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父親，他向來只用兩招，要么沉默不語，要么牙尖嘴利。

    俞喬看他就來氣，陰著臉收起拖把，扭頭下樓，聲音越飄越遠：“你要不嫌冷，就去把春聯(lián)貼了，再幫你媽把菜擇好?？烊娜肆耍偶僭诩?，除了睡覺就是玩手機?！?/br>
    似乎每家的父母和子女之間，都存在著某種“只看一眼”的刻板印象：

    父母如若早上第一眼看見子女在玩手機，那么心中便會默認，這孩子一整天都在玩手機。

    游戲人沒假期，反而越是流量高峰的假期越要盯緊。俞漢廣懶得向俞喬多解釋，便照慣例看運營數(shù)據(jù)、查郵件，還特意翻了IM。

    他眼光跳過一水兒的春節(jié)祝福群聊，聚焦到了“給錢”二字上——幾個早已對接好春節(jié)推廣活動的博主在瘋狂催款。

    除了Star Key之外，【先肝為敬】項目組年前摩拳擦掌，在《孤膽裂冰》和《你的99個故事》中策劃了“春節(jié)花火大會”，吸引玩家在游戲里參加“放煙花許心愿”的特別活動，為的就是給游戲沖個好看的數(shù)據(jù)。

    巨大的機會意味著慘烈的競爭，春節(jié)不止愛夢一家有活動，友商們都在賣力吆喝。為了博眼球，Star Key和“花火大會”也都社交媒體上買了軟廣投放。

    付款的最后期限就在眼前。

    其實一周前他就把付款需求告訴了石念三，可對方一直毫無動靜。

    即使有消息，也寥寥幾條，道是讓俞漢廣放心，款項一定年前付訖，不會耽誤推廣計劃。

    但他還是隱隱心急。這直接關(guān)系到春節(jié)期間Star Key的戰(zhàn)績，他向孟艾立了軍令狀，年后必定要復盤。

    因為石念三拍胸脯打包票，俞漢廣也沒有申請備用金，只能算了算自己的銀行卡余額，做好墊款的準備。

    在創(chuàng)業(yè)公司，就這點不好——一開始自信滿滿，覺得自己做的事是“顛覆”，可干久了才發(fā)現(xiàn)，最常接到的工作是“墊付”。

    親爹一頓毫無緣由的嘮叨，又在他烙大餅一樣的心上撒了把孜然，俞漢廣索性披上羽絨服下樓，抄起春聯(lián)和雙面膠走向大門口。

    “這么早就起來啦？冷不冷喲！貼完快進屋?！?/br>
    他正趁著晨光把春聯(lián)往門上拍，就見腳蹬球鞋的顧珊珊出現(xiàn)在眼前。

    大過年的還不忘晨練，顧女士二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和身材，讓俞漢廣肅然起敬。

    他把雙面膠套在手掌上，恭敬地笑道：“這就回去了，我等下幫你擇菜啊。今天又吃火鍋嗎？”

    顧珊珊高興得很，又有些慚愧地攤手：“誰叫我們?nèi)齻€都不會做飯呢?！?/br>
    ……

    但凡廚房活計，沒一樣不耗時耗神、費腰費手?，F(xiàn)在又是數(shù)九寒冬，俞漢廣的手指叫自來水凍得通紅，手背上的血管青筋隔著皮膚凸起，和綠油油的菜葉形成慘烈對比。

    但他心思全然不在此處，掰兩片生菜，就要皺眉往放在一旁小塑料凳上的手機瞟一眼。

    顧珊珊從豆芽機里取出剛發(fā)好的豆芽，見他如此怪異，隨口問道：“噢喲，望穿盈盈秋水，蹙損淡淡春山。等誰的消息呢？”

    心事被說中了一半。

    俞漢廣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倒扣住手機屏幕，捏著眉頭道：“等一個乙方。說好這兩天要給博主打款，推我們的游戲，結(jié)果不曉得在忙什么，總是不回我?！?/br>
    “唉，說這個做什么，讓您瞎cao心。”他捧起一把掰好的生菜，控完水放進瓷盤中，聲音也越來越弱。

    顧珊珊似是沒聽出他自暴自棄的郁悶，平靜地道：“別人家也是要過年的呀！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和你爸爸，一大一小兩個工作狂?！?/br>
    塑料凳突然被手機的震動帶得晃出了聲響，俞漢廣連手都沒來得及擦就撲了過去，看到【石念三】大名之際，眼睛都瞪大了三分。

    又聽“啪”的一下——因為跑得太急，一整盤生菜全打翻在地。

    “碎碎平安?！鳖櫳荷簭澭帐八榇?，示意俞漢廣不必在意。

    他也管不得許多，迫不及待地點開了語音氣泡，才長噓了口氣。

    【石念三】：【費用都付掉了。俞老板，實在不好意思，這兩天在宜州處理些事情，消息回得慢。沒誤事吧？】

    顧女士說他是工作狂，誰知這里有個比他更愛搞事業(yè)的乙方，大年三十還沒回老家。

    俞漢廣正準備打字，見聊天框里接二連三跳出了銀行流水單截圖，一串一串刷了屏。

    他總和水單打交道，以前只覺這種帶著水印的紙張雪白冰冷，無休無止——付出金錢與精力，獲得數(shù)據(jù)與反饋；而這些反饋，又會成為新一輪艱難征程的墊腳石。

    今天他驟然發(fā)現(xiàn)，原來數(shù)字也可以如此生動可愛。

    【俞漢廣】：【靠譜！石老板新年快樂！】

    ……

    俞喬和顧珊珊的父母都已去世。顧珊珊是獨生女，俞喬倒是有個出息的親哥哥，早年間在國外大學謀到了教職，帶著老婆孩子定居國外。兄弟二人平時常在網(wǎng)上聯(lián)系，很少團聚。

    因而年年都是他們一家三口守在空曠的房子里，伴著喧鬧的電視節(jié)目度過除夕。順便也是攢足力氣，應(yīng)付大年初一之后才真正開始的親朋好友寒暄攀比大作戰(zhàn)。

    中午的火鍋照例沒吃完，顧珊珊早已從飯店訂了些新鮮面食，準備直接下到火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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