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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我一下行不行 第26節(jié)

    言柚悶悶地說:“我不想回家,也不想和別人搶一張桌子寫作業(yè)。”

    而且每一回都是她輸,裁判總是偏心。

    小姑娘都聲音可憐至極,一雙大眼睛清泠泠的,笑時(shí)有如朗月清風(fēng)、山寺桃花,此時(shí)眼角微垂下來,藏著委屈、傷心、憋悶,匯聚到一塊兒,揪得眼前人心疼可憐。

    程肆伸手,不自禁地抬起來,在差幾公分就要碰到小姑娘發(fā)頂時(shí)硬生生停住。

    江城的風(fēng)從不急驟,一吹卻也從樹枝上帶下來片片黃葉。

    程肆收回了手,又恢復(fù)了那副冷淡模樣。

    他蜷了下手指,差點(diǎn)忘了。

    半晌,程肆開口:“不想回的話,去沈屏玉那兒,或者來我家,桌子都是你的,不會有別的小孩和你搶。”

    他的嗓音低沉繾綣,是自己都不曾發(fā)現(xiàn)的溫柔。

    言柚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卷翹的長睫扇動,仿佛蝴蝶破繭后第一次振翅。

    “你家也可以嗎?”她得到意外收獲般問。

    程肆頷首:“可以,我家沒有要寫作業(yè)的小朋友,書桌你可以隨便用?!?/br>
    頓了下,再次緩緩開口:“還有,好好上你的學(xué),別cao心著給我買早餐。我比你大,該是我照顧你。”

    聽見這句話,言柚似是頓了下,愣愣地看向程肆。

    程肆沒有錯過她的發(fā)懵。

    別人家十七歲的小姑娘,哪個不是天真爛漫的模樣,哪個不是爸媽掌心的寶貝,哪個不被長輩寵成了嬌滴滴的小公主。

    程肆不知道言柚回到親生父母身邊這十年經(jīng)歷了多少次偏心對待,導(dǎo)致在這個本應(yīng)該享受一切寵愛的年紀(jì),唯獨(dú)面前這個小姑娘,被親生的父母丟棄過、打罵過,心永遠(yuǎn)不偏向于她。所以她也總是下意識地去想著照顧別人,自己永遠(yuǎn)是次級重要。

    沒入地平線的夕陽投下最后一縷光,七里巷斑駁不平的青石板上,一高一矮兩道影子被拉得細(xì)長。

    程肆終于再一次抬起手來,這回沒有猶豫,沒有退縮。

    男人的溫暖干燥的手掌輕輕落在言柚發(fā)頂,動作比快要落山的夕陽還溫柔。

    掌心的觸感毛茸茸,又十分順滑,程肆輕撫兩下便離開。

    是安慰,也是心疼。

    “你會長大,可以離開那個家,那些從前使你委屈的、難受的,都可以拋在身后?!?/br>
    他的手指疊在掌心處。

    “你十七歲,未來的路都在你腳下,想要什么都可以自己去爭取,這個世界不算太美好,但總有可以奔赴之處。”

    “離開圈住你困著你的父母與家庭,你會發(fā)現(xiàn)總有人愛你,總有人在世間萬物之中,只偏愛你?!?/br>
    言柚心尖撩過春風(fēng),顫動不已,情不自禁開口:“那你呢?”

    她沒有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因?yàn)檫h(yuǎn)隔著十幾米外,就有人大聲喊著沖過來。

    “哥!”

    趙潛躍踩著他那輛山地自行車,單手握著車把,另一只手抱著個全家桶,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深巷樹下一高一矮的兩人。

    “哥!我來了!“趙潛躍笑著一連喊好幾聲,快到跟前時(shí)甚至張開雙手表演雜技,像只招搖的撲棱蛾子。

    撲棱蛾子單腳落地剎住車,恰恰好停在言柚與程肆旁邊。

    姓趙的撲棱蛾子對方才這兩人討論什么毫無所知,一雙眼含著不舍朝程肆看過去,恨不得帶上哭腔吶喊:“哥!我舍不得你啊,你也帶我回北京去吧!”

    言柚猛地抬眸,望向程肆:“你要回北京?”

    程肆淡聲:“明天下午的機(jī)票?!?/br>
    眼眶涌上來陣控制不住的酸楚,酸意白皙的肌膚渲染上一片薄紅。

    言柚伸手拉住他襯衫袖子,顫聲道:“為什么走?你、你答應(yīng)我要去幫我開家長會的,哥哥,你是不是忘了?”

    趙潛躍不明所以,插嘴道:“???哥,你都不給我開家長會?!?/br>
    程肆嫌他煩,光長個頭不長眼色,沒理便宜表弟,煩躁地摸了摸口袋,一張紙都沒帶。

    只好伸出手去,指尖又在她眼角停住,沒有碰上去,虛攬著,動作卻像極了珍視地捧著小姑娘的臉。

    “怎么這么愛哭?!彼麌@口氣說:“答應(yīng)你的,哥哥不反悔?!?/br>
    趙潛躍眼睛瞪得比黑貓警長還大,竟然還騰出幾分空余心思,將一張紙巾遞過去。

    程肆捏住,一角輕輕按在言柚發(fā)紅的眼尾,哄人道:“回去有事,周日前肯定回來?!?/br>
    第十九章 你他媽都在那邊生女兒了?……

    梁令與言為信同一天忌日, 程肆回京是為了祭拜。

    飛機(jī)在周四傍晚落地,滑行之時(shí), 他開了機(jī)。

    短信跳出來,第一條便來自言柚。

    言柚:到了嗎?

    言柚:真的還回來嗎?

    言柚:回來還記得我嗎?

    掃到最后一句,程肆輕扯了下唇角,冷淡的神情流淌過一絲雪融的暖意。

    他編輯著回復(fù):第一天考完了?

    言柚秒回:嗯!

    程肆問:考得怎么樣?

    言柚回:反正你來家長會不會丟人。

    程肆勾了下唇角。

    機(jī)艙的人開始陸續(xù)下機(jī)。

    他最后說。

    ——我到了,周六回去。

    ——不會忘了你。

    離開了兩個多月,程肆隔著窗望了眼外面的天空,沒有江城的藍(lán)。十一月下旬的北方,綠意也稀稀拉拉。

    出了航站樓,等了輛出租車, 程肆報(bào)了個小區(qū)名, 趕上晚高峰, 司機(jī)足足開了一個半小時(shí)才抵達(dá)目的地。

    這地方兩個多月沒人住, 也沒人收拾,打開門吸入一鼻子干燥的灰塵。程肆連行李箱都沒打開。脫掉大衣, 解了襯衫袖扣,地方不小, 他只打掃了個臥室出來, 書房的落灰一寸都沒管, 他離開時(shí)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

    貼墻的書架旁,一支枯枝靜靜插在玻璃花瓶中,里面的水早已不是清澈模樣。

    這支吊鐘是程肆夏天時(shí)換的, 離開時(shí)忘了扔,無人看管,早死得透透的。借著稀薄的冷月, 他連燈也沒有開,手按在門上,沒進(jìn)去。視線一點(diǎn)點(diǎn)從書房角角落落掃過,很快又關(guān)上了門。

    他洗了澡,換了睡袍,鉆入松軟又熟悉的床鋪,關(guān)了燈帶上耳塞,輾轉(zhuǎn)到凌晨過才淺淺睡去。第二日七點(diǎn),鬧鐘未響自然醒。這房子他一個人住了好些年了,再熟悉不過。閉著眼睛又躺著放空片刻,然后才慢條斯理地起床洗漱。

    從玄關(guān)柜的抽屜里撈了把車鑰匙,下了車庫才發(fā)覺車身上的灰厚厚一層。只好先開去洗車,等待的空隙,竟然又破天荒像個正常人般打開了手機(jī)。

    新信息多了好幾條,他只點(diǎn)開了其中一個人的。

    言柚:別忘了吃早飯!

    最后還跟了個兇巴巴的emoji表情。

    發(fā)送時(shí)間為今早六點(diǎn)半,估計(jì)是一醒來就轉(zhuǎn)起手機(jī)發(fā)了這條。

    程肆盯著這一條短信,看了數(shù)秒,直到有人提醒:“先生您好,您的車洗好了?!?/br>
    道聲謝,付了錢,他打開車門坐進(jìn)去,卻沒立刻開走。隔數(shù)秒,給那條信息編輯完回復(fù),方向盤打了個轉(zhuǎn),拐進(jìn)最近一條路去尋早餐店。

    去花店取了訂好的花,又繞路到胡同里熟悉的老店,買了份梁令最愛的糕點(diǎn),到墓園時(shí),已經(jīng)九點(diǎn)過半。

    梁令的墓與丈夫程望思葬在一起,老太太走后七年,程老爺子也在一個春日辭世。闔眼前見的最后一人是程肆,留下的最后一句話就是要求將他與愛妻合葬。

    程肆在碑前單膝半蹲下,將一捧無盡夏放在墓碑邊上,又將棗花糕和桃酥靜靜放好在臺上,倒兩杯清茶,才抬眸靜靜看向碑上照片中淺淺笑著的人。

    “我來了?!彼吐曢_口。

    “我去江城住了兩個月,那里很安靜,空氣也好,可以曬著太陽看一天書,怨不得你總叨叨,確實(shí)是很適合養(yǎng)老。都有點(diǎn)不太想回來了。”

    程肆對著墓碑,獨(dú)自聊了半個鐘頭,講述自己的近況,起身時(shí)恰好迎來陣風(fēng),在南方溫潤的氣候里待了兩個多月,竟然已經(jīng)不習(xí)慣這樣凌厲的風(fēng)。

    無盡夏被風(fēng)刮得歪了下,程肆彎腰去扶正,再起來時(shí),瞧見一男一女相攜走來。

    程術(shù)知與令旖。

    差了二十歲,此時(shí)女人小鳥依人地挽著臂彎,竟然也能讓看官品出幾分登對來。

    程肆神色淡淡,目光一寸都沒有在那二人身上停留。

    他起身準(zhǔn)備從另一邊的路離開,走出去兩三米,身后傳來一陣透著威嚴(yán)的聲音:“程肆?!?/br>
    程肆停下了腳步。

    程術(shù)知步伐不急不緩,近五十的年紀(jì),臉上的皺紋卻并不多,戴副眼睛,鏡片下的那雙眼睛幾乎和程肆如出一轍。不同于程肆,這樣的眼睛在程術(shù)知臉上,卻顯得十分溫柔和善,唇角永遠(yuǎn)掛著淺笑,十分儒雅,年輕時(shí)的風(fēng)流意氣至今猶存。

    他走到程肆面前停下。

    對待兒子時(shí),那分儒雅全切換成了嚴(yán)格。

    兒子已經(jīng)長大,如今兩人面對著,他也需微微仰視。

    程術(shù)知淡聲問:“什么時(shí)候回來的?”

    程肆手抄進(jìn)大衣口袋,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眼睛,他冷得像塊冰。

    程術(shù)知迎著風(fēng)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恨我?!?/br>
    程肆垂著眸,能看見他鬢邊黑白摻雜的發(fā)。

    他無動于衷。

    程術(shù)知又說:“回來吧,你還真能放棄這里掉一切嗎?”

    “程教授,”程肆冷淡又疏離地稱呼他,“二十四年了,您還要在我身上研究什么?”

    程術(shù)知淡淡一笑:“程肆,我是你爸,我從來沒有害過你,我也不會害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