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nèi)門外都安靜下來，客廳里的掛鐘滴滴答答地走著針，距離過年，越來越近。

    ——

    江刻在年前去了一趟匯铓科技的辦公大樓，大樓底下十幾層出租給了別的公司，頂上八層全部屬于匯铓，是匯铓在錢塘的大本營。

    江刻見到了工作中的李國平，李董一身西裝，坐在頂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笑瞇瞇地請江刻喝茶，那慈祥的模樣和坐在蒼蠅館子里吃飯的小老頭沒啥兩樣，江刻卻覺得像在做夢。

    李國平找了一位hr帶江刻去公司參觀了一下，hr告訴江刻，公司在全國各地有數(shù)個子公司，涉及行業(yè)不一樣，但都和分析、檢測儀器有關(guān)。

    位于廣州的匯铓電子是一家主做水利傳感、采集及傳輸一體化設(shè)備的高新企業(yè)，除了硬件產(chǎn)品，公司還上線了水資源、水處理管理系統(tǒng)、水庫風(fēng)險預(yù)警系統(tǒng)、水系連通管理平臺等軟件產(chǎn)品，招聘的都是計(jì)算機(jī)、電氣工程、自動化等專業(yè)畢業(yè)生。

    hr說，江刻要是過去上班，應(yīng)該會進(jìn)軟件開發(fā)相關(guān)部門，任職自動化設(shè)計(jì)工程師，經(jīng)驗(yàn)不夠先做上位機(jī)崗，經(jīng)驗(yàn)夠了就去下位機(jī)崗。收入方面，后者會比前者高很多，當(dāng)然，工作強(qiáng)度和難度也更大。

    江刻做事很干脆，參觀完畢后，獨(dú)自回到李國平的辦公室，向他表明態(tài)度，愿意接受在廣州的那份工作，同時備考mba。

    李國平欣慰地看著他，說：“那我讓hr出勞動合同，二月一號開始，和你的老單位無縫銜接。廣州那邊，你三月一號再去報到，陪你老婆好好過個年，到廣州后找一下住的地方，房租給你報銷，還有考前培訓(xùn)也可以報銷?！?/br>
    江刻同意，遲疑了一下，問出他最關(guān)心的問題：“李董，我在廣州的薪資是多少？”

    李國平說：“hr沒告訴你嗎？你得先學(xué)起來，先去上位機(jī)崗，第一年月薪一萬五，十四薪，第二年可以試試調(diào)去下位機(jī)崗，那個應(yīng)該每月有兩萬多到三萬?！?/br>
    江刻：“……”

    他被打擊了一下，真要命，這月薪好像比唐亦寧都低。

    行吧，他拼了，好好學(xué)，第二年無論如何都要調(diào)崗。

    江刻說：“李董，你可別給我畫餅啊。”

    李國平笑得開懷，拍怕江刻的肩：“我從來不給人畫餅，小刻兒，我一直都很看好你，李叔在這兒等你回來?！?/br>
    江刻就這么搞定了他的新工作，和匯铓科技簽訂了為期三年的勞動合同，至于那份三方委培協(xié)議，要等他考上再簽。

    一月三十一號，杋勝科技還沒放假，江刻卻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公司，這是他在老東家的最后工作日。

    中午，趙海濤招呼部門里十幾個小伙子一起聚餐，為江刻踐行，他們已經(jīng)知道，江刻要去廣州工作了。

    飯桌上，趙海濤說：“也好，去念個書，還能和你老婆在一起，就是工資低了點(diǎn)。”

    小南對江刻很有信心：“咱刻哥怎么可能接受一萬多的月薪？那必須得升職加薪啊！”

    江刻笑笑：“嗯，一定能漲上去?！?/br>
    這種和錢有關(guān)的事，江刻絕不含糊，但他也愿意接受一時的低薪，明白這是他在匯铓發(fā)展的必經(jīng)路，他已經(jīng)夠走運(yùn)了，不能要求事事稱心如意。

    江刻帶著私人物品離開公司時，竇鈞沒來送他，只給他打了個電話。

    竇鈞說：“刻兒，一帆風(fēng)順。”

    江刻說：“謝了，老大，我回來休假時，一起吃飯?！?/br>
    竇鈞：“誰買單?。俊?/br>
    江刻失笑：“我買單，我買單?！?/br>
    竇鈞也在那頭笑：“臭小子，加油干啊！”

    江刻：“知道了，老大，我不會給你丟臉的?！?/br>
    江刻離開杋勝科技所在的辦公大樓，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來。

    他看向大樓門口那條來回三年半的大馬路，快過年了，每根路燈都掛上了大紅燈籠，有些小店已關(guān)門歇業(yè)，營業(yè)著的店鋪也都貼上了倒福，掛上了紅艷艷的中國結(jié)。

    這是江刻十歲以后最期待的一個春節(jié)，他有了真正的家人，不用再一個人孤零零地過。想到這一點(diǎn)，他的心越發(fā)雀躍，離職帶來的失落也被拋到腦后，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

    唐亦寧早就開始放春節(jié)假，和江刻商量后，月底前把爸爸mama接到星云坊，讓二老在新房住個十來天，等大年初六再回去。

    因?yàn)樘埔鄬幒徒棠旰笠黄鹑V州工作，這一年的年三十，韋秋敏就答應(yīng)去星云坊和jiejie一家一起過。

    于是，除夕下午，303室又熱鬧起來，擠了七……哦不，是八個人。

    尤達(dá)也來了，以往他都是去王小燦家過的年，今年無奈地落了單，被江刻叫過來一起吃年夜飯。

    唐亦寧買來一對春聯(lián)，還有一張帶著生肖圖案的倒福，外加一堆紅色窗花，和江刻一起動手往門上、窗上貼，小房子立刻變得喜氣洋洋。

    江刻還是頭一回干這種事，很是新鮮，對聯(lián)和倒福貼好后，他站在門外，看著煥然一新的303室入戶門，忍不住拿出手機(jī)拍了張照片。

    “咱們家真好看?！彼麚н^唐亦寧的肩，心里的滿足感快要爆棚，心想，這大概就是別人說的幸福。

    唐亦寧仰起臉問：“咱倆要好幾年住不上這房子，你會可惜嗎？還沒住滿半年呢。”

    “不會。”江刻扭頭親親她的頭發(fā)，說，“尤達(dá)不是說了么，房子又不會跑，就讓它在這兒等我們回家。咱們努力賺錢，每個月供著它，住哪兒都沒關(guān)系，咱倆不分開，就好?！?/br>
    唐亦寧心里甜甜的，覺得江刻變化好大，他不再是那個夢著房子、守著房子的小房奴了，他想通了，知道人這輩子不是為了房子而生，有很多事，還有人，遠(yuǎn)比房子重要。

    只要他們心中有家，住在哪兒都一樣。

    江刻買來好多零食和水果，毛衣外穿著圍裙，讓唐亦寧招呼親人們吃東西，自己則在廚房忙個不停。

    他買了八只大閘蟹，還有兩只鮮活的波士頓龍蝦，去問韋冬穎怎么做，韋冬穎搖著手說：“這個太高級，我也不會，你自己去研究吧！”

    韋秋敏嗑著山核桃，說：“小刻，都有螃蟹了干嗎還要買龍蝦？老百姓家不興吃這個。”

    江刻說：“寧寧愛吃，我答應(yīng)過給她做。”

    誰都不會做龍蝦，江刻只能對著手機(jī)菜譜研究，唐亦寧溜進(jìn)廚房，問：“要我?guī)兔幔课铱梢郧胁??！?/br>
    “不用?！苯糖耙煌硪呀?jīng)把很多菜備好了，說，“你去陪他們看電視，直播好用嗎？”

    唐亦寧抱住他的腰撒嬌：“好用，我爸終于能看上新聞頻道了?！?/br>
    在岳父母住過來前，江刻開通了電視直播，為了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能順暢地看春晚，也為了讓唐磊峰能看上他心愛的新聞臺，不用再去研究點(diǎn)播怎么搞。

    尤達(dá)站在陽臺上吹冷風(fēng)，手里點(diǎn)著一支煙，隔著玻璃移門旁觀著客廳里的熱鬧。

    他已經(jīng)知道江刻和李叔之間的協(xié)議，要說不失落，肯定是假的，但尤達(dá)也沒想過去怨怪李叔或江刻，江刻少年時過得苦，能干也是真能干，尤達(dá)比誰都知道，李叔會看上江刻，絕不是心血來潮。

    江刻來到陽臺陪他，尤達(dá)給他打了一根煙，江刻身上還穿著圍裙，尤達(dá)笑他：“你可真像個家庭煮夫啊，煮菜那個煮?！?/br>
    江刻聳聳肩：“我本來就是家庭煮夫，做多少年飯了。相信我，你不會愿意吃到我老婆做的菜，那叫一個難吃，每次給我留的飯菜我都是死命咽才能咽下去。”

    尤達(dá)笑得好大聲，眼淚都要笑出來。

    江刻看他情緒不對，故意扯開話題：“今年，你有什么打算？”

    尤達(dá)沉默了一會兒，趴在欄桿上望著小區(qū)風(fēng)景，說：“就還是繼續(xù)干快遞，去年其實(shí)有賺錢，今年吸取經(jīng)驗(yàn)，爭取把去年碰到的一些問題解決掉，再辛苦點(diǎn)，應(yīng)該能賺更多?！?/br>
    江刻抽著煙，說：“剩下那些錢，你不用急著還?！?/br>
    尤達(dá)點(diǎn)頭：“我知道，你不想給我壓力，但我自己得給自己壓力。既然選了這一行就不能怕辛苦，不能干了三年又說不干，好好做個計(jì)劃，真的可以賺錢。”

    江刻說：“我隔一陣子會回來一趟，到時候找你喝酒?！?/br>
    尤達(dá)笑著往他胸口捶上一拳：“行啊，你甭?lián)奈?，我比你混得開。我也不擔(dān)心你，這和你以前要去深圳不一樣，那次你是一個人，這次你和你老婆一起，挺好，去嘗嘗異地打工的滋味?！?/br>
    江刻被他講笑了：“艸，別提了，我工資對半砍?！?/br>
    尤達(dá)大驚：“是嗎？！怎么會這么低？”

    “沒事兒，新行業(yè)新崗位，看看我能不能適應(yīng)?！苯虒ψ约撼錆M信心，“我老婆說了，我們都還年輕。”

    尤達(dá)的臉上漸漸綻開笑，點(diǎn)頭：“沒錯，我們都還年輕?！?/br>
    年夜飯熱熱鬧鬧地開席，江刻和尤達(dá)一起抬出桌子，變成圓桌，唐亦寧擺著碗筷，抱著飲料瓶和紅酒瓶招呼大家入座，八個人圍在桌邊，舉起酒杯叮咚碰撞。

    江刻又做出一大桌菜，令人驚喜的是，那道蒜蓉粉絲蒸龍蝦竟然非常成功，被長輩們一通猛夸，說他的廚藝突飛猛進(jìn)，可以去餐廳做大廚。

    韋秋敏說明年的年夜飯去她家吃，后年再來星云坊，以后就這么輪。

    蔡東東問唐亦寧：“姐，你和姐夫去廣州后，這房子怎么辦？就空著嗎？”

    唐亦寧與江刻對視一眼，笑著說：“也不算完全空著，我們已經(jīng)給爸媽輸入指紋了，他們隨時可以過來住，兩邊輪著住，打個車就行?！?/br>
    唐磊峰觀察著江刻，江刻完全沒有不樂意的表情，還給唐亦寧做補(bǔ)充：“房子就是要有人住才有人氣，很多電器，長時間不用也不好。而且這兒有電梯，爸下樓方便，小區(qū)環(huán)境也比文興橋好。爸媽過來就當(dāng)度假，住厭了再回文興橋，可以見見老鄰居?！?/br>
    蔡東東說：“大姨，你們要是過來住，就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們。”

    韋冬穎憐愛地摸摸他的腦袋：“知道啦，小東東到底是上了班的人，越來越孝順咯?！?/br>
    韋秋敏說：“寧寧，小刻，你們放心地去廣州，這兒有我在呢，我今年就要退休啦，到時候有的是時間去找你們爸媽玩?！?/br>
    唐亦寧愉快地應(yīng)下：“好呀，謝謝小姨。”

    沒有人聊起江刻和唐亦寧的婚宴，計(jì)劃不如變化快，那兩年之約，連唐磊峰都已釋懷。

    他想，等到兩個年輕人回到錢塘再說吧，這大好年華，他們得到了機(jī)會，就該勇敢地出去闖。

    這一年的春節(jié)，是江刻和唐亦寧結(jié)婚后度過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長假，不用像之前的國慶長假那樣為裝修奔波。

    他們帶著父母出去逛商場、逛古鎮(zhèn)、逛公園，唐磊峰走路不方便，江刻就買來一架輪椅，到哪兒都由他推著走。

    一家四口在外面下館子，每頓都吃三、四百，江刻掏錢掏得很爽快。

    唐亦寧拍著小手說：“哇，你最近好大方呀！”

    江刻挑眉：“咱家現(xiàn)在可有三十多萬存款?！?/br>
    他放棄了買車位的計(jì)劃，打算賣掉那輛二手朗逸，過完年給唐亦寧買一輛新車，兩人一起開去廣州。

    在那邊工作，他們都需要用車，誰急誰用，商量著來。

    這是江刻過過的最完美的一個春節(jié)長假，年初六，他開車把岳父母送回家，剩下來的這些天，他和唐亦寧要過二人世界，也要為去廣州做準(zhǔn)備。

    唐亦寧馬上就要過生日，沈瑩真說過，逢五逢十算是大生日，江刻在唐亦寧二十四歲生日時啥都沒做，傷了她的心，這個二十五歲的生日，他想好好給她過。

    可怎么過呢？江刻沒有經(jīng)驗(yàn)，去問尤達(dá)也沒問到什么。尤達(dá)給的意見就是請吃大餐，買蛋糕，送禮物，江刻不太滿意，心想，是不是可以過得再特別些？

    誰都沒想到，江刻毫無頭緒的一件事，有另一個人幫他做好了安排。

    大年初七，工作日的第一天，望金拉鏈還沒開工，唐亦寧依舊和江刻一起窩在家里。下午，她接到一個電話，居然是becka打來的，說自己就在星云坊小區(qū)外，叫唐亦寧出去見面。

    唐亦寧不知道becka為啥要見她，有點(diǎn)慌，江刻說：“你去吧，大白天的不用怕，有事給我打電話?！?/br>
    唐亦寧便穿上羽絨服，獨(dú)自一人出了門，在小區(qū)外見到becka，也就是蘭笑。

    蘭笑倚在她的橙色mini cooper車門上，穿著一身漂亮的呢大衣，卷曲的長發(fā)垂在肩上，朝唐亦寧招手：“嗨，小唐，新年好呀。”

    唐亦寧跑到她面前，略微拘謹(jǐn)：“becka，新年好。”

    她悄悄地往四周張望，蘭笑說：“放心吧，就我一個人，大魔頭沒來。”

    唐亦寧心事被看穿，尷尬地笑笑。

    蘭笑說：“小唐，我是來和你道別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