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押廢太子的屋子極小極暗，外面陽光刺目耀眼，這里卻只有兩個(gè)巴掌大的小窗透進(jìn)一絲微光。

    這里沒有人侍奉伺候，廢太子能保持干凈就已經(jīng)很不錯(cuò)了。粗粗的鐵鏈?zhǔn)`住他的手腳，他很久沒有刮胡子修面，胡茬遮住半張臉，顯得他更加落魄。

    四阿哥走進(jìn)牢房，認(rèn)認(rèn)真真行了一禮。

    “二哥。”

    廢太子坐在窄窄的木板床上，他扭頭看了四阿哥一眼，輕笑了一聲。

    “老四啊，二哥沒有看錯(cuò)你?！?/br>
    四阿哥茫然地看著廢太子，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淪落到這步田地，只有你見我還肯恭恭敬敬地行禮，不為別的，只因?yàn)槲沂悄愣纭！?/br>
    四阿哥低下頭，心里的感慨還沒有指甲蓋大。他在思考，太子為什么突然感性起來。

    太子驕傲，別說重病的十八阿哥，就是大阿哥四阿哥都成了郡王，太子也不曾瞧得起他們，更不曾把他們當(dāng)做兄弟。因?yàn)樗堑兆?，天生比他們這些皇子高貴。

    被關(guān)的這些日子，太子一直沒有服軟，四阿哥不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感性，也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四阿哥打起精神，小心地斟酌著措辭。

    “二哥永遠(yuǎn)是我的二哥，我還記得剛出來辦差，是二哥細(xì)心指點(diǎn)我，這些年太子妃也一直照拂著我的福晉。”

    廢太子笑了笑，“老四，幫二哥一次，幫二哥給皇阿瑪傳個(gè)話?！?/br>
    四阿哥攥緊拳頭，腦子里飛快權(quán)衡著幫太子傳話的利弊。

    “二哥想對皇阿瑪說什么？”四阿哥平靜地問道。

    廢太子嘆道：“替我向皇阿瑪請罪，我自知罪孽深重，辜負(fù)了皇阿瑪?shù)脑耘?，但我從未有過殘害皇阿瑪這等大逆不道的念頭，這一點(diǎn)請四弟幫我轉(zhuǎn)達(dá)?！?/br>
    四阿哥沒說話，他不敢立刻答應(yīng)下來。他提出告辭，太子理解他的謹(jǐn)慎，倒也沒說什么。

    四阿哥剛要離開，看見空空蕩蕩的床鋪，四阿哥愣了一下。

    “二哥，那件披風(fēng)呢？您不喜歡嗎？”

    廢太子冷笑，“到了如今，我哪有資格挑三揀四。那件披風(fēng)被你的好大哥收走了，他說牢房里不準(zhǔn)有外面的東西。”

    四阿哥明白了，大阿哥就是借題發(fā)揮，故意拿太子出氣。

    他行禮告退，看著侍衛(wèi)把牢房鎖好才回去。

    四阿哥和九阿哥待得屋子也很簡陋，但熱茶熱水和火盆每一樣都有，絕對不會委屈了他們。

    九阿哥看四阿哥回來了，好奇地問道：“四哥，那位叫你過去做什么？”

    四阿哥看了他一眼，“那位想讓我傳個(gè)話，他說自己從未有過謀害皇上的念頭?！?/br>
    九阿哥眨眨眼，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哦！那位終于坐不住啦！”

    九阿哥笑嘻嘻地湊到四阿哥跟前說道：“四哥，弟弟勸你一句，莫管閑事！咱們的好二哥已經(jīng)倒臺了，皇阿瑪厭惡他，你幫他也沒好處?！?/br>
    “不過是一句話罷了……”四阿哥猶猶豫豫地說道。

    “四哥想得太簡單了，這哪是一句話的事！你好心幫太子傳一句話，萬一皇阿瑪以為你是太子一黨的，你怎么辦？”

    現(xiàn)在大家都在忙著落井下石，誰還管廢太子死活？

    四阿哥背著手在屋里走來走去，他長嘆一聲，好像痛下了決心。

    他對九阿哥說道：“二哥就求我這一次，我還是不忍心。我這就寫個(gè)折子，如實(shí)傳達(dá)二哥的話，然后請皇上決斷。九弟，等我寫好折子，你要不要在上面署名？”

    九阿哥沒想到四阿哥還會扯上自己。

    “四哥，你上奏皇上，我署名作甚？”

    四阿哥說道：“不僅僅是你，我還要問問大哥的意思。畢竟是咱們?nèi)艘黄鹂囱耗俏唬挥形疑献?，皇上會怎么想你和大哥？?/br>
    這話也在理，不論他們要不要在奏折上署名，四阿哥上奏前都應(yīng)該告知一聲。

    九阿哥心想，他支持八阿哥做太子，他也不在乎皇上是不是喜歡自己。對他來說，署不署名都無所謂。既然如此，還是署個(gè)名吧！也算給四阿哥一個(gè)面子！

    “好吧！四哥，看在你和四嫂的面子上，我也署個(gè)名。這……寫奏折的事情就麻煩四哥了?。∧阋仓?，弟弟文采一般，哈哈哈！”九阿哥混不吝地笑道。

    四阿哥也沖他笑了笑，心里卻是嫌棄極了。

    奏本很快就寫好了，四阿哥直奔直郡王府，親自拿給大阿哥看。

    “大哥，皇上讓咱們兄弟三人看押廢太子，說明咱們?nèi)齻€(gè)是皇上最信任的人?，F(xiàn)在廢太子有句話想上達(dá)天聽，我不敢隱瞞不報(bào)?！?/br>
    大阿哥翻看奏折，廢太子那句話，大阿哥反復(fù)看了好幾遍。

    “呵！這分明是他想脫罪的說辭，這種謊話你也信？這樣的奏本拿到皇阿瑪面前，不是誠心讓皇阿瑪不自在嗎？”

    “二皇子這句話的真假自有皇上辨別，大哥，咱們只要把太子的言行報(bào)上去就行了。”

    大阿哥怒道：“廢太子的時(shí)候，我就在現(xiàn)場，太子窺探帝蹤，居心叵測，你知道什么！不用皇上決斷，我就能辨別他話里的真假！”

    大阿哥把四阿哥罵了一頓，最后轟出府外。

    四阿哥被氣得腦袋發(fā)昏，但也拿大阿哥沒有辦法，只能惡狠狠地把這件事記在心里。

    四阿哥把這份奏折遞了上去，很快皇上就召他進(jìn)宮了。

    皇上的書房里，他坐在桌邊寫字，四阿哥站在桌邊給皇上磨墨。

    “你詳細(xì)跟我講講，當(dāng)時(shí)他是怎么跟你說的？”

    四阿哥明白皇上口中的他是誰，他把自己與廢太子的對話講了一遍，平鋪直敘，沒有一絲修飾。

    皇上停筆看了他一眼，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四阿哥這孩子老實(shí)，沒有夸張地替廢太子賣慘，也沒有貶低廢太子。

    現(xiàn)在太子倒了，諸皇子的心都不安穩(wěn)了，能做到四阿哥這樣就算很難得了。

    皇上問道：“你覺得，他的話里幾分真，幾分假？”

    四阿哥搖了搖頭，“近幾年我很少與他接觸，塞外發(fā)生的事情，兒子也是道聽途說，所以不敢妄言?！?/br>
    這個(gè)回答很謹(jǐn)慎，讓人挑不出錯(cuò)來。

    皇上提筆繼續(xù)寫字，過了半晌，他擺擺手，讓四阿哥離開。

    四阿哥沒想到皇上召他進(jìn)宮，只說了這么兩句話。他忙跪在地上，提起了十三阿哥的事情。

    “兒子還有一件事，斗膽稟告皇阿瑪。”

    皇上問他，“什么事？”

    四阿哥說道：“是十三弟的事情，兒子不知道十三弟犯了什么錯(cuò)，但兒子知道，若不是他犯了大錯(cuò)，皇阿瑪也不會把他關(guān)起來。

    可是兒子也信得過十三弟的為人，他敬愛皇阿瑪，從未有過大逆不道的想法，若是他有別的心思，兒子跟他走的這么近，一定能察覺到。

    皇阿瑪，我想您和十三弟之間一定有誤會。前兩日兒子休沐，特意派人查了一下。

    當(dāng)時(shí)十三弟在您住處外面晃悠，侍衛(wèi)提醒他走遠(yuǎn)些，十三弟說，他惹您生氣，他要好好想想該如何道歉認(rèn)錯(cuò)，然后就被抓起來了?！?/br>
    四阿哥小心翼翼抬頭看皇上，“皇阿瑪，可否請您再查查十三弟的事情？”

    皇上意味不明地說道：“你倒是心疼弟弟。”

    四阿哥連忙伏在地上磕頭。

    書房里安靜極了，四阿哥趴在地上，近在眼前的地毯花紋讓他眼暈，他只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

    四阿哥額頭全是汗，他輕輕挪了挪，額頭墊在袖口，偷偷擦掉額頭的汗。

    過了好一會兒，皇上才讓他起來。

    “你休息了兩天還是三天，都查到什么了？”

    四阿哥答道：“除了侍衛(wèi)和十三弟的話，兒子也沒查到別的。再者您住處的事情，兒子也不敢查。”

    “哼，只查到幾句對話，你就敢來給老十三作保？”

    四阿哥腰彎的更低了。

    皇上說道：“你不必查了，老十三的事，我已經(jīng)查過了，確實(shí)是我誤會了他。我本來就打算這兩日放他出來?！?/br>
    還不等皇上下旨，四阿哥先來了。

    皇上放下筆，起身站在窗前，打開窗子往外看。

    冷風(fēng)吹了進(jìn)來，四阿哥想了想勸道：“皇阿瑪，外面風(fēng)大，還是不要站在風(fēng)口了?！?/br>
    皇上說道：“在塞外，二阿哥頂撞于我，老十三只顧著幫二阿哥說話，這讓我很失望。之后太子在外面窺探，老十三也在外面繞來繞去，我便起了疑心?！?/br>
    皇上嘆道：“我擔(dān)心，我擔(dān)心自己的兒子會害我??！”

    四阿哥沒想到皇上會對他說這番話，他連忙表忠心。

    “皇阿瑪，我們是您的兒子，怎會做出如此畜生不如的事情？我想，二哥雖有萬般不好，但絕不敢做出這種事，十三弟就更不可能了！”

    皇上心里明白，四阿哥這話不過是哄人罷了。在利益面前，父子親情算得了什么？

    不過，四阿哥這份‘天真’，皇上很喜歡。

    他的兒子個(gè)個(gè)都很能耐，但現(xiàn)在皇上只想要一個(gè)善良有人情味的兒子。

    皇上笑著夸了四阿哥幾句，“難怪你能養(yǎng)出小寶那樣貼心的孩子，你瞧著冷淡，心腸確實(shí)熱的。”

    四阿哥抿嘴笑了笑，好像有些靦腆不好意思。

    皇上轉(zhuǎn)身回到桌邊坐下，重新鋪紙寫了一道旨意。

    “拿著吧！去把老十三放出來，這些日子苦了他了?！?/br>
    四阿哥大喜，捧著圣旨磕頭謝恩，離開了皇宮。

    四阿哥走后，皇上問身邊的太監(jiān)，“雍郡王協(xié)奏本幫二皇子傳話，九阿哥也署名了，直郡王知道這件事嗎？”

    太監(jiān)答道：“雍郡王曾經(jīng)去過直郡王府一趟，但被直郡王趕出來了?！?/br>
    皇上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他提筆繼續(xù)寫字，沒有表達(dá)自己的看法。

    太監(jiān)悄悄退下，覺得皇上近來越發(fā)難以捉摸。

    四阿哥拿著旨意回到關(guān)押廢太子和十三阿哥的地方，九阿哥看了皇上親筆書寫的圣旨，連忙張羅著去接十三阿哥出來。

    他們二人來到十三阿哥的牢房，十三阿哥縮在四阿哥給他的披風(fēng)里，看著呆頭呆腦的。

    九阿哥沖過去笑道：“老十三，你好福氣！四哥進(jìn)宮面見皇上，給你求來了赦免的圣旨?！?/br>
    十三阿哥跳了起來，“真的？我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