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進宮的妃子們一個個掩不住雀躍，精心準(zhǔn)備，等著皇帝傳召侍寢。

    然而一連多天，皇帝就像忘了他還有一堆嬪妃似的，一步也沒踏進后宮里來。

    又因為早有旨意，嬪妃無詔不能踏出后宮，更別說去到御前了，嬪妃們也沒別的法子見到圣駕。

    除了過節(jié)，皇帝隔幾日會來太皇太后宮里請安，可也不一定，國事一忙，也可能打發(fā)陳公公代為問安。幾位嬪妃剛進宮時的歡欣鼓舞漸漸就不對了，倒是太皇太后宮里熱鬧了不少，妃子們每日都齊齊活活地去給太皇太后問安盡孝。

    *  *  *

    前一個休沐日下了點小雨，惹得葉初很是失望，又等到下一個休沐日，秋高氣爽，晴空無云，謝澹便信守承諾，帶著葉初去莊子上玩。

    到了莊子先去主院安頓，給葉夫人上了香，一行人便去柿子林。

    果然是秋霜一打，柿子便格外紅艷，樹上葉子都落光了，枝頭綴滿紅彤彤的柿子，遠遠望去，整片林子燦若紅云，襯著蕭條的秋色，卻越發(fā)的意趣盎然了。

    莊戶們知道主家要來，早早地就在林中鋪了紅氈，擺放了桌椅板凳、茶點果子，把莊子出產(chǎn)的瓜果蔬菜、雞鴨鵝兔都端上來。莫莊頭忙里忙外，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莊子上收成不錯，尤其是主家寬待他們，謝澹買下這個莊子，原本也不是為了收成賺錢，今秋就只象征性讓莊子里交了些土產(chǎn)瓜果，只管這么養(yǎng)著。莊戶們?nèi)兆舆^得寬松，也知道感恩，好不容易盼到主家來了，便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一起送上來，生怕哪里不周到，惹了主家不高興。

    柿子林是在一片向陽的坡地，秋陽高照，腳下的野草都枯黃了，加上一層落葉，踩上去軟綿綿的，頗有野趣，葉初一到這里就喜歡上了，拉著謝澹在林子里散步轉(zhuǎn)悠。

    葉初攀著低一些的枝條，挑挑揀揀地摘柿子，問道：“哥哥，這么多柿子，是要做柿餅嗎？”

    “是的，等做好了，讓人給你送去?！?/br>
    謝澹伸手壓低一根枝條，讓她摘下一個大圓柿，笑道，“莊子里知道你要來，就留著沒摘，不然這時候都已經(jīng)采摘了，摘下來削皮做成柿餅，冬日里你才能吃到?！?/br>
    “回頭我要自己親手做一些?！比~初放下小籃子，抬頭望著樹上挑選大的柿子，口中問道，“哥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比我懂，你以前做過柿餅嗎？”

    “以前看人家做過。那個時候你還很小?！?/br>
    葉初只顧仰頭去看樹上，腳下沒站穩(wěn)，趔趄了一下，謝澹一把扶住她，笑著嗔道：“你穩(wěn)著點兒，又沒人跟你搶，摔個跟頭就好看了?！?/br>
    葉初攀著他的胳膊站穩(wěn)，好奇問道：“哥哥，我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你小時候……”謝澹頓了頓，想了個最貼切的詞兒，“特別可愛，也特別懶，一看見我就只會張著手說‘抱抱’，自己都不肯走路的。”

    “有嗎，你才懶呢?！比~初想象了一下，自己哈哈笑起來，指著一棵樹上問，“哥哥，那個柿子怎么不一樣，好大呀。”

    “那是磨盤柿子，你籃子里這幾個是圓柿?！敝x?？纯茨强脴?，她夠不著，便說，“我給你摘一個？”

    “不要，我要自己摘?！比~初轉(zhuǎn)頭看看遠處鋪著紅氈的地方，指著說，“你去幫我拿個高點兒的凳子來?！?/br>
    “這棵樹這么高，搭個凳子你也夠不著啊，萬一再摔著。”謝澹從容蹲下來說道，“過來，哥哥扛你。”

    葉初二話沒說，攏起裙子熟練地騎到他脖子上，謝澹兩手抬高扶好她，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站起身，這個高度可足夠高了，要摘哪個摘哪個。

    侍衛(wèi)們都在外圍，莊戶們怕沖撞貴人，也都被莫莊頭打發(fā)遠遠的，葉菱和葉初帶著幾個丫鬟守在林邊，瞧見這情形默默對視一眼。

    葉菱守禮地轉(zhuǎn)臉向外了，葉茴則暗暗給葉初豎了個大拇指：

    阿初厲害，敢騎在皇帝頭上的也就你了。

    葉茴這會兒看著滿樹的柿子著急，那么大一片林子，皇帝就只帶著姑娘進去玩了，她也想玩啊，她也想摘柿子！

    “等會兒陛下和姑娘去歇息了，你幫我看著點兒，我要去摘一大籃子做柿餅?！?nbsp;葉茴小聲跟葉菱嘀咕道。葉菱沒搭理她。

    莫莊頭說還殺了兩只羊，等謝澹和葉初玩夠了，拎著一籃柿子回來，莫莊頭便上前來問他們是要吃烤全羊，還是涮羊rou鍋子。

    葉初好奇問道：“烤全羊是整只羊嗎，那能烤熟嗎？”

    莫莊頭忙解釋道：“回姑娘，保證烤得熟，咱們莊上有北地草原呆過的人，他們別說烤一整只羊，牛都敢烤的，他們拿手得很?！?/br>
    葉初剛想說話，謝澹卻搶先說道：“羊rou鍋子吧?！?/br>
    “？？”葉初扭頭看他。

    謝澹笑著哄她：“烤全羊煙熏火燎的，女孩兒家都不愛吃那個，還是羊rou鍋子好。常順已經(jīng)去看過了，好大的鍋子呢，比你洗臉的銅盆還大一圈?！?/br>
    葉初猶豫了一下，還是好奇怎么烤一整只羊。謝澹又哄道：“乖，我們安安這樣干凈漂亮的女孩兒家，咱不吃那樣糙不拉幾的東西。你要是想吃，叫他們切成羊rou片給你烤上幾串，弄得精細些?！?/br>
    烤羊這樣的東西頂多給她嘗嘗，哪敢讓她多吃。再說一整只羊拿上來烤，血呼啦嗤的，他不想讓她看見。

    “行，那好吧?！?/br>
    葉初點點頭，琢磨著哥哥說不好吃，那肯定就是不好吃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下人們忙忙碌碌，先抬了兩道朱漆大屏風(fēng)來在她身后圍了半圈，很快就有兩個婆子抬上來一口那么大的黃銅鍋子，燒起了銀炭，把帶骨燉的羊湯倒進去。桌上除了幾大盤切得薄薄的羊rou片，琳琳瑯瑯又?jǐn)[上一二十樣新鮮的果蔬配菜。

    在田野林間吃鍋子，對于葉初來說還是頭一回，天藍藍云白白，紅彤彤的柿子林，便覺得鍋子里涮出來的食物也別有一種野趣了。

    新鮮宰殺的羔羊rou十分鮮美，只是葉初羊rou吃不了多少，幾樣青綠新鮮的蔬菜倒是喜歡，嫩生生的小白菜放在羊湯里略略一燙就夾出來，別燙得老了，蘸一點調(diào)了芝麻的香菇醬，竟是格外的爽口好吃。

    于是謝澹便忙著幫她燙青菜，嬌嫩的小白菜、柔軟的茼蒿、翠綠的小油菜，還有煮熟的秋蘿卜和南瓜吸足了羊湯，十分軟爛入味。等她吃的差不多了，謝澹便開始進攻桌上兩大盤羊rou片。

    葉初捏了一顆葡萄送進嘴里去膩，重又拿起筷子，忙著給謝澹涮羊rou。

    小姑娘有的是耐心和精細，小手慢慢悠悠夾起rou片放進去，隨著翻滾起伏的羊湯來回涮上三兩下，看著熟了，再慢悠悠送進謝澹盤里。

    于是謝澹也就按她的節(jié)奏慢悠悠吃的精細些，還喝了一點酒。葉初少有看到他喝酒，就在旁邊好奇，謝澹便叫人送來了莊子里春日自釀的青梅酒，說好只能給她嘗嘗，不能多喝。

    兩人沒留人在近前伺候，謝澹便拿了個牛眼睛大的琉璃小酒盅，給她倒了半盅，葉初小小口抿了抿，不像謝澹杯子里的桂酒酒香四溢，這青梅酒甜津津的，似乎跟她平日里喝的果子露也沒什么兩樣。

    喝完半杯還想要，謝澹不給了，說小孩子不能多喝，惹得葉初撇著嘴看他。

    美酒佳肴，秋色怡人，兩人聊了會兒瓜果蔬菜和糧食，結(jié)果葉初不知怎么就提起了皇帝選秀的事情，她問謝澹，皇帝選美人選出來了沒有？

    “你怎么還沒忘了這茬兒?！敝x?？纯此娦」媚锬笾犀摤摰钠咸淹?，不像是有心要問什么的樣子，大約就是無聊的吧。

    謝澹便笑道：“像是已經(jīng)選出來了，你沒聽說？”

    “誰跟我說呀，我院里的人又不出門，問她們也不知道。”

    倒也是，她院子里的丫鬟仆婦自從進了這宅子，應(yīng)該就沒有出去過，再說就算有人知道，有何氏的事情在前，誰敢跟她說呀。

    “選出來了，殿選的日子十幾天前就過去了?！敝x澹道。

    “好看嗎？”

    “我怎么知道，皇帝選的美人都住在后宮里呢，皇宮規(guī)矩大，我平日就在御前，又不去后宮。”

    葉初遺憾了一下，她一直想知道滿天下選出來的美人是個什么樣呢，得有多好看。

    她嘖了一聲好奇問道：“那你要是去后宮會怎么樣？你就去偷偷看看。”

    謝澹瞥了她一眼，右手自顧自夾菜，左手伸掌做了個手勢：“私會宮嬪，砍頭。”

    “……”葉初縮了縮脖子，媽呀，這么嚴(yán)重。這皇帝也太壞了。

    第27章 杏仁茶

    小姑娘玩得也有些累了, 歪坐在椅子上忽然問道：“哥哥，你跟那個皇帝一般年齡，他都選了一堆美人了, 你什么時候給我娶個嫂子？”

    謝澹伸向鍋子里的筷子停住，好笑地側(cè)頭看看她, 問道：“今日這是怎么了？天馬行空的?！?/br>
    葉初小臉無辜地反問道：“沒怎么呀。你還能不娶嫂子了？也就是咱家沒有爹娘管你?！?/br>
    “你要嫂子做什么，能吃嗎？”

    謝澹說著，夾起一片涮好的羊rou, 在自己的味碟里蘸了一點醬料，端起味碟托著送到她嘴邊, 笑著調(diào)侃道：“整日的小腦袋里都想什么呢, 羊rou不好吃, 還是杏仁茶不好喝？”

    葉初張嘴吃下那片羊rou，誰知道他味碟里的蘸料有些辣，麻麻的辣，葉初頓時眉毛鼻子都往一塊兒皺。

    “唔唔！”她抗議地看他, 趕緊端起杏仁茶喝了一口。

    這杏仁茶是用杏仁、花生、芝麻、玫瑰、桂花、葡萄干、枸杞子等十余種物料磨成粉, 放在大銅壺中熬煮而成的，暖身滋補, 潤燥養(yǎng)顏, 并且味道香甜可口，最適合女子秋冬飲用。葉初體弱，便不怎么飲茶, 一向是喝些果茶、果子露的多，入秋后許太醫(yī)適當(dāng)改良了宮中杏仁茶的配方, 叫她日常飲用。

    謝?？粗? 自顧自涮羊rou吃, 邊吃邊慢悠悠說道：“那你可想好了，我要是現(xiàn)在給你娶個嫂子，你那些漂亮的裙子、發(fā)簪、好吃的好玩的就得分她一半，說不定她還欺負(fù)你?！?/br>
    “你少哄我，只聽說過小姑子欺負(fù)嫂子的?！?/br>
    “你這都聽誰說的？”

    “反正我只聽說過惡婆婆、小姑子欺負(fù)媳婦的?！?/br>
    謝澹不禁好笑。小姑娘悶在家里無聊，常順近來會給她弄些個話本子，丫鬟們也會給她說一些見聞故事。謝澹琢磨著，回頭交代常順一聲，再給她弄什么話本子進來，得先經(jīng)他過目。

    別弄寫個什么亂七八糟的，把他乖乖的小meimei給教壞了。

    “你還想欺負(fù)別人，就你這樣的，就只有被欺負(fù)的份。你想想，若真有這么個人，她肯定每天霸著我，我就得陪她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消食，你哥本來就夠忙的了，到那時，別說陪你，只怕你連哥哥的面都見不著了?！?/br>
    葉初：“……”

    怎么他那個口氣，就像小時候嚇唬她“外邊有野貓會咬人”一樣。

    她撇撇嘴，揶揄地看他，想說你還能一輩子不娶妻了？

    然而想想真有那么一天，有個女子成了哥哥最親近的人，每天霸著他……她大約總是會有些失落吧。

    她略略一想，謝澹那邊卻已經(jīng)熟練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他指著旁邊的籃子問道：“安安，你當(dāng)真要自己做柿餅？”

    “要啊?！?/br>
    “那你摘的這個，只能做圓柿餅，要不要再摘一些帶果柄的做吊柿餅？”

    葉初看看籃子里，她只顧著玩，手勁兒又小，統(tǒng)共摘了這一小籃，還特意把果柄掰干凈了，不禁抱怨道：“你早不說?！?/br>
    小姑娘心思都寫在臉上呢，謝澹吃飽了喝茶漱口，一邊指了指林邊笑道：“要不要叫葉茴幫你再去摘一些。”

    “對！反正等我做好了，也要給她吃的，她還那么能吃?！?/br>
    葉初點頭，笑嘻嘻地沖葉茴招招手，叫她帶著小丫鬟們都去摘柿子。莊子里的人聽說她們要做吊柿餅，忙又指點了一番，要摘那種牛心柿子比較好。

    這下把葉茴樂壞了，腳一蹬就飛上樹了，她在樹上摘，讓幾個小丫鬟們在樹下接。就只有葉菱和帶來的兩個春盡忠職守，隨著謝澹和葉初回主院去。

    望山跑死馬，柿子林在莊子南邊，明明看著主院就在前邊，走起來還挺遠的一段路，葉初今天真是玩的有些累了，半路就賴著不肯走了，謝澹便背著她慢悠悠回去。

    常順帶人把西屋兩間收拾了，更換了老舊的器具擺設(shè)，帳幔床鋪也都布置一新，葉初一進屋，就踢掉腳上的鹿皮小靴子往美人榻上爬，叫丫鬟：“春流，快來給我揉揉腿，我腳都酸了?！?/br>
    她往塌上一趴就不動彈了，軟得像一攤泥。春流抿笑跟過來，給她脫了綾襪，先用熱水?dāng)Q了巾帕給她反復(fù)擦拭小腳丫兒，擦得舒服了，再仔細揉按她的小腿和腳。

    葉初愜意地喟了一聲。

    謝澹在旁邊椅子上坐下，失笑地睇著她，要看她剛才滿柿子林轉(zhuǎn)悠的樣子，可有的是勁頭呢。她平日里哪里會走這么多路。

    謝澹心里安慰了一下，若是以前，別說走這么多路，她的身子根本撐不了。這一年多精心調(diào)理下來，幾個太醫(yī)伺候著，她的身體確實見好了。

    胎里弱沒那么容易好。謝澹回京奪位之前下過的決心，他要報仇復(fù)位，他要君臨天下。只有君臨天下，坐擁江山，他才能給她最好的一切。

    “哥哥，我們還能顧上做柿餅嗎，是不是回去就該晚了。”葉初問，琢磨著要不然，只好把柿子帶回府里去做了。

    她親手摘的柿子，柿餅是一定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