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今天雨后放晴,溫度回升了不少,松寒換上了顯得正式的短袖磨砂白襯衫和透氣舒適的黑色通勤褲,本來要踩著皮鞋出門,還是白霜提醒她,“也許今天要不停走路哦?!彼鞊Q了雙休閑平底豆豆鞋。 松寒的五官并不是馬上奪人眼球的類型,但渾身有種說不上的淡然沉穩(wěn)氣質(zhì)。燙過的頭發(fā)隨意挽了馬尾在腦后,松寒認(rèn)真協(xié)助高中某班的班主任劉老師報名工作,眼睛忽然被報名冊上的一個姓名吸引:葛畫。 昨天聽白霜說,葛家夫婦不愿意二女兒讀高中,原來考上的就是這所學(xué)校。她問劉老師,“劉老師,高中錄取名單上的學(xué)生會有棄讀的嗎?” 劉老師這邊的冷清和初中部的熱鬧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端起壁沿被茶垢浸得黃黑的玻璃杯喝了口茶,“有,多得是?!彼氖畞須q,用本地口音熱情地和新來的支教老師介紹,“男孩兒只要想讀,家里都會支持。女孩兒嘛,家里條件差的不讀也正常,拿了初中畢業(yè)證就出去打工了。” 穿著海瀾之家風(fēng)格的T恤衫被汗水貼在背上,劉老師拿起一旁的扇子開始招風(fēng),“其實(shí)咱們學(xué)校每年能考上一本的也有幾個,真要認(rèn)真讀,底子趕得上的孩子還是有希望的。不過人家家長有自己的一本賬,與其讀個三年高中、四年大學(xué),有這個時間讓孩子出去打工,一年賺個幾萬塊,七年幾十萬可不是小數(shù)字了,都夠村里蓋個三層樓再添輛小車。 “真要是讀書出來,城里找個工作也不就是幾千塊嘛。我還真不是瞎說,我有的學(xué)生輟學(xué)打工后賺的比我這個老師多。不是圖那份穩(wěn)定和退休工資,我都想出去了。”他往地上吐了口茶葉沫子,再笑著看了眼E大的這位支教老師,“你們不同,學(xué)校好,家在大城市,又年輕?!?/br> 松寒指著報名冊上的那個名字“葛畫”,“這個學(xué)生我認(rèn)得,我們目前住在她家。她也會輟學(xué)?” “喲?”劉老師眉毛一抬,“他家還是決定不讓二丫頭讀高中???”他臉上一副了然的表情,“聽說你們就吃住在那了?一個月多少錢?” 松寒忽然覺得自己被一股強(qiáng)勁的八卦力量攫住,“五百塊。”但她還是想著那個高得驚人又瘦得過分的女孩,“這孩子成績怎么樣,您知道么?” “初中我?guī)н^一年,成績嘛,兩百多個人里中等偏上,排三十多名的樣子。不過時不時請假幫家里做事還能考到這樣也不錯了。葛畫這孩子就是太高了,”他用手比劃著身高差,“太高了,那身高都比很多小子都長,這以后嫁人都要費(fèi)點(diǎn)神。” 不理會劉老師的慣性八卦,松寒還是好奇葛畫的家境,看她家條件不是那么差的,“可我覺得,她家應(yīng)該可以支持她讀書的?!?/br> “條件是行的,但是一碗水你得端平不是?”劉老師伸出三根粗壯的手指,“他家老大葛燕子,那也是我?guī)н^的學(xué)生,中考全市前五十吶。我們老師都勸她爸這孩子應(yīng)該讀高中,可她爸說家里翻新房子后欠債了,實(shí)在困難,就把老大送到市里親戚的店里打工。”他再喝了口茶清了下嗓子,“老大沒讀,沒道理老二就要讀。那以后老三怎么辦?他家孩子年歲離得太近了,都要讀高中讀大學(xué),砸鍋賣鐵都不夠?!?/br> 所以,一碗水端平的意思就是都不要升學(xué)了?松寒今天早上還奇怪沒見到葛畫,又沒見她來報名,心想這孩子不會被家里人送出去打工了吧? 第一天的適應(yīng)工作被這個家庭的輟學(xué)故事惹得心煩,陸松寒鎖著眉頭悶悶不樂地協(xié)助完開學(xué)事宜。在從葛村中學(xué)往葛家走的路上,她的模樣被幾個人看在眼里,白霜以為她又和“男朋友”吵架,拍拍她肩膀,“沒事吧?吵架常有的事,不行你就冷他幾天?!?/br> 松寒對開朗的她印象也很好,小聲嘀咕出來,“是那個葛畫,聽說她jiejie成績也很好,但是家里沒讓讀高中,現(xiàn)在這孩子也輟學(xué)了。我覺得很可惜,也想回去再勸她父母多給孩子個機(jī)會?!?/br> “我們住在葛家,還是別干涉人家家事吧?!崩坠饷⑹窃簩W(xué)生會主席,考慮問題向來世故些,“再說,也不是義務(wù)教育了?!?/br> 松寒停下腳步看著雷光芒老成的臉色,對方被他看得低下眼,隨即抬頭,“你說呢?” 松寒點(diǎn)頭,“我知道了。”她自己決定的事,本不用和別人商量。 還沒走到葛家,就聽見里面?zhèn)鞒鰠欠技怃J的罵聲,“讓你去端個盤子都端不好,你是不是故意讓家里賠錢氣我?”隨著罵聲的還有一聲悶重的擊打聲。幾個年輕老師加快步伐走進(jìn)院子,就看到葛天寶坐在院子的葡萄藤下沉默地抽煙,他老婆手持著笤帚正一下下地往二女兒葛畫身上砸著。 葛畫細(xì)白的胳膊上已經(jīng)有幾道紅印,不合身的九分褲穿在她腿上就像七分褲,小腿肚上一道紅印還滲出了血絲。她攥緊拳頭不發(fā)一言,任由母親狠狠發(fā)泄著憤怒。家里四個孩子中,她的脾氣在mama眼里最為古怪倔強(qiáng)。其實(shí)她家務(wù)勞動樣樣上手,讀書也認(rèn)真,和母親開始鬧僵還是因?yàn)樯蠎艨谀谴稳∶?,母親指著個頭最高的老二說,“這丫頭就叫葛知畫。” 她不依,在派出所和母親頂嘴,“我不要叫葛知畫。”她不喜歡這個名字,盡管平時被家里人喊“老二”或者“二丫頭”喊習(xí)慣了,但那會兒不到七歲的孩子不知道從哪里冒出的無意識倔強(qiáng),總覺得大名這種事不能就被隨隨便便蓋了戳。哭鬧著的她讓母親吳芳很沒面子,最后還是戶籍民警出面,“那去掉那個知,就叫葛畫行吧?”那位女民警想了想,勸母親,“知畫知畫,叫著也不是那么順口,葛畫溜多了?!彼€轉(zhuǎn)向葛畫,“也是,何必要知道‘畫兒’呢,你自己就是那副畫?!蹦鞘歉甬嬘浭乱詠碜钕矚g的一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