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柳老師卻看中了他的能力，希望他能轉(zhuǎn)學(xué)到大城市里獲得更好的教育。爺爺知道后也極力支持他去北京。

    何晚山走到窗邊的書桌旁，從書桌最下面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個錦盒。

    錦盒打開，里面安安靜靜地躺著一枚警徽。

    這是他因公殉職的父親留給他最后的遺物。

    “爸爸，我要去北京了。如果你還在，應(yīng)該也會為我高興吧?！焙瓮砩酱鬼眉?xì)絨布輕輕擦去警徽上的塵埃。

    他對父親的記憶其實非常模糊。因為職業(yè)緣故，家里沒有留下一張父親當(dāng)年的照片，犧牲后送回家里的也只有一盒骨灰和一枚染血的警徽。

    父親犧牲在云南邊境的時候他才五歲。

    爺爺顫顫巍巍地拄著拐杖帶他去云南參加葬禮的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躺在靈柩里永遠(yuǎn)不會醒來的男人，是他的爸爸，更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他。

    他只記得爺爺倔強但沉默的側(cè)臉，那是江南這座小鎮(zhèn)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

    他們由東往西，從寒潮將至的水鄉(xiāng)趕往四季如春的云南，飛機在六千米的高空載著他們橫貫一整個凜冽寒冬，最后在陽光明媚的暖春里悼念他們再也無法回家的兒子與父親。

    年少總是無知又無畏，那時候的他還不懂得死亡的重量，所有人都在悲傷，只有他懵懂地看著靈柩里閉著眼睛的男人，就像當(dāng)初茫然地看著母親拎著行李箱離家時那樣。

    “小橋，還沒收拾好嗎？”爺爺拄著拐杖在門外喊他。

    “柳老師的車已經(jīng)在門口了，你別讓人家老師等太久?！?/br>
    “爺爺，我馬上就收拾好了。”何晚山從回憶中回神，應(yīng)答了一聲后把警徽放進(jìn)錦盒里小心翼翼地放進(jìn)行李箱，拎著行李急匆匆地走出房門。

    柳老師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小橋，行李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小橋是他的小名，當(dāng)初給他取名的時候，村里的算命先生說他命格太輕慧極必傷。

    所以就給他取了個帶「橋」的小名，借村頭那座幾百年的老石橋鎮(zhèn)住他的命格保他平安長大。

    “柳老師，都準(zhǔn)備好了。”何晚山把行李箱放進(jìn)了汽車的后備箱。

    “那我們小橋就麻煩柳老師了?！睜敔斈昙o(jì)大了腿腳不便，沒法親自送他到車站，于是就拜托了柳老師送他一程。

    聞言，柳藺靖連忙擺了擺手：“不麻煩，小橋能通過考試去北京上學(xué)，我這個做老師的高興還來不及?！?/br>
    “那也是多虧了柳老師的栽培?！?/br>
    “小橋，到了北京記得給爺爺打電話。”爺爺站在車窗邊絮叨，塞進(jìn)車?yán)锏牟及镅b著一小捆用橡皮筋扎好的百元大鈔，“這是去年開秋蠶攢下的錢，本來是想攢著給你上大學(xué)用的?，F(xiàn)在你要去北京念書了，你就先拿著，照顧好自己是最重要，想爺爺了就和爺爺說，我這把老骨頭去趟北京還是行的?！?/br>
    “爺爺你照顧好自己才是真的?！焙瓮砩轿宋亲?，借著笑容壓下眼底泛起的酸澀，“別再喝得醉醺醺的不知道回家，我走了可沒人拿著手電筒半夜出去找你?！?/br>
    話雖然這么說，可是何晚山自己也知道，爺爺其實并不貪酒。以往只是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和村里鄰居一起小酌幾杯，第一次酩酊大醉，是在把父親的骨灰接回家的那天。

    人生大悲之事莫過于三，幼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他知道父親的死對爺爺?shù)拇驌粲卸啻?，更知道爺爺是為了誰才堅強地在風(fēng)燭殘年時選擇重新?lián)纹疬@個家。

    “哼。”老爺子癟著嘴小聲嘟囔，“爺爺聽你的，不喝了不喝了。”

    說完又覺得不放心，手扶著車窗又開始絮叨：“小橋你也要聽爺爺?shù)?，照顧好自己。錢什么的不用擔(dān)心，今年的春蠶收成不錯，爺爺過幾天就去繭站把繭子壓了賣錢?！?/br>
    “我知道了爺爺?！焙瓮砩桨蜒b著錢的布包又塞回爺爺手里，“但是這錢我用不著，學(xué)校免學(xué)雜費，每個月還會給食宿補貼，我好好念書多參加比賽，等寒假回來用獎學(xué)金給爺爺你買身新衣服。”

    “你這孩子——”老爺子說著就要把裝錢的布包往車?yán)锶?/br>
    何晚山?jīng)]給自家爺爺機會，搖上車窗就朝駕駛座的柳老師喊道：“柳老師我們快出發(fā)吧，不然趕不上火車了?！?/br>
    柳老師不說話，笑著發(fā)動了車子。

    這是他向校長借來的小轎車，知道自己的學(xué)生要轉(zhuǎn)學(xué)去北京的時候，校長雖然不舍，但也為學(xué)生能去更好的學(xué)校念書感到高興。

    柳藺靖從后視鏡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孩子。

    小橋是個聰明懂事的好孩子，這是每個教導(dǎo)過何晚山的老師都說過的話。

    他們都喜歡這個斯文乖巧的孩子，也都明白，這份懂事，源自于一個家庭的不幸和一段破碎的童年。

    所以當(dāng)他聽說北京一所師資力量非常好的私立高中在招特招生的時候，他拼盡全力為這個孩子爭取到了一個機會。

    車子緩緩開動，車輪碾過石板路有些微顛簸。

    老人追著車子走了幾步，似乎是想要再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拄著拐杖安靜地目送著他們離開。

    何晚山太了解這個倔強的老頭，他不怕寂寞只怕自己會成為孩子的拖累。他從來不后悔讓自己的孩子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就像當(dāng)初支持父親調(diào)職到云南邊境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