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玖晚間也沒在家留飯，跟葉四妹打了聲招呼就走了。

    葉嘉好不容易理清了這些事兒，天已經(jīng)黑的伸手不見五指。五妹早已把飯弄好了，學(xué)著葉嘉做了一盤爆炒羊rou，做得辣口的。冬日里天冷，又弄了熱乎乎的烀餅。這個是葉嘉上回偷懶做了一回。葉五妹看了就學(xué)會了，第一次做，還別說，味道挺香。

    他們正準(zhǔn)備吃飯，周憬琛才攜著一身雪粒子從外面進(jìn)來。

    點點如今已經(jīng)有半人高，到了冬日里身上爆毛。毛茸茸地仿佛炸開，大了一圈。聽見動靜就動了動耳朵，眼睛沒睜開，一點起身的意思沒有。

    葉嘉在桌子旁邊坐下來，就把腳塞到點點的肚子下面。不得不說，毛厚就是好，暖和。

    堂屋的門是半闔著的，吱呀一聲被推開。

    葉嘉抬起頭，跟眼睫上落了一層雪的周憬琛對視了。他不知從哪兒來，身上的衣裳破爛了許多。胳膊和衣裳下擺都是泥，葉嘉愣了愣。燈火照著他的來年，周憬琛那雙眼睛在燭火下閃爍著盈盈的光：“我去換身衣裳?！?/br>
    余氏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狼狽，放下筷子站起身：“這是去做什么了？怎地弄成這幅模樣？”

    “出了點小事，前些時候抓到的一批拐子逃了。”周憬琛含糊地說道，“沒受傷?！?/br>
    “拐子？抓到的拐子還能逃？”

    “嗯。”周憬琛眼中眸色暗沉，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又著重囑咐道，“最近這段時日切記看好家中孩子。”

    余氏皺著眉頭，看了一眼葉嘉。

    葉嘉干脆放下了碗筷站起身，剛要跟過去。

    見周憬琛推的是原先住的那間屋的門，她眨了眨眼睛。余氏沒忍住彎起了眼角。誰也沒提醒他今兒換屋子了。

    果然他頭才伸進(jìn)去看了一眼就又退回來，扭頭看向眾人周憬琛的心里一咯噔：“屋子搬了？”

    “嗯。”葉嘉沒張口，是余氏先張的口。葉嘉看她搭話就又把筷子給拿起來，夾了一筷子rou塞嘴里慢慢地咀嚼。余氏此時說的話就沒那么好聽，至少在她親兒子聽來是不算好聽的：“看你心煩，干脆把這個屋子給拆了。把你的東西都給搬出來?！?/br>
    周憬琛：“……”

    他一直以為母親說那些話是為了激他，誰承想還真的會把他的東西搬出來。周憬琛心里不大順暢，目光不自覺地落到葉嘉的臉上。

    葉嘉咬著筷子無聲地看他，也沒有解釋一句的意思。

    頓了頓，他忽地抬手撫著嘴角。

    在葉嘉的眼皮子底下，輕輕地用食指的中間關(guān)節(jié)刮了一下嘴唇。

    事不關(guān)己的葉嘉頭皮一緊，耳根和臉頰不自覺地?zé)崃似饋怼Ｋ鏌o表情地與他對視。周憬琛眼睫低垂，狼狽的打扮配著落寞的神情莫名有幾分委屈。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什么，葉嘉趕緊放下筷子：“娘，我?guī)喙フ乙律?。換了新屋子，東西放哪兒都不好找了?！?/br>
    說完，葉嘉從桌子后頭走出來，拉著周憬琛就進(jìn)了后面的屋子。

    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但葉四妹葉五妹等幾個人莫名覺得剛才那兩人的動作哪里怪怪的，都避開了視線沒去看。余氏蹙了蹙眉頭，拿起筷子吃了口菜。低頭才看到蕤姐兒把她的小碗舉過來。蕤姐兒如今被養(yǎng)得白白嫩嫩，還有點胖墩墩的感覺。

    她一只手舉著她的小碗，另一只手拿著木勺子。噘著油乎乎的小嘴兒：“祖母，餓，菜菜。”

    余氏趕緊收斂了心神，拿起她的小碗給她夾菜。

    夾了滿滿一碗，蕤姐兒心滿意足地捧著一碗菜去一旁的矮桌子上吃。孫俊兄弟倆也坐在那，小孩兒那桌上沒菜，都是吃完了來大人這邊要。三個人一塊吃，比較起來就吃得多。

    葉嘉拉著周憬琛進(jìn)了屋，周憬琛才知道換了屋子。這邊的擺設(shè)跟隔壁那個屋一樣，就是方位可能是反過來的。柜子就放在墻邊，里頭的衣物沒拿出來過其實還放在原地。不用葉嘉幫忙找，周憬琛自個兒就能找著衣裳。他找衣裳這功夫葉嘉把家里盤炕的事兒給他說了。

    周憬琛不是余氏那般不知俗事，自然知道炕是什么。但那東西只有在幽州那邊見過，嘉娘是怎么知道的？

    說起來，周憬琛并非沒有發(fā)現(xiàn)過葉嘉的怪異。正常來說，一個西北鄉(xiāng)下的姑娘不該懂得這么多東西。若說先前覺得葉嘉隨口能吟詩，叫他驚喜。如今炕這東西一擺出來，由不得他不懷疑葉嘉的身份。事實上，周憬琛知道炕這個東西還是上輩子。

    因著女真族縷縷sao擾大燕的東北幽州之地，他親自率兵討伐才了解到火炕的存在。嘉娘一個土生土長的西北姑娘，又如何知道火炕，還真的能把火炕給盤出來？

    這個異常已經(jīng)叫周憬琛難以忽略，他眼睫微微一動，略有幾分深沉地打量起葉嘉。

    葉嘉敢盤炕，就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說實在的，她身上的異常之處可太多了，細(xì)究就處處是破綻。她不知道一個西北土著少女是何等模樣，更不清楚原主是個什么模樣，她只能照著自己原本的方式活。若是往后真要跟周憬琛牽扯不清，這些事無論如何都避不開他。

    況且以周憬琛的敏銳，應(yīng)該早就發(fā)現(xiàn)她古怪才是。

    兩人四目相對，葉嘉坦然而無畏。周憬琛舔了舔嘴唇，沉吟了片刻，眸光卻柔和下來。如今不是個好談話的時機(jī)，眼波流轉(zhuǎn)間他便又將疑問壓回肚子里去。點了點頭：“那個火炕大概多少日能用？”

    “一般來說三到五日。當(dāng)如今這個天兒，至少五日才能干?！?/br>
    葉嘉不清楚他方才停頓那一下是想說什么，但看他剛才那個神情顯然是覺得古怪。但是他為什么選擇不問，這讓葉嘉覺得費解。她看著他一件一件衣裳拿出來，不需要她幫忙，干脆就不在屋里待著：“灶上有溫著的熱水，要用就自己去提。”

    說完，她人已經(jīng)出去了。

    周憬琛拿衣裳的手一滯，食指屈指頂在唇上。思索了片刻，勾唇緩緩一笑。把衣裳放到床上，也轉(zhuǎn)身出去拎水拎桶。來來回回都要經(jīng)過堂屋，弄得幾個人吃飯都有些不自在。

    孫老漢葉五妹幾個人自打周憬琛回來就放下了筷子，余氏倒是吃了兩口，但后頭也放了筷子。葉嘉出來就看到大家伙兒都放下筷子不吃，等著。便又回到自己位子坐下來：“都繼續(xù)吃吧。相公洗漱還有好一會兒，大冷的天兒一會兒飯就涼了。他一會兒吃，我給他做便是。”

    葉嘉這么說，其他人的眼睛就又看向了余氏。

    余氏琢磨著也成，這么等著一會兒飯涼了又不好吃。不如兒媳過會兒給做新鮮的。于是就拿起筷子也吃起來：“都趁熱吃吧，等會兒收拾干凈，嘉娘再給允安做便是?！?/br>
    她話這么說，其他人便也忐忑地拿起筷子吃。

    不過吃了兩口也就放開了，什么事兒都沒有喂飽肚子重要。吃罷飯，葉五妹便端著碗筷準(zhǔn)備去后廚，孫老漢也去燒熱水。林澤宇左右看看不知道能干什么，就縮在一邊不說話。周憬琛可算是洗漱好，換了身衣裳走出來瞥見了就點了他：“往后吃完飯洗刷碗筷，洗衣裳這事兒，叫他來做?！?/br>
    葉五妹一愣，看向墻角站著的少年，看向她姐。

    “嗯。就讓他做吧?！笔畮讱q的少年洗個碗也不是什么虐童的重活，再說，五妹也就比他大兩歲而已。沒得她親妹子又做飯又洗碗的，十兩銀子買回來的仆役反而吃飽了什么事都不做。

    葉嘉扭頭看見發(fā)梢沾濕了水的周憬琛，隨口問了句：“相公可用飯了？”

    “尚未。”周憬琛搖了搖頭，“嘉娘，我今兒一整日沒用飯，做點易克化的吧?！?/br>
    葉嘉：“……”

    五妹將碗筷遞給了林澤宇，葉嘉則起身去了后廚。

    吊罐里湯還剩一些，葉嘉便給他下一碗湯面。她做湯面快得很，五妹做飯時揉的面團(tuán)子剩了不少。手切面很快的，面條子放下去燙熟了撈上來，過一遍涼水再放進(jìn)guntang的湯之中。葉嘉給他調(diào)了個料，弄了點辣椒醬放在湯邊上。

    端過去時，周憬琛人已經(jīng)在屋里。燈火隨著風(fēng)輕微的搖晃，時不時劈啪一聲炸響。瞧見葉嘉進(jìn)來，周憬琛才放下筆抬起頭。他伸出手去接，而后就坐在葉嘉的跟前安靜地吃面。

    真的有人能做到吃面也不發(fā)出一丁點兒聲音。

    葉嘉早已經(jīng)洗漱過，今日里忙了一天她也累得很。冬日里天冷，她在下面手腳冰涼有些坐不住。此時感覺沒什么事便脫了鞋子上床。點點的窩挪到了床腳，葉嘉剛準(zhǔn)備躺下去，周憬琛忽然咽了嘴里的吃食輕輕地開了口：“嘉娘，昨日對我做出那等事，你一點交代都沒有么？”

    輕飄飄的一句話猶如一道悶雷劈在腦袋上，葉嘉拉被子的手一滯，瞪大了眼睛。

    “莫要找借口說你喝醉了什么都不記得。”周憬琛微微側(cè)過臉，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細(xì)長的影子。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是半點不顧，似乎生怕葉嘉眼一閉又睡著了。

    正準(zhǔn)備睡的葉嘉：“……”

    葉嘉不說話，他幽幽地又問：“嘉娘，就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么？”

    “……說什么？”葉嘉扯了扯嘴角，她的頭皮跟她的嘴一樣的硬。此時此刻，難道說她要對她醉酒后sao擾的人正面說，她就是饞人身子，她臭不要臉嗎？

    葉嘉此時那點兒零星的睡意瞬間就跑光了，她扶著被褥坐起身。

    四目相對，周憬琛竟然還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湯。

    “昨夜的事?！?/br>
    葉嘉猶豫了下，回答道：“那……對不?。俊彼膊皇枪室獾?，身邊有這樣一個身材樣貌性情都絕佳的年輕男子時不時的晃蕩，兩人夜夜還睡在一個屋。葉嘉就算有用一顆鐵打的心臟也難免會心動的吧？不喝酒的時候她努力裝的不在意，喝了酒放飛自我她也沒辦法控制啊。

    “就只有這樣？”周憬琛驚了，瞪大了眼睛看向她，仿佛她竟然能夠做到如此厚顏無恥。

    葉嘉的臉頰克制不住地紅了，又熱又紅。

    “你想如何？”

    周憬琛眼中幽光一閃，蹙了蹙眉頭，狀似思索。

    許久，他才開口試探道：“今夜，我能上床睡嗎？”

    葉嘉眼睛猛一下抬起，掃向他。

    周憬琛又喝了一口湯，坐姿分毫不亂。光照著他半張臉，因為吃面而紅透了的嘴唇上還染著水光。他緩和了一下口氣，略有幾分可憐地道：“天冷了，睡在地上冷得骨頭受不住?！?/br>
    情況有點變化，周憬琛不得不改變對待葉嘉的方式。

    就在方才他推開隔壁屋子看到火炕的那一瞬間，他意識到一件事。眼前的嘉娘，或許不是母親為他娶回來的葉氏。周憬琛不清楚葉嘉是個什么情況，是不是跟他如今的狀況相似。但很快他意識到不是，原先的那個妻哪怕印象稀薄，周憬琛也記得那人也沒有渠道懂得這么多東西。

    眼前這個人，分明就是另一個人。

    雖說不知是什么緣故落入了他懷中，周憬琛都不想放手。方才在洗漱之時，他回憶了這段時日兩人的點點滴滴，意識到之前溫水煮青蛙可能不是那么適合。嘉娘，好似比他以為的要灑脫且大膽，并且，她甚少有時下女子的羞怯?；蛟S饞他的美貌，但卻在關(guān)鍵時候分的很清楚。

    想要讓嘉娘在意他，舍不下他，他們之間必須有足夠多的糾葛和信任。

    葉嘉看他眼睫低垂著，光影的交匯讓他看起來頗有些落寞。她心里不由地反省起自己，總叫周憬琛睡地上是不是太過分。其實仔細(xì)想想，冬天地寒，她睡床上都覺得冷。周憬琛身子骨再強(qiáng)壯也受不了吧？

    ……不過，當(dāng)初睡地上這事兒又不是她要求的！

    “你想睡就上來睡，又沒人趕你下去，是你自己要下去的?！比~嘉其實隱約感覺到兩人之間有些變化。自打昨夜的畫面在腦海中晃悠了三四遍后，葉嘉面對周憬琛時的想法就不由得下流了許多。

    她也不想下流啊，但是這人總是勾引她哎！

    葉嘉目光不自覺地落到他沾了水光的嘴唇上，偷瞄了兩眼就被他給逮了個正著。葉嘉臉頰一熱，吸了吸鼻子移開視線。還是被人盯著又不愿意服輸，就硬著頭皮又把目光移回來跟他裝無辜。

    周憬琛也看出了她的故作鎮(zhèn)定，心里好笑面上卻十分控訴。

    “除此之外，嘉娘沒有別的跟我說么？”周憬琛眨了眨眼睛，素白的手把碗筷放下去，不知何時他那碗面都吃完了。湯也喝完了，真是不動聲色的風(fēng)卷殘云。

    頓了頓，他又問道：“或者，嘉娘沒有什么要問我么？關(guān)于我和周家?！?/br>
    葉嘉心口一跳，抬起眼簾。

    “嘉娘一直不與我交心，是因為怕麻煩，還是因為我與母親沒有對你坦白？”周憬琛意識到這個問題一直不挑破，葉嘉還是會跟他裝傻下去，干脆捅破了。

    葉嘉本來還是想回避，因為這個決定太重要了，可能會影響她十年二十年的人生。她努力的慎重，盡力的冷靜。但不可否認(rèn)，時不時會被周憬琛給引誘到。這也是她糾結(jié)回避的原因，貪圖人家美色又下不了決心做好陪伴人一生的準(zhǔn)備，一直避重就輕。

    從來放任她蒙混過關(guān)的周憬琛不知怎么滴忽然強(qiáng)勢起來，葉嘉頓時有點猝手不及。

    她的心里有點煩躁，心臟跳動的飛快?？墒敲鎸χ茔借。植幌敫痛藦氐谉o緣。真的是……想要自由又想要抓到難得動心的人，果然天底下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

    抿了抿唇，葉嘉干脆一梗脖子承認(rèn)了：“都有?！?/br>
    葉嘉的腦子一直很清醒，就是太清醒了才會理智地做出選擇：“周憬琛，周允安，我確實對你很動心。你的長相，脾性，處事態(tài)度都很合我心意，但是你太麻煩了。看得出你不是個普通人，也看得出你有野心和抱負(fù)。游龍淺灘，你不會永遠(yuǎn)留在小地方，總有一天會離開?！?/br>
    “……離開以后，外界的事情是不可控的。以后你的身邊會出現(xiàn)更多的麻煩，很多的誘惑。如今是因為你我同處于微末，朝夕相對，才會有親密無間的錯覺。一旦脫離了這樣的環(huán)境，一切都會變。外面大千世界，美麗的人、有趣的人不知凡幾，誰也不能保證是對方的唯一選擇。你不能，我也不能。男女地位的不等，男子面臨著更多的誘惑，當(dāng)真能做到始終如一嗎？若不能，未來遇到的事情變不了造成誤解。亦或者，當(dāng)距離或者事情造成認(rèn)知的偏差，到時候誰又能保證你我還是如今日這般信任彼此。又或者似如今這般能共處一室，同在一盞燈下秉燭夜談？”

    她這么直白的承認(rèn)，周憬琛反而被她噎住。

    周憬琛從未想過葉嘉看起來大大咧咧，想的竟然如此透徹。誠然，外面的世界確實諸多誘惑，人心易變。上輩子周憬琛就經(jīng)歷過太多，太多的面目全非。但是，他總是相信事在人為。

    頓了頓，他鄭重的問：“那不試試又如何知道不能？”

    第58章

    不試試確實不知道，但葉嘉這不是還在觀望衡量么？

    她也不是沒膽氣，只是做任何決定之前她必須拿到足夠的底氣才敢做。畢竟周憬琛與周家如何，他們其實從未對她透露過半句。即便葉嘉一開始便知曉，但這只是因為她運氣好。不代表她被人信任和認(rèn)可，更不代表她可以單方面的認(rèn)為自己就能借此先機(jī)或者cao縱把控誰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