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沿著青磚平緩行著，寂靜的養(yǎng)心殿里終究是等來了屬于它的那份煙火氣。

    一碗蜜餞梅子擺在明黃的御案上，遲遲歸家的小兔子挪啊挪，卻是到了人身側(cè)不遠(yuǎn)。

    沒有再躲他了。

    雍淵帝抬起眸，手邊是未批盡的奏章，眼底卻全是另一個(gè)人的倒影。

    燦如春華，皎若秋月。

    對(duì)著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姜?dú)q綿抿著唇，用輕到幾乎辨不清的聲音低低道了句：“謝謝圣上。”

    與自家爹爹的困惑相同，小姑娘也想不明白為什么那些大臣們居然都會(huì)想要立她為后，可...

    她知是他做的。

    街頭巷尾，朝間鄉(xiāng)野，她乘馬車一路行來，便沒聽到什么不好的話。

    百姓、朝臣、太后...

    要費(fèi)多少心思，才能讓所有人都如如今這般夸她呀。

    小兔子小幅度地往那邊靠了靠，澄澈的眸中仿佛盛著什么。

    帝王神色微沉，卻是于剎那間驟然俯身，逼近了過去。

    “那歲歲...”淡粉的銀柄絨花簪在人發(fā)上，風(fēng)一拂，顫巍巍的，可愛又可憐。

    他將其把玩在手中，低沉的聲線恍有化不開的笑意。

    “打算如何謝朕？”

    “扇子么？”

    作者有話說：

    扇，同音散。

    注：爵主有德，封主有功——出自《白虎通德論》

    第84章 謝禮

    小姑娘愣了愣, 方才鼓了鼓腮，含含糊糊地念道：“圣上怎么連這個(gè)都要在意...本來就是你先從人家手中奪走的。”

    奪什么？她沒有說，雍淵帝卻是明白的。

    他聽著人兒如自言自語般的低聲念念, 從喉間溢出一聲輕笑來。

    “有些東西從未到他手中，又何來“奪”字？若真要說奪...”

    帝王指尖向下輕移, 只是在游過人唇處時(shí), 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那也是他曾妄圖從朕手里, 將歲歲奪了去?！彼馈?/br>
    他的指腹涼的很, 冰意恍若要順著指尖燙到人唇上去，姜?dú)q綿蹭的一下站起了身。

    她面色紅紅的，也不再說什么奪不奪的了，只不自覺地想往后頭退開。

    卻叫獵人給逮住了。

    小姑娘眼前之景一晃，身后已然抵上了什么堅(jiān)硬之物。

    是那御案一方。

    溫?zé)岬暮粑鼮⒃陬a側(cè), 一抹紅意瞬時(shí)暈開在那雪白的底色上。像是瓶間斜插的梨花, 本開的正艷，卻被風(fēng)吹著, 不慎掉了瓣落在主人筆尖。

    染上了那點(diǎn)朱紅之色。

    剎那芳華。

    細(xì)白的腕被帝王圈在指間，金鈴纏系在鏈上, 發(fā)出悅耳的清靈響動(dòng)。

    與之而來的還有一句:“歲歲還未告訴朕，你要如何謝我。”

    原本供人批閱奏章之用的案桌現(xiàn)下成了最堅(jiān)實(shí)的墻院, 小兔子被困在案前，垂在身側(cè)的手慌里慌張地抓在其側(cè)面的盤沿上, 一抬眸, 便撞入了人含笑的眼底。

    她腦子里黏黏糊糊的, 什么都沒剩下。

    侍立在門處的曹公公屏著息, 熟稔地低眉背過身, 成了個(gè)木頭樁子。

    “我...我...”填漆戧金花卉纏枝紋的御案上, 原被忽視了個(gè)徹底的蜜餞梅子讓人慌亂間攥在了手里。已是六神無主的小姑娘想也不想，直接將裹滿糖霜的梅干送了過去。

    “給，給圣上吃梅子?！?/br>
    吃完了，就不該再揪著她了。

    看著眼前這極為敷衍的“謝禮”，雍淵帝輕笑了下，分了半分眼神在上頭，其余目光卻仍舊落在了那只試圖拿胡蘿卜哄住他的兔子上。

    “歲歲，”他喚了她一聲，言帶誘哄：“不是每次都能用這個(gè)法子糊弄過去的?！?/br>
    看著近在咫尺的容顏，少女的眉睫不住顫著，緊張得仿佛都讓人看見了她微豎的長(zhǎng)耳。

    “這是最后一次?！?/br>
    在姜?dú)q綿禁不住想將遞出去的手縮回時(shí)，帝王略沉的聲線恰時(shí)落入她耳。

    微冷的薄唇從她指尖輕擦而過。

    那幾顆被人攥住的蜜餞再不見影蹤。只余下指上一點(diǎn)微末的糖霜。

    “甜的?！?/br>
    小姑娘縮了縮手指，隨著這二字話落，原看似挾在她腰間實(shí)則擋在桌角的手緩緩松開，直在分離前又不著痕跡地帶著她往前挪了小半寸。

    姜?dú)q綿對(duì)此自是毫無所察。

    綠釉嵌翡錦紋小碟中，一顆蜜餞叫帝王擷起，徑直喂到了人唇中。

    卻是提及了另一件仿佛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旁邊的這些折子，都是請(qǐng)立歲歲為后的?！?/br>
    梅子的甜順著唇舌化在嘴里，姜?dú)q綿含著那顆裹滿霜的梅子，頰邊微鼓。

    她的思緒早已亂做一團(tuán)，想要帶偏她實(shí)在是太過輕易的一件事情。

    她順著人的話，視線不自覺地就往旁邊偏移兩分，放在了自己身處那堆高高的奏折山上。

    奏章壘的很高，此刻離她不過一臂之距，著實(shí)是近的很。

    帝王修長(zhǎng)的手指微微一抬，最上那幾本便似被風(fēng)吹著一般，滾落在了御案一側(cè)。

    工整的行楷映入姜?dú)q綿眼中。

    上頭的每一筆，都好似透著書寫之人的端正恭謹(jǐn)。

    “賢良淑德，性行溫良...”他隨著她的目光，一字一字地將紙上那些贊賞之詞給讀了出來。

    之前小姑娘在府中聽旨，還沒覺得有什么，可眼下那些字詞一個(gè)個(gè)地從雍淵帝口中說出，那滋味卻是又有些不同。

    “圣，圣上...”

    她頰上泛著紅暈，想叫他停下，但還未待她開口，那人竟是先停了下來。

    他輕輕啟唇，說出的卻不再是那折上的話。

    “歲歲可曉今日朝會(huì)，朕觀眾臣擁立歲歲為后時(shí)，心中是何念頭？”

    姜?dú)q綿有些怔：“嗯？”

    雍淵帝將手虛摟在她腰間，叫人換了個(gè)舒服些的姿勢(shì)，這才淡聲與她言道：“一群庸才，這些不過用來馴化女子的庸俗之詞，怎么能配的上朕的歲歲?！?/br>
    “你本就是這世間最好的所在。”

    他聲線有些冷，明明是無甚波瀾，可那帝王之威卻是足以讓人生畏。殿內(nèi)低著頭的宮侍們不自覺顫了下。

    但到后半句時(shí)，又突然柔了下來，就宛若怕驚著什么般。

    “圣——”小姑娘愣住了，張了張嘴，似是想說些什么，卻叫人搶了先。

    “可朕后來思及，歲歲的好只朕一人覓得，便姑且先原宥他們的鼠目寸光?！钡弁蹩粗蛔约烘i在身前的人兒，言語溫和：

    “待歲歲登位之后，朕會(huì)讓世人知曉——朕之帝后，乃此間至寶。至于眼下這些詞...”

    “既是旁人心中的贊譽(yù)之詞，那歲歲暫且聽一聽也無妨，只是仍少了些?！?/br>
    雍淵帝垂下眸，望著她唇邊微化的糖霜，神色淡淡：“群臣們經(jīng)綸滿腹，并非是如今這般程度就夠的?！?/br>
    今日的蜜餞確是極甜，甚至甜的有些過了。

    姜?dú)q綿汲取著唇舌間的甜意，被攪的腦子有些轉(zhuǎn)不動(dòng)了。

    這般程度...還不夠嗎？

    未免有些過于難為朝上的那些大臣了。

    她瞥了眼那廂數(shù)不清的奏章，抿了下唇。

    “圣上，”姜?dú)q綿收回目光，小小地?fù)P起臉，清澈的眸中只余他一人，“我沒有圣上說得那般好，可...”

    雍淵帝靜靜看著她，并未急著駁她什么，而是耐心地等她將話說全了。

    “謝謝圣上?！彼馈?/br>
    少女腳尖動(dòng)了動(dòng)，不過這次...卻不再是逃開。

    帝王懷中，闖入了一抹并不屬于他的柔軟。

    一擁即離。

    向來運(yùn)籌帷幄的君王罕見地陷入了怔愣之中。

    他善策人心，可唯獨(dú)對(duì)她，有了那么一分的不確定?！皻q歲...”

    “我還有其他的東西送給圣上，但還沒養(yǎng)好，圣上再等一等?！?/br>
    小兔子紅著臉退開了來，頭上的絨花枝因主人的動(dòng)作顫了又顫，像是那含苞的花。

    掙扎之后總是要開的。

    淺淡的花香在偌大的養(yǎng)心殿中蕩開，輕淺醉人。而另一方皇城中，卻是截然不同。

    “刺啦——”

    鐘粹宮里，淑妃攥著手里怒極之下扯下的月季，表情兇惡到仿佛要吃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