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想什么？她喜歡什么？她討厭什么？

    吳芳走到了葛畫的房間。這間屋子她從來不用cao心收拾，葛畫不在家一直由紫薇保持著整潔。偶爾紫薇會偷偷溜進(jìn)這個房間，留宿在葛畫床上。

    剛進(jìn)一月，紫薇就將葛畫的房間又徹底打掃擦拭了一遍。拆洗床單這些活兒她干著格外帶勁，趁著天晴滿滿曬了一欄桿。

    葛畫只回來住了一夜。吳芳坐在葛畫的舊書桌前，看著她還留在寫字臺的舊書本卷子。紫薇這一年也愛在這里學(xué)習(xí)。

    翻開一本舊的高中物理課本，上面是葛畫方正的字體。吳芳年輕時覺得寫字漂亮的人別有魅力，所以她覺得高中輟學(xué)但字也好看的葛天寶有文化人的氣息。

    葛畫的字和丈夫有八分相似。葛畫讀小學(xué)時有次問吳芳要錢買字帖，說是老師要求的。吳芳記得自己是怎樣打發(fā)孩子的：“你就照著課本上的字去描，花那個冤枉錢干嗎？”在看到六七歲的二女兒趴在小凳子上描課本時，吳芳還自得地說了句，“這不挺好嗎？”以后紫薇也照這個法子來教了。

    不同于爾康皺又臟的教科書，葛畫的每本書都保管得干凈齊整。里面的筆記寫得密密麻麻，平拋圓周天體運(yùn)動的要點(diǎn)她看不懂，但葛畫有句備注能：期中考試丟了五分，在圓周運(yùn)動計算漏掉了重力因素。一定要再訓(xùn)練這類題三次，不能再犯錯。

    讀書時都這么會算賬，怪不得說出讓自己拉清單的話。

    對于她出色的高考成績，吳芳心里的欣喜不多，相反，她無奈而憤恨。無奈于這個女兒飛出去后不會回來了，憤恨于這么出色的成績?yōu)槭裁床皇歉馉柨档模?/br>
    親友鄰居祝賀時，吳芳都提不起勁頭。表哥鄒老師說，你們家出了老二這樣的孩子，不放掛鞭炮慶祝下？

    為了面子，葛天寶放了五千響的鞭炮。那天家門口很熱鬧，唯獨(dú)葛畫不在家，她在跟在六叔后面打工。

    堂親老六有次在酒宴上和吳芳兩口子說起葛畫，伸出大拇指就一句，“真瞧不出那是你們家的孩子?！彼?dāng)時笑得勉強(qiáng)尷尬。

    這孩子從小讓她很容易動怒，她不溫順，有自己的主見。話特別少，讓人摸不清她心里想什么。

    還有哪些地方是自己漏掉的葛畫？吳芳的視線落在書桌前的一個鐵罐子上，葛畫在家時喜歡摘不同的花放進(jìn)來?，F(xiàn)在那里面就有枝微卷的臘梅花骨朵。

    她是怎么不知不覺長到這么高？她是如何就學(xué)會了打籃球？她為什么長出一張不喜形于色的清淡表情？

    她帶走了老三，說不放心。兩個女兒已經(jīng)不信任自己，還要挾自己不賣房子治丈夫就用不回家。

    未來的生活里少了兩個女兒會如何？

    吳芳此時真覺得，她提前進(jìn)入了老年期。很可能有一天，葛天寶先她一步走了，家里只剩娶不上媳婦的葛爾康等著她照顧。

    這個曾經(jīng)在出生時讓自己喜極而泣的兒子，從小被呵護(hù)著疼愛著的兒子，慢慢長大后變得叛逆不懂事，甚至沾上了賭博。

    他要買電腦時吳芳甚至想，這下不會亂跑了?？少I了電腦后，葛爾康幾天都不和父母說一句話。

    過了很久，吳芳走出葛畫的房間。看著外頭白茫茫的雪頂，心里凄涼得慌。

    半夜紫薇被暖氣熏熱了，喉嚨渴得不行時一杯水遞到面前，她喝了后問，“二姐，還沒睡著？”

    二姐昨晚說有話要說，但抓著拳頭在褲縫兩側(cè)摩擦，“算了，等爸的事辦好吧?！?/br>
    快捷賓館的窗簾被拉開，雪花落在外頭樹上簌簌作響，葛畫夜里靠在另一側(cè)的單人床上看著外頭，在H市她沒見到下雪。如果說那會兒最想老家什么，估計就是這無聲無息降落人間的白凈。她拍了照片想發(fā)給松寒，又怕暴露了這會兒自己的處境。

    “嗯，睡了會，想看看雪就起來了?！备甬嫿舆^杯子放到床頭，“認(rèn)生吧，是不是睡不慣？”

    “要不是熱醒了我還能睡，在家提心掉膽地睡不安穩(wěn)。姐你看我都愁出幾根白頭發(fā)了?！弊限敝钢~頭中間的幾根少年白撒嬌。

    “沒事，以后姐給你安頓好，不用天天忙活一堆家里事還沒空學(xué)習(xí)，也不用怕了?！备甬嬏缴砜戳丝窗最^發(fā)，“我替你拔了？”

    “別，我留著讓人看呢?！弊限毙χ崎_二姐的手，“二姐，你究竟有什么事一直為難著說不出來？”如果二姐不方便安頓自己，紫薇就想去投奔大姐。

    葛畫轉(zhuǎn)身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完后長長地呼吸了聲，“我說了，你要是……不能接受，能不能先別告訴別人？”

    “??？”紫薇看著二姐低頭躊躇著，“二姐，你談戀愛了？”

    “嗯？”葛畫愣了下，“嗯?！弊限痹趺纯闯龅模?/br>
    “哈哈，我瞎猜的，要不是談戀愛，二姐你有什么害羞的，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弊限币呀?jīng)掀開被子赤腳下地，搖著葛畫的胳膊，“個頭多高？帥不帥？”

    看著紫薇興奮的臉，葛畫艱地啟齒，“個頭，沒我高……”

    紫薇的笑容僵住，“比你矮？”怪不得難開口。

    “很……漂亮……”葛畫用力捏著杯子，“是……我，我的女朋友。”

    紫薇懷疑自己聽錯了，“女……朋友？”

    “嗯……我和陸老師，我們在一起了。”葛畫最后才能流利講完，聲音越發(fā)地低，“我喜歡她很久了。”葛畫的呼吸緊張了起來，她眼睛瞟向窗外，“你要是，不能接受，回H市就不用先見松寒?！?/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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