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五萬，置業(yè)紅港】

    這一句離譜的話穿街過巷，從中銀大廈塔尖吹到長洲深水漁港。

    按照中文的傳播路徑，往往超過七個字，就很難達(dá)到最理想的宣傳效應(yīng)。但這次人人都在問，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哪家地產(chǎn)發(fā)展商遭雷劈了？

    天降紙鈔一樣嘖嘖稱奇。

    閑置十年的新界商住用地，內(nèi)地段第6868號，聽上去就吉利到爆棚。批租期五十年，于2000年12月20日盛大奠基。

    賣地章程中言辭直接，【泛市中心化】的旗幟、標(biāo)桿、頭啖湯。小小一塊閑置地，直接對標(biāo)美國芝加哥，英國伯明翰。

    四十公頃，囂張得像四百萬平方公里。

    地塊呈梯形狀，又恰似一把利斧。將計劃興建占地20公頃的大型商業(yè)綜合體，甲級寫字樓，中央空調(diào)，叁層泊車設(shè)施，大堂架空透陽。引入新興產(chǎn)業(yè)，大刀闊斧，助力紅港真真正正的經(jīng)濟(jì)結(jié)構(gòu)轉(zhuǎn)型。

    【失業(yè)？來新界開工】

    標(biāo)語一出，連中環(huán)白領(lǐng)也扶不穩(wěn)咖啡杯，急急跑去茶水間與同事Michelle八卦，“快點(diǎn)叫你老公去新界遞簡歷啦?！?/br>
    打造二中二小四間公私立學(xué)校，聯(lián)合馬來西亞圣約瑟夫國際基督名校辦學(xué)，一站式國際教育體系，全方位培育紅港未來精英。

    這里無海濱長廊，卻有面山豪庭。

    從高端公寓到普通屋苑，硬性剛需到改善型住房應(yīng)有盡有，可住、可租、可賣、可投資。比不上壽臣山道的達(dá)官洋房，但也有新貴至愛的輕奢會所。電影感的杏色濾光玻璃外墻，泰式古銅框門，原生石階，從門口到出口，動線神秘而低調(diào)。

    你想談公事抑或溝靚女？由你作主。

    【全港至低價】

    衣食住行全包，生老死葬盡攬。

    一期住宅率先面世，首付五萬立即上車。擇日認(rèn)籌，人人翹首以盼。這趟車要開去哪里？別管了，上吧，上吧，連鄰居何伯都上了，這臺擺明是諾亞方舟啊。

    就算不買車票，也買份報紙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來紅港濟(jì)世為懷。

    哦，原來是兆陽地產(chǎn)。

    程真也被售樓書震撼，差點(diǎn)打電話去問葉世文，“五萬？是不是真的？”

    哪會是真的。下面一行比蟻小的字寫得清清楚楚——剩余首期一年內(nèi)繳清，可作低息融貸。

    這已是地產(chǎn)發(fā)展商最大誠意。

    沒有致電是因?yàn)槌陶嬖诹硪环輮蕵分芸?，發(fā)現(xiàn)【業(yè)界新貴暗溝女星】【人比樓價靚仔】兩個醒目標(biāo)題，配上兆陽奠基活動那日媒體攝得的葉世文。

    一身黑西裝，剪裁利落帖服，又格外高大醒目。被記者爆出是大牌春款，打底襯衫也要兩萬港幣一件。

    他笑著與邀來唱歌助興的新晉女歌手KIKI低語，眉眼含情，十分下流。

    下流是程真的評價。

    又在另一內(nèi)頁中看見衣衫單薄的女歌手身披黑西裝外套，【見面就脫，新貴好猴急】【姣KI扮純情：我們都是第一次，他好體貼】。

    下面一行比蟻小的字寫得含含糊糊——天寒地凍，初次見面，兆陽背后股東竟然燥得當(dāng)場脫衣，看來KIKI的34C并非浪得虛名。

    “靚女，這本雜志你翻到皺了，到底買不買？”報攤老板忍不住問。

    程真把雜志合上，“不買?！?/br>
    走沒兩步路，她又回頭，“還是買吧。”

    20元一份的“抓jian”證據(jù)，比請私家偵探劃算。她反復(fù)告訴自己，八卦雜志一向捕風(fēng)捉影，標(biāo)題要yin，用詞要狠，看一眼就是暗渡陳倉，摸一下就是私定終身。

    他就算雙飛、四味、八仙過海、十六金花又如何？講到底大家最終陌路，也輪不到她來責(zé)備。

    心中那一點(diǎn)點(diǎn)想閹人的沖動，純屬虛構(gòu)。

    推開T-top的后門，有同事把今夜制服遞給程真，又笑著說，“今晚平安夜，可以早走?！?/br>
    程真接過，“杜師爺這么大方？”

    “他飛回溫哥華陪老婆孩子，今晚男人女人都去開房，叁點(diǎn)之后這里肯定冷場?！?/br>
    程真不置可否。來到更衣室，她換上那條紅色絲絨面的緊身短裙，裙擺滾了一圈白色毛邊，搭拉鏈款無袖馬甲，活似一顆圣誕樹。

    “叼！”

    程真看見絲襪的時候咒罵一聲，被旁邊隔間的同事嗤笑，“算啦！人人都穿，你這么白，不穿的話更容易惹色狼。”

    “這種怎么穿？像做雞一樣！”程真邊拆包裝邊罵，“誰買的？”

    “當(dāng)然是老板要求買的啦，你以為我們比做雞的好很多？”

    同事先她一步換完離開。

    程真不情不愿換妥衣服，手提電話響起，“喂？”

    “在哪里？”

    “酒吧?！?/br>
    葉世文話帶酒氣，磁性十足，“圣誕節(jié)還開工？我現(xiàn)在來接你。”

    她想起雜志那幾句標(biāo)題，再看看自己衣裳單薄，連件保暖外套都沒有，沒好氣地講一句，“我好中意上班的，永不收工?！?/br>
    電話就被掛斷了。

    △△△

    “文哥，皇天不負(fù)有心人——”徐智強(qiáng)把手表遞到副駕駛位，“足足找了半年，還撿到兩只勞力士，一只假刁舵?！?/br>
    葉世文接過手表。

    黑色表帶殘破，表殼也被踩出裂痕，唯獨(dú)表盤完整。用電鍍鐫刻著人名，shan  g，The  Gymnastics  League  1997。

    這是程珊參賽的獎品，葉世文終于知道程真為什么會因一只廉價手表惱羞成怒。

    “你要這只表來做什么？”

    “它是程真的?！?/br>
    徐智強(qiáng)疑惑，“你干脆買一只新的給她算啦，難道拿這只做圣誕禮物？”

    “少管閑事，幫我去找個修表的。”

    “那我走了？”徐智強(qiáng)早就約下美女，無心陪侍這對可怕夫妻。但從秦仁青與銀行高級職員相約的酒局出來，葉世文已然叁分醉，他難免有些擔(dān)心，“你確定阿嫂可以開車？”

    “她連飛機(jī)都會開。”葉世文未真醉，“上次跑馬地偷拍那張閃存卡我錄成磁盤，放在老地方。屠振邦尾巴還未露出來，過年前先動馮世雄?！?/br>
    徐智強(qiáng)點(diǎn)頭，“他現(xiàn)在癮開始大了，四仔混必理痛一齊啪，聽說能爽到飛起?！?/br>
    “給咯。他怕戒不掉的話，就摁住打兩針，以后就會主動問你拿了。曾慧云的錢足夠養(yǎng)十個道友，不用心疼?！?/br>
    葉世文毫無手足之情。

    “但新界還在開工，馮世雄公司賬戶也有秦仁青的錢。文哥，陳康寧才是兆陽最大股東，他擺明幫馮世雄多過幫你。你股份太少，勝算未到最大的時候?！?/br>
    “我會有辦法的?！?/br>
    葉世文查了那只1633的股票，背后最大控股方是東印度船只租賃公司，確實(shí)由日本山崎造船商社供過船，專門運(yùn)跨國建材，風(fēng)險甚高。今年年初股價直接下挫60%，卻在叁個月前又突然升回去。

    看來屠振邦賺居間傭金還不夠，妄圖通過這間紅港期貨公司斂盡財源，打算一路跟風(fēng)炒火建材市場，難怪秦仁青高歌猛進(jìn)支持他。

    這兩只黏附眾多投資散戶身上水蛭，吸盤使盡了力，嘬得滿身腥臭。

    葉世文目光篤定，又帶隱憂，“別讓屠振邦知道。這種程度的動蕩，他聞著味就來了，不知會出什么招數(shù)?！?/br>
    “行啦，能出什么事？”徐智強(qiáng)笑著搖頭，“你教的嘛，真的走投無路，就立即報警求助！”

    葉世文也笑，“說你傻，你是真的傻?！?/br>
    徐智強(qiáng)下了車，葉世文摸出手機(jī)。酒氣上頭，又逢程真無理取鬧，他十分不耐煩，“你現(xiàn)在出來。”

    電話對面的人顯然不肯。

    “我給你一分鐘時間，如果你不出來，我就拿槍進(jìn)酒吧挾持你?！?/br>
    電話對面的人沉默。

    葉世文臉上浮了笑，“我今日新車落地，波子Boxster  S，快點(diǎn)出來看。”

    程真在諷刺挖苦。葉世文惱了，“怎會有女人像你這般不識趣？你討好我簡直應(yīng)有盡有，去服侍那群酒鬼做什么？不想我血洗酒吧就快點(diǎn)出來，一分鐘啊，我沒耐心！”

    這次輪到他掛斷電話。

    程真來不及換衣服，把長外套披上就出來了。

    午夜十一點(diǎn)街頭，那臺Boxster  S確實(shí)出眾，與葉世文口吻一樣，又sao又霸道。什么人開什么車，她剛剛在電話里說“有調(diào)查顯示，開波子的男人得性病的概率更高”，不無道理。

    他若開車經(jīng)過缽蘭街，樓上澆花的私娼怕是要澆到他車上。

    好一個尖東西門慶巧遇旺角俏金蓮。

    駕駛座虛位以待，程真知道葉世文肯定又是半只酒鬼，直接落座前排。

    “你搞什么？”

    二人同時發(fā)問。葉世文先答，“找自己女朋友過圣誕節(jié)也不行？去西貢碼頭?！?/br>
    “跳海？我不奉陪?！?/br>
    “準(zhǔn)備了驚喜給你，走吧?！?/br>
    程真見車頭擺著那只tweety，臉色保持尋常，把車駛離。

    葉世文視線落在她腿上，竟是黑色絲襪，頓時醋意翻飛，“現(xiàn)在買褲子很貴嗎？天文臺說降溫，你就穿這點(diǎn)布料，想給誰看？”

    程真敷衍，“打工而已，又沒露叁點(diǎn)。”

    他打算伸手去掀衣擺，又被程真襲擊。收回手的時候手提電話響起，葉世文想了想，先掛斷電話，轉(zhuǎn)頭望向程真。

    “我要跟你講一件事?！?/br>
    程真停在斑馬線前等紅燈，“你講?！?/br>
    “我是馮敬棠親生子?！?/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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