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鳳岐半抱著嗷嗷大哭的兒子，又驚又喜地來回掃視他們幾個，一頭霧水地問道：“這又是怎么回事？”

    吳檄上前回道：“閣主容稟，當(dāng)日屬下護(hù)送少主離開松花城時，曾蒙魔尊殿下提點(diǎn)，讓我們回程路上多加小心，后來果然半途遇伏。屬下雖然早有準(zhǔn)備，但那些人出手狠辣，招數(shù)奇詭，我們寡不敵眾，險些落入對方手中。幸好臨別時松花城所贈錦盒中裝有傳信符，烏都長老聽見我們呼救，及時帶人趕來相救，并且蒙混了其中一名刺客，令他以為我們都已死了，把假消息傳給了費(fèi)石煙——”

    他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魔尊和沈卻寒，這一看卻是愣住了：“咦？人呢？”

    剛才好端端站在那里，怎么一眨眼的工夫，魔尊和他的道侶，還有千鐘門的莊若孚都沒影了？

    “繁塵殿下，還有這位道友，兩位有話不妨慢慢說，這是做什么？”

    莊若孚被南風(fēng)和沈卻寒一左一右提溜起來，趁著眾人不注意迅速挪到城墻后，像兩個不懷好意的劫道土匪，一人堵一邊，將莊若孚死死摁在了墻角里。

    沈卻寒用劍鞘在他腰間戳了一下：“別裝了，你早就認(rèn)出來了吧？”

    莊若孚對上他面具后的目光，兩人對視片刻，他忽地一笑，臉上的戒備神色如潮水般倏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懷念與欣喜：“大師兄?！?/br>
    按說他們師兄弟情分深厚，百年后再聚首，理當(dāng)如南風(fēng)與沈卻寒重逢之時一樣，不說抱頭痛哭一場，起碼也該執(zhí)手相看淚眼。然而一切幻想中應(yīng)該有兄弟情深的場面都沒有發(fā)生，沈卻寒甚至一步都沒有靠近，反而亮出了手中的開霽劍：“我以為你看到它，會以為我是南風(fēng)——畢竟在所有人眼中，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死了，不是嗎？”

    莊若孚被他問的一愣：“大師兄，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沈卻寒道，“就是不想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地繞彎子，想聽你一句實(shí)話罷了。”

    莊若孚：“我哪一句不是實(shí)話？”

    沈卻寒抬手摘下面具。

    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容撞進(jìn)他眼睛里，縱然莊若孚早有準(zhǔn)備，視線還是不由自主地躲了一下。沈卻寒平靜地問道：“你不是今天才知道我還活著，對嗎？”

    莊若孚默然不語。

    南風(fēng)聽出他話里的不對，眉頭狠狠一跳，立刻轉(zhuǎn)頭望向沈卻寒：“你是說他……”

    “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鄙騾s寒微不可查地嘆了一口氣，“從那個山洞離開前，我在石壁上刻了一道符，沒有什么別的作用，就是會在到過那個地方的人身上留下標(biāo)記。”

    他抬手在莊若孚左肩上輕輕拂過，只見一道微弱銀光亮起，衣料上顯出一只簡筆畫的小鳥，此時蒙他召喚，便翩然振翅而起，隱沒在他手心中。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么？你在千鐘門待得好好的，特地跑到隴州一個不知名的偏僻山洞，是為了什么？”

    莊若孚偏過頭去，不愿與他對視，良久才輕而又輕地出了一口氣，低聲晦澀地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沈卻寒反問道：“我想的哪樣？你做都做了，還有什么不好意思說的？”

    他神色略轉(zhuǎn)嚴(yán)厲，莊若孚與南風(fēng)均下意識地一凜，而后才各自反應(yīng)過來，九云派早就分崩離析，昔日的二師兄轉(zhuǎn)投了千鐘門，而小師弟則成了松花城里令人望而生畏的魔尊。

    再回首是百年身，唯有沈卻寒依然如故，可他其實(shí)已經(jīng)不算是他們的大師兄了。

    莊若孚忽然笑了，那短促一聲里含著無盡復(fù)雜的意味，或許連他自己都不能一一分辨?zhèn)€中情緒。他后脊背貼上了冰冷如鐵的城墻，借著那溫度讓自己的心也冷下來，平靜而坦然地承認(rèn)了：“是我做的?！?/br>
    “我早就知道你沒有死，因為是我親手把你從松花城帶出來，用問心塔扣下了你的魂魄，讓你在那個山洞里沉睡了一百年?！?/br>
    “我早就與千鐘門有了私下往來，你身故的消息傳來后，我做主解散了師門，立刻轉(zhuǎn)投了千鐘門?！?/br>
    “我甚至早就知道那一次松花城除魔是仙門聯(lián)手做下、專門對付你的陷阱，卻沒有提醒你，而是眼睜睜看著你去送死……”

    “莊若孚！”

    南風(fēng)終于聽到了關(guān)竅，這事一直是他的逆鱗，此時乍聞內(nèi)情，滔天怒意登時按捺不住，一把薅住他的衣領(lǐng)，生生把莊若孚拎得離了地面：“他哪里對不起你，你要這么害他？！”

    莊若孚也不反抗，強(qiáng)忍著窒息感，毫不退讓地盯著他深黑的眼眸，道：“我跟你不一樣，你視他為心上人，我卻只想離他越遠(yuǎn)越好——你知道有個人永遠(yuǎn)擋在你上頭，一輩子出不了頭的滋味嗎？你知道一個人行走在外，沒人在乎你的名字，提起你就是‘沈卻寒的師弟’的滋味嗎？”

    “像你們這種只靠天賦就可以凌駕于眾人之上的天才萬中無一，修行就是要與人爭、與天爭，我如果不爭，永遠(yuǎn)也不會在這條通天之路上有一席之地！”

    “我只想讓他們知道，我有名有姓，不是誰的師弟。”

    他轉(zhuǎn)頭對上了沈卻寒的視線，神情坦蕩，語聲亦中毫無愧意：“大師兄，我對你不起，但你在一天，我就一天無法從九云派和你的名聲下脫身，所以就算你現(xiàn)在拿劍給我捅個對穿，我也絕不后悔當(dāng)年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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