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窈怔愣了片刻，隨即移開了目光，無甚情緒地道：“您這話問得奇怪，我以為您該知道，我親近的是我的未婚夫婿，不是您?！?/br>
    這話并不算是搪塞他。

    當(dāng)初那等的境況，于姜窈而言，她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婿裴六郎就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是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的。

    姜窈說完，又抬眸看了裴玨一眼，本能地覺得因她那話，裴玨的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他不生氣的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夠讓人覺得冷了，生著氣就更讓人心里打鼓。

    姜窈抿唇，又一次直視著裴玨，神色認(rèn)真地問他：“我并沒有別扭什么，只是覺得應(yīng)該注意分寸。您這樣追問我，是覺得我還應(yīng)該如這般對(duì)您嗎？”

    她說著，便往裴玨身邊走了兩步，毫不猶豫地抬手抱住了他的脖頸，仰頭與他四目相對(duì)。

    兩人如此親密，裴玨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在延平府的日日夜夜。

    姜窈靠近他，與他低語：“聽說您請(qǐng)國公夫人替我尋門親事，既然如此，您覺得我們這般還合適嗎？”

    裴玨的雙手本已不自覺地抬了起來，想如往日那般攬住她的纖腰。

    聽得此言，那雙手便停滯在半空，片刻后垂了下去。

    他們?nèi)绱?，自是不合適的。

    姜窈沒注意到他抬起又放下的動(dòng)作，只笑著道：“若是被我未來的夫君知道，您曾經(jīng)抱過我、親過我，他只怕是要吃醋呢。”

    裴玨眸色漸深，目光掃過姜窈嫣紅的雙唇時(shí)，喉頭微動(dòng)。

    姜窈輕笑，放開了裴玨，又往后退了兩步，沒有要再開口的意思。

    裴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深知姜窈的性情，對(duì)姜慶先這個(gè)生父，她也是當(dāng)斷則斷，更遑論他。

    裴玨斂目，心里頗不是滋味。

    他斟酌著開口：“從前的事，你并未有錯(cuò)。”

    姜窈微哂，錯(cuò)沒錯(cuò)的，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多想無益。

    裴玨離開了。

    他帶來的那套十二生肖和姜窈拿出來的錢袋，最終都被他留在了桌上。

    姜窈走過去，打開匣子，拿起那只玉兔慢慢地摩挲了起來，嘴角無意識(shí)地微微翹起。

    ……

    自那日兩人不歡而散后，裴玨再?zèng)]有出現(xiàn)在姜窈面前。

    冬月二十這日，是宜下葬的日子，姜窈與喬氏打過招呼后，出城送葬。

    國公府門外，她再次見到了數(shù)日沒見的裴玨。

    姜窈想起前兩日他遣了榮安過來告訴她，京城下葬風(fēng)俗有諸多講究，讓她別插手陶氏下葬的事，一應(yīng)事宜他都會(huì)辦妥。

    姜窈婉拒了他的好意，請(qǐng)教了喬氏后，自個(gè)兒做好了那些事。

    但這會(huì)兒既碰見了他，便也不好視而不見。

    她裊裊婷婷地走過去，本想屈膝道謝，裴玨卻先一步阻止了她。

    裴玨：“不要講這些虛禮了，走吧，別誤了時(shí)辰。”

    姜窈詫異地看著他，問：“您要與我同去？”

    裴玨頷首，神色與平常無異，“就當(dāng)是替恩師送送令慈。”

    言罷，他先姜窈一步上了馬，沒再多言。

    姜窈愣了會(huì)兒，也上了替她備好的馬車。

    姜窈坐在馬車?yán)?，隔著雕飾精致的窗欞，往外瞧見了裴玨影影綽綽的身影。

    她想，這倒是像極了那日他帶著她一道去延平府的場景。

    下葬花了大半日，裴玨送姜窈回來，卻沒有進(jìn)府，而是直接去了衙門。

    姜窈問了榮安才知道，裴玨是告了假陪她去給陶氏下葬的。

    “姜姑娘，郎君他對(duì)您還是很上心的?！?/br>
    榮安是裴玨的長隨，自然也知道了兩人所謂的婚約是不存在的，眼見兩人別別扭扭的，一路上都沒怎么交談，免不了又替裴玨說了好話。

    姜窈目送著裴玨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笑著道：“他對(duì)我的恩情，我都明白的?！?/br>
    榮安有些急了，他說的不是這個(gè)意思啊。

    姜窈卻沒再理會(huì)他，徑直回了清芳園換了身衣裳，去了葳蕤軒給喬氏請(qǐng)安。

    國公府的中饋由周氏掌管，喬氏這個(gè)國公夫人當(dāng)?shù)煤苁禽p松。

    姜窈過去時(shí)，她正在撫琴。

    喬氏雅興正濃，姜窈不好打斷她，遂站在一旁，聆聽佳音。

    喬氏的琴音和她人一樣，都是會(huì)讓人覺得放松的。

    姜窈聽了一會(huì)兒，只覺得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一曲末了，喬氏才知道姜窈來了。

    她嗔怪地道：“你這孩子，來了怎么也不說一聲？等久了吧？”

    姜窈搖搖頭，“我也剛來。能有幸聽到您的琴音，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打斷您？”

    喬氏不覺笑了起來，命人上了點(diǎn)心，帶著姜窈去了暖閣。

    昨日京城下了第一場雪，正是冷的時(shí)候，但燒著地龍的暖閣里卻溫暖如春。

    姜窈脫去了大氅，與喬氏相對(duì)而坐。

    喬氏問起她今日的事可否順利，姜窈一一答了。

    喬氏與陶氏并不熟稔，但好好的一個(gè)貴女，卻是那般命運(yùn)，總歸是叫人唏噓不已。

    她寬慰了姜窈好一會(huì)兒，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隨口問道：“聽說今日慎之陪你去給令慈下葬了？”

    姜窈點(diǎn)點(diǎn)頭，“是，左都御史說是替外祖送先母?！?/br>
    姜窈頗為坦誠，反正剛才裴玨確實(shí)是這樣說的。

    “夫人，”既然說起了外祖，姜窈便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疑惑問了出來，“我外祖一家，到底是犯了何罪？”

    在姜家時(shí)，沒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起過。

    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十幾年，也并不值得諱莫如深，喬氏便也沒瞞著她，她嘆著氣道：“此事與先帝朝廢太子有關(guān)，你外祖與先帝朝廢太子是莫逆之交。據(jù)說十幾年前，他作了一首詩緬懷已逝的廢太子，那首詩不知被何人呈到了當(dāng)今陛下案前，陛下以為那詩不僅是在緬懷廢太子，更是在暗諷他不如廢太子，便將你外祖下獄。后來陛下命人搜撿陶家，搜出了不少你外祖從前與廢太子過從甚密的證據(jù)，陛下怒極，便把你外祖罷官免爵、闔家流放了?！?/br>
    姜窈不懂朝政，但卻覺得此事太過荒唐了，即便她外祖與先帝朝廢太子有舊，罷官免爵倒也罷了，竟然還流放了？

    且這些處置，依憑的不過是一首詩和從前有舊的證據(jù)。

    她沒見過外祖、舅舅們，但天然的血緣關(guān)系，讓她替他們打起了抱不平。

    姜窈的情緒變化都被喬氏看在眼里，她道：“窈窈，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此事已過去十幾年了，多想無益，興許有朝一日陛下會(huì)想起此事，赦免你外祖他們呢？咱們?nèi)嘶钜皇?，總歸還是要向前看的?！?/br>
    姜窈把眼淚憋了回去，“您說得是?！?/br>
    “好孩子，咱們不想這些了，”喬氏拍了拍她的手，轉(zhuǎn)而說起其他事來，“過兩日妙觀寺的梅花也該開了，踏雪尋梅，頗有意境，你與阿玥隨我一道去吧?！?/br>
    姜窈心緒不佳，勉強(qiáng)擠出了個(gè)笑容來，心不在焉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喬氏：“不過有一事，我要先知會(huì)你。這次去妙觀寺，我還邀了太常寺王少卿家的大娘子同行?！?/br>
    喬氏的話點(diǎn)到即止，姜窈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怕同行的不只是那位少卿的大娘子，還有少卿家的某位郎君吧。

    她真沒想到喬氏速度如此快，這才多久，就替她尋了個(gè)可相看的人。

    姜窈有心想多問兩句，沒等她開口，裴華玥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來了。

    “阿娘，您是要給姜jiejie相看嗎？”

    喬氏佯怒地看了她一眼，故作不滿地道：“你管這么多做什么？”

    裴華玥才不怕她，撒嬌道：“阿娘您說說吧，姜jiejie肯定也想知道的，但是她臉面薄，不好意思問，那我?guī)退龁??！?/br>
    她說著，還沖姜窈擠了擠眼睛。

    姜窈一個(gè)沒忍住，笑了出來，“夫人，其實(shí)我也想知道的?！?/br>
    裴華玥一聽，遂道：“那阿娘快說說吧，那位郎君今年幾何？長得俊不??？學(xué)問好不好？”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倒像是她要相看似的。

    喬氏無奈地瞥了她一眼，轉(zhuǎn)頭與姜窈說道：“這位郎君是王少卿與他家大娘子的嫡幼子，剛過了十六歲生辰，比你小幾月。人我倒是還沒見過，聽說長得頗為周正，學(xué)問也是不錯(cuò)的，今年他沒下場，想來三年后的春闈能金榜題名。窈窈覺得如何？”

    姜窈當(dāng)然是沒有異議的，這位王郎君是太常寺少卿的嫡幼子，與她婚配，旁人都要道一句姜窈高攀。

    當(dāng)然，姜窈也不會(huì)妄自菲薄，她與王郎君的婚事能不能成，也得看緣分。

    她起身離座，對(duì)喬氏道謝：“是極好的，夫人費(fèi)心了?！?/br>
    喬氏笑言她太過客氣。

    姜窈與裴華玥兩個(gè)在葳蕤軒陪喬氏吃了晚飯，才結(jié)伴回去。

    昨日大雪覆地，主子們常走的道雖然已被清理干凈了，但路面仍然濕滑，稍不注意就會(huì)摔個(gè)四仰八叉。

    裴華玥挽著姜窈的手臂，低聲與她說起私房話來。

    “過兩日去妙觀寺，阿娘也要帶我去，到時(shí)候我給jiejie把把關(guān)?！?/br>
    姜窈笑著說好。

    裴華玥雖然比她小兩歲，但聰慧得緊，姜窈覺得她說要把關(guān)，絕不是說說而已。

    “姜jiejie，雖說阿娘替你尋了相看的人，但你見了后若是不喜歡，也不要勉強(qiáng)自己。”

    裴華玥比誰都明白姜窈的小心翼翼，她擔(dān)心姜窈抹不開臉面，不喜歡也要忍耐著接受。

    “阿玥，”姜窈感激地對(duì)她笑了笑，“你能說這些推心置腹的話，我很感激。你放心，我不會(huì)的?！?/br>
    姜窈不由感慨，裴華玥對(duì)她是真的好，比姜嬌這個(gè)親meimei更像親meimei。

    兩人在岔道分別，姜窈回了清芳園，裴華玥卻沒回她的望月軒，而是改道去了裴玨的陶然居。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