鐵車廂里回復，盡管身體和精神都已經(jīng)很疲憊，可打出去的文字卻還都是元氣滿滿的——

    “好的收到～”

    “明白了，謝謝老師！”

    “應(yīng)該的～老師們辛苦了！”

    回到空無一人的寢室，洗漱完爬到自己的床上躺尸，看一眼手機馬上就要十二點了，他發(fā)了幾條信息問她到寢室了沒、什么時候方便通話，她很想回但真的沒力氣了，而且潛意識里又覺得他不贊成她去做這份實習、如果知道她快十二點才從公司回來一定又會勸她不要做了，她不想跟他產(chǎn)生分歧，因此寧愿瞞著不讓他知道。

    她：到了到了(o^^o)洗過澡以后不小心睡著了忘記跟你說了……

    她：今天嗓子有點不舒服就不打給你啦，明天聯(lián)系喔～

    他沒立刻回，大概在國外的生活也不是那么輕松，同樣有許多要花精力去適應(yīng)的狀況；她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復、人也真的困得堅持不住了，眼皮一個不注意合上、沒過幾分鐘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的回復姍姍來遲——

    他：…好。

    后面的每一天好像都是這一天的重復。

    工作是做不完的，她花了三四天才把自己負責的那部分電話打完，轉(zhuǎn)頭一看金裕還差小半本，帶教老師一頭的火，轉(zhuǎn)頭就讓尹孟熙幫忙分他的鍋，她于是又多干了一天的活，期間又是潤喉糖又是胖大海，想了好多辦法才阻止了嗓子的罷工。

    而這些工作才只是第一步。

    組里交到節(jié)目中心審查的賽程設(shè)計被打回來了，策劃又緊急連夜開會修改方案，社會人開會的路子可比他們學校里野得多，一些男老師是會直接開口說臟話的，開著開著氣氛就亂了、乍一聽簡直就像是吵架，尹孟熙坐在下面做會議記錄的時候都驚呆了，沒想到外面的公司會是這種氛圍……

    一個組的人七嘴八舌吵了兩天，提的方案在尹孟熙聽來也都……一般，可她不太敢表達自己的想法，怕被吵上頭的老師們懟，如果他們對她罵臟話怎么辦？她根本應(yīng)付不了的。

    好在之后不久無序的狀態(tài)就得到了控制——節(jié)目中心的領(lǐng)導來了，是一位大概四五十歲的女老師，短頭發(fā)，戴眼鏡，偏中性的打扮顯得特別職業(yè)，一直皺著的眉頭又讓她看起來特別嚴肅。

    ——節(jié)目中心副主任，何亞蓉。

    第61章 創(chuàng)意

    人的一生沒有多少好運, 能遇到一個貴人就是上天眷顧，后來想想或許何主任就是尹孟熙職業(yè)生涯中最大的貴人，帶給她的絕不僅僅是發(fā)展機遇, 還有做人做事基本的底線和堅守。

    當然一開始人家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那么大的領(lǐng)導, 一進會議室就鎮(zhèn)住了一干嘰嘰喳喳的職員, 本來在罵街的也不罵了、本本分分地坐在會議桌旁等她訓話；她也不批評什么人，就利落地坐在會議桌正中間的位置上隨手翻看著大家寫寫畫畫的方案冊, 眉頭越皺越緊, 房間里的氣氛也跟著越來越僵。

    “《星歌聲》這個節(jié)目籌備期已經(jīng)很長，”她開口說話了, 聲線很好聽，像訓練有素的女中音, 既大方自然又有一種威嚴感, “之前上會給你們打回來是因為賽程設(shè)置和其他歌唱類選秀類節(jié)目重合度太高, 如果你們找不出一個有吸引力有話題度的宣傳點，那么就不要想著來占暑期檔的坑?！?/br>
    下面的策劃編導全都噤聲了、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

    “袁睿啊，”她轉(zhuǎn)頭點了組里負責人的名, “你是有制作經(jīng)驗的, 現(xiàn)在怎么了？懶得出力？還是江郎才盡？”

    這制片老師都快四十了、被何主任這么一點名還是緊張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 不太流暢地解釋：“何姐，我們這個……”

    “懶得出力就換人干，江郎才盡就去調(diào)動新鮮力量, ”何亞蓉卻似乎并沒有興趣聽他解釋, “我們這一行永遠不缺有才華的人, 待在蘿卜坑里不出活就別怪我把你拔出去, 聽明白了嗎？”

    制片人諾諾地, 尷尬極了地點頭。

    “三天后交新方案上來, 我親自看，”她雷厲風行地撂下話，邊說邊從會議桌邊站了起來，“行就上會，不行這個節(jié)目就別做了。”

    這個炫酷的出場實在很難不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尹孟熙幾乎是立刻就對這位副主任產(chǎn)生了好奇，散會后還偷偷拿手機查過她的履歷——真的很厲害，是單獨擁有百度詞條的人，在電視行業(yè)已經(jīng)深耕了二十多年，最初是在國際頻道作外派記者，還有在央視工作的履歷，三十六歲參與制作的節(jié)目拿了星光獎，最近幾年才被他們臺挖過來當節(jié)目中心副主任，估計之后也還要再升的。

    人生贏家啊……

    她的內(nèi)心充滿憧憬，劃網(wǎng)頁的時候被從身后路過的金?？吹搅?，他笑著問她：“怎么，羨慕啊？”

    尹孟熙嚇了一跳、趕緊把手機收起來，心中再次感到對方不禮貌，一時也就沒接話；金裕卻不怎么在意，還顧自在說：“我也羨慕啊，臺里挖她花了多少錢啊，據(jù)說還給房子了——學區(qū)房，把她家里小孩兒上學的問題都給解決得明明白白！”

    啊。

    “錢”。

    “房子”。

    這真是最重要的關(guān)鍵詞、一下就能抓住尹孟熙所有的注意力，同時也引發(fā)了她對那位副主任更強烈的向往。

    如果她足夠努力足夠拼的話……

    ……是不是也可以像她一樣成功呢？

    而由于何副主任親自駕到訓了一通話、組里的氣氛就變得越發(fā)緊張了，上面幾個制片人撓禿了腦袋搞出了幾個點子、但都不確定能否讓領(lǐng)導滿意，于是終于開始集思廣益，讓下面每個人都交一份小方案上來，貴精不貴多，哪怕有一個閃光點也是好的。

    尹孟熙察覺到這是一個機會，很想在領(lǐng)導面前表現(xiàn)一下——她做事本來就認真，現(xiàn)在心里抱著目的那就更是卷上加卷，坐在自己的小工位上二倍速刷了好幾檔音樂類節(jié)目的視頻，一邊做筆記一邊想方案。

    “你是認真在想?。俊苯鹪Ｗ谒赃叴蚬?，“該不會真覺得上面會用實習生想的方案做節(jié)目吧？他們都是老油條了，做出來的東西肯定比學生成熟啊。”

    話不是沒道理，可凡事總有例外——就比如他們挑戰(zhàn)杯那個項目，學長學姐們肯定都比她厲害，可她偶然冒出來的小點子也可能是他們之前沒想過的，最后經(jīng)過討論完善就有幾率成功。

    金?？此^續(xù)不為所動地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就探頭過來瞄了幾眼，又問：“有什么思路了嗎？咱倆可以聊聊，我上一份實習做過一檔選秀，算有點經(jīng)驗吧?！?/br>
    哦？

    尹孟熙抬起頭看對方一眼，心想能有個人商量也不錯，猶豫了一下就說：“還沒有想到特別好的……”

    “現(xiàn)在市場上音樂類的節(jié)目很多，而且賽道越分越細，”她看著自己的筆記本仔細分析著，“單純唱的，主打唱作的，偶像類唱跳的，走高端專業(yè)化路子的，特定音樂類別的……”

    “這些都是大方向，現(xiàn)在給方案也動不了，”她一下一下按著圓珠筆的筆芯，“所以我覺得能在賽程里加一個亮眼的小點就可以……”

    “同意，”金裕點頭，“比如什么呢？”

    “比如明星嘉賓的出場方式？”尹孟熙邊想邊說，“我之前看過一個數(shù)字化的舞臺，就是用技術(shù)手段做了一位已故歌手的影像，在舞臺上唱歌的樣子很逼真，或許我們可以在海選或者復賽的時候把選手們所選作品的原唱用影像做出來，但其中有一些不是影像而是真人，鏡頭可以做一下引導、讓觀眾知道哪些是真人哪些是影像，而參賽選手本身不知道——這樣等他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就會很有驚喜感吧？觀眾也獲得了比選手更豐富的信息，上帝視角會比較討巧?！?/br>
    這是她目前想出的最有新意、也相對來說最有可cao作性的方案，只是她畢竟剛?cè)胄?、對自己還不是很有信心，此刻說出來也帶著一點試探的意味，想看一下金裕的反應(yīng)是感興趣還是直接反對。

    “這個……”金裕摸了摸下巴，皺眉思考的樣子看上去高深莫測，“還可以吧……但是……”

    但是什么？

    尹孟熙虛心地豎起耳朵聽，對方卻半天沒講出什么東西，后來也只是說：“我再幫你想想吧，應(yīng)該可以提煉出一個更好的點子……”

    尹孟熙當時相信了，然而第二天開組會的時候卻第一次經(jīng)受了“職場”的毒打。

    制片人坐在最上面聽下面的編導策劃一個個報工作進度，陳晨老師排在第三個，站起來就說：“我這里有個新方案，是關(guān)于明星嘉賓出場方式優(yōu)化的，具體依靠數(shù)字化影像技術(shù)實現(xiàn)……”

    巴拉巴拉巴拉。

    尹孟熙在下面都聽懵了，心想她也沒跟帶教老師匯報過自己的想法啊、細化的方案還在做呢，怎么人家就知道了？延遲幾秒才意識到是金裕把她的想法說出去了，扭頭看他的時候?qū)Ψ竭€一臉坦然，甚至沖她眨了眨眼。

    這是什么意思……

    她弄不明白，而陳晨老師直到做完匯報也沒提過一句她尹孟熙的名字，同時也沒提金裕；坐在上面的制片人好像挺滿意，看著陳晨連著點了三個頭，說：“想法不錯，細化一下可以往上報。”

    “謝謝袁哥，”陳老師笑得很高興，“也算咱們沒白忙活?！?/br>
    這個情況顯然超出了尹孟熙的預計。

    她雖然是個還沒出學校的學生、但也大概明白自己是被搶功了，是金裕為了自己上位而偷了她的創(chuàng)意，因此一下會回到工位上她就忍不住要質(zhì)問對方。

    “請問方案的事是怎么回事？”受過良好教育的她在此刻依然保持著禮貌，該有的敬辭一個不少，只有語氣是壓著火的，“是你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擅自報給老師們的嗎？”

    金裕嘿嘿一笑，神情帶點巴結(jié)地給她倒水，嘴里一直說：“先喝口水消消火，別生氣嘛……”

    尹孟熙不接他的杯子、只繼續(xù)執(zhí)著地看著對方要說法，他就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似乎默認了自己冒名頂替的劣跡。

    “那走吧，”尹孟熙從座位上站起來，“跟我一起去找領(lǐng)導說清楚。”

    她很需要這份嘉獎。

    不能平白吃一個啞巴虧。

    “說什么？”金裕卻用很荒謬的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一個幼稚的孩子，“沒什么好說的吧，你要去打陳老師的臉？她是你的帶教老師，你的實習證明還得她給你開呢?！?/br>
    什么意思？

    當時的尹孟熙腦子很亂，初入職場的她還不懂得分析人與人之間復雜又簡單的利益關(guān)系，還以為能稱得上是“壞人”的只有金裕一個。

    “我不可能去，也勸你別去，”金裕已經(jīng)翹起了二郎腿，散漫的樣子怎么看怎么顯得有恃無恐，“去了只會惹麻煩，撈不著任何好處?！?/br>
    ——這是他難得的一句實話，可惜尹孟熙卻沒聽。

    她的心是很急切的，想牢牢抓住這份難得的工作機會，想在所有人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想早一點成為像何主任那樣事業(yè)成功的人，這樣不僅可以改善自己原生家庭的狀況、還可以更好地保護自己的愛情；她也實在太年輕，沖動讓她做出了糊涂的決定，那天從工位上一站起來就去找?guī)Ы汤蠋熈?，陳晨看了她一眼叫她有事出去說，兩人一起走到茶水間，氣氛有種微妙的僵持感。

    “老師，關(guān)于今天的那個方案……”她卻感覺不到，還指望陳晨會像學校里的老師一樣為學生主持公道，“那其實是我想的，不是金……”

    “小尹，”對方卻根本沒聽她說完，很快就神情冷淡地打斷了她，“我覺得你還沒有搞清楚工作的狀況?！?/br>
    “我們是一個團隊，工作中的成績和風險都是共擔的，方案就是方案，它屬于集體而不是個人——袁哥今天聽了以后往上報也不會加我個人的名字，上面也會當成是我們項目組集體的工作成果?！?/br>
    “公司不是學校，你要盡快轉(zhuǎn)變心態(tài)——這點小金就做得不錯，你應(yīng)該多跟他學學。”

    作者有話說：

    反省一下吧肖老師，為什么大家都想看你分手

    是不是人品有點問題

    肖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