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對于芥川開始潛意識地生出來排擠和不滿。

    芥川龍之介一言不發(fā)。

    或輕或重的議論，猜測，推理，甚至是胡編，全都恣意鋪灑開來，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些人的影子在地板上徑直拉伸，偶爾左右偏旋一些角度，儼然如一個個黝黑到了極致的巨人，從芥川龍之介嬌小的影子上無聲地踩踏過去。沒有五官沒有骨骼只是一團暗黑色彩的影子們似乎正一邊吞吐著煙卷，一邊思考著關(guān)于芥川龍之介的什么事情，最后又漸漸走遠，消失在了另一頭。

    芥川龍之介只是靜靜地站在這里。

    “你們這些人是在干什么？每天閑著沒有事情做嗎？”一聲干凈響亮的怒斥在耳邊響起，芥川不禁將目光轉(zhuǎn)往聲音源頭的方向。一位赭色頭發(fā)的男子不知何時立在了他的旁邊，左手展翅一樣有力地揚起，擋在了芥川面前，“怎么能在背后嚼新成員的舌根呢？有點說不過去了吧，平時你們的上司沒教你們這些嗎？”

    此話一出，只聽得那些人有了點慌張，低低地說對不起后就匆匆散開了。

    芥川龍之介看向這名男子放在自己身前的左臂，不免失了神。這是在護著我的意思嗎？他不太確定。

    “你就是他們剛剛說的那位……由太宰帶回來的貧民窟的孩子？”中原中也思來想去，覺得在這位新成員面前叫出青花魚好像不太合適，于是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變?yōu)榱似胀ǖ男帐弦苑Q。

    芥川沒有回話，只是輕輕點了一個頭。

    “不好意思了，剛才那些人偷偷摸摸，卻又明擺著想讓你看見他們在談?wù)撃?，這樣子很讓人不爽，我就吼得兇了一點。”中原中也有點煩躁地撓著頭發(fā)，“里面沒有我的部下。我會給他們的上司說這件事的，讓他們給你道個歉。”

    “沒事的，其實在下已經(jīng)習(xí)慣這種生活了?！彼K于肯開口說話，卻只是回應(yīng)對方回應(yīng)得淡漠。

    他早已習(xí)慣這些了。

    從出生開始到現(xiàn)在，他無論走到哪里都會被人一路打量一路議論。

    使用武力則使自己越發(fā)在負面標簽的精神折磨里難以掙脫，默默忍受卻又顯得自己沒有志氣太過懦弱。歸根到底，他做什么，在別人眼里都是錯。吃米飯是錯，喝熱水是錯，有衣服穿是錯，走路與睡覺是錯，即使他沒有做任何干擾別人的事，別人也總覺得他那般礙眼。打不過他，惹不起他，于是只得三五成群在背后說他小話。分明怕被他聽見，卻又很想讓他看到他們在談?wù)撍?，然后笑得嘚瑟陰險。

    芥川龍之介那么多年的貧民窟生活，每一天皆是千言咬噬萬語蠶食。僅僅只是從一條小路經(jīng)過，走上十步后回頭看去，便有九步那么長的路上都有人在一邊偷笑一邊竊竊私語，發(fā)現(xiàn)芥川龍之介在看他們后，身體動作作勢害怕躲藏，神態(tài)表情卻得意又傲慢。

    嘲諷。排擠。孤立。議論?？謶帧?/br>
    組成他的童年的，是淪肌浹髓的落魄，風(fēng)霜刀劍的逼迫，和無休無了的孤獨。

    “小小年紀的，說話倒挺有意思，這種事情怎么能習(xí)慣??？我還不信了，這世上有人會喜歡這樣？”像是確認芥川的腦子沒有壞掉一樣，中原中也指了指自己的腦門位置，“你要學(xué)會體諒自己，懂嗎？”

    “體諒自己……”

    “你剛剛來，我們都不了解你。我們這里可不是吃白飯的人能混下去的，你要向我們證明你不是花瓶，還要平時多和人打交道，這些不是最基本的嗎？明白？”

    “證明自己不是花瓶……”芥川龍之介若有所思，跟著中原中也呢喃學(xué)舌，“花瓶……前輩是覺得我很好看嗎？”

    “咦？”完全沒料到會被這么詢問的中原中也愣住了。他身體戰(zhàn)栗了一瞬，支支吾吾地說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應(yīng)該是吧這些零碎的話，目光都飄忽了一些，口氣十分含糊難辨。

    芥川龍之介又沉默了下來。中原中也趁他沉默之時偷偷向他的面容瞥去一眼。

    后者來這里之前肯定是適當(dāng)整理過自己的，又或許是太宰治做的，總之他現(xiàn)在不是在貧民窟時那副渾身血泥的狼狽模樣了，眉眼里的冷淡此時也被對新環(huán)境的困惑和迷茫所代替，不再是那副一看就讓人想遠離的兇相，看久了反倒覺得，比起兇狠，他更像是脆弱易碎。

    那頭前端長到肩上的黑發(fā)像扇子般在左右臉頰邊均勻散開，隨著主人轉(zhuǎn)頭的動作細若游絲地拍打，當(dāng)他停下來呈靜態(tài)時，頭發(fā)尾梢上幾縷的釉白便柔順地在肩線上展落。色彩漸變，線條優(yōu)美。鼻子筆直挺翹，側(cè)臉有幾分神似地球球花莫妮卡，且雙眼皮也生得秀氣美觀，恰到好處地順應(yīng)著眼眶的曲線，在上方盤成一輪半張的彎環(huán)，頗惹人心愛。

    中原中也的脖頸此時都變得紅殷殷的。也許自己該走了，這樣實在是尷尬。他于是干咳了兩聲，想對芥川道別，提醒他道：“你要學(xué)會……”

    話音未落，一雙手從芥川身后伸出，搭在了芥川的肩膀上。于是中原中也立馬變臉，暴躁的模樣和剛才的溫柔判若兩人。

    “怎么是你？原來你和我的芥川認識啊?！碧字涡Φ脛e有深意。

    芥川馬上解釋說他們是剛剛才認識的，那急于向太宰治證明自己是屬于他的人的模樣令人不是滋味，至少中原中也聽出了芥川對太宰治那濃烈的崇敬。

    “這樣啊，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認識了，不過芥川是我這邊的人，你挨他太近的話會把笨傳染給他的，那可就苦惱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