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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32節(jié)

    范煙的邀請如此。

    蕭璃的應邀亦是如此。

    “公主殿下,玩?zhèn)€游戲如何?”

    “哦?說來聽聽?!?/br>
    “以一局棋為時限,一問一答,如何?”

    “如何問,又如何作答?”

    “問嘛,自然是問心中迷惑,這答,可答可不答,可真亦可假,如何?”

    “聽著還算有意思?!笔捔б恍Γ渫炅俗?,道:“可以,本宮便陪范小姐玩玩?!?/br>
    “我既做東,便由公主殿下先行提問吧。”范煙柔柔一笑,說罷,拿起一枚棋子,看著棋盤,做思索狀。

    蕭璃沒什么猶豫,也沒有給范煙什么思考的時間,直接開口問:“北狄王子當眾向我求親,范氏許以什么為交換?”

    垂眸看著棋盤的范煙瞳孔猛地一縮。

    她心中驚疑不定,蕭璃是如何猜到范氏與北狄有約定的,那日范燁想說的話明明并沒有說出口,壽宴之后,蕭璃也沒有再給北狄半個眼神,北狄更是沒有任何行動,與她范家也無交際……

    會交換什么,自然是不能說的,若是說假話,有可能會被識破……

    不對!范煙心中一驚。這時,卻聽見蕭璃帶著笑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編好了嗎?”

    范煙心神一震,猛地明白過來。

    她視蕭璃為大敵,果然一點兒沒錯。若是尋常人,定會先揣摩試探一番,圖窮再談匕見,可蕭璃竟然直接就問了這么一個讓人‘白刀進,紅刀出’的問題。

    這問題聽起來簡單,卻隱藏著一個假定,那就是范氏就此事與北狄已有約定交換。而這才是蕭璃真正想問的。

    她未在第一時間反駁,已然給了蕭璃想要的答案。

    “我們與北狄并無什么……”范煙覺得自己這話說得干巴巴的。

    “我明白了?!笔捔Р辉谝獾匦πΓf:“該范小姐落子問話了?!?/br>
    范煙先是落了一子,而后問道:“裴晏遇險,公主殿下可是專門從嶺南連夜奔襲趕去相救的?”

    “我若說不是,范小姐會信嗎?”蕭璃臉上若無其事,心中卻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在救人時暴露了。

    范煙搖頭。

    蕭璃無奈笑笑,沒有做欲蓋彌彰之舉。

    范煙這一問,確定了三件事:

    第一,蕭璃與裴晏確實有私。

    第二,兩人有特殊的聯(lián)絡方式,若非如此,蕭璃不可能那么快得到消息。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裴晏在蕭璃的心中……地位不低。

    “可惜,陛下卻不信?!狈稛熜π?,道:“說起來我還頗為好奇,公主殿下是如何打消陛下疑心的?!?/br>
    “范小姐,下一個問題該我問了?!?/br>
    “我的不是,公主殿下請。”

    “好,那么我的下一個問題是……”蕭璃一邊看著范煙的眼睛,一邊落下一子,同時問道:“范家對江南漕運,可還有掌控之力?”

    第145章

    “范家對江南漕運, 可還有掌控之力?”

    蕭璃此話一出,范煙只覺得一股熱氣從肺腑直至沖向腦心,霎時間讓她的頭仿若針扎一樣。

    掌控漕運, 蕭璃為何會用‘掌控’一詞?她都知道了什么?

    范煙雙指夾著棋子,幾不可見地顫了顫。

    她知道刺殺燕必行的事情定然瞞不過, 范氏也確實曾經(jīng)插手過船幫的事情??刹徽撌茄啾匦羞€是副幫主,都已經(jīng)死了。蕭璃他們明明一直著重查的是江南道的官員, 船幫即便有參與,也只是底下的小頭目偷偷幫忙運貨而已。

    蕭璃為何會想到他們插手了漕運……若是知道了漕運, 那么她知不知道其他的事?知不知道他們與北狄的交易?

    又或者, 她所指的只是船幫幫忙運送劣質(zhì)堤壩材料而已, 并無別的意思,是自己想得太多?

    不, 蕭璃絕非會隨意發(fā)問之人,她不可輕易回答。

    “范小姐, 該你落子了?!笔捔曇羝届o。

    范煙回過神, 低頭看向棋盤,一時間,竟不知道何處落子。

    事到如今, 她已不能完全撇清范家的干系,過多掩飾反倒不妥,深吸了一口氣,范煙回答道:“范家在江南道的人幾乎盡數(shù)被公主殿下除去, 我們對江南道還有多少掌控, 公主殿下難道不知道嗎?”

    避重就輕, 躲開漕運, 只說江南道, 這是瞬息之間范煙想到的回答。雖說提起那些白白損失的人手,范煙心中還是發(fā)堵,但這已經(jīng)是如今能想到最好的應對。

    聽到范煙的回答,蕭璃輕輕一笑,并未置評,反而是在棋盤上步步緊逼。范煙無法從蕭璃的表情中窺見她的想法,一時間心中有些忐忑,不知道這一輪她是否含混過去了。

    兩人安靜地下了幾手棋之后,范煙才調(diào)整好心緒,看著蕭璃,問出了她的問題:“那么這一輪,我的問題是……”范煙緊盯著蕭璃的眼睛,問:“裴晏愿意幫你,是不是因他對你有情?”

    蕭璃一愣,繼而笑出聲,笑了好一會兒,蕭璃才停下,道:“范小姐,我與霍畢婚期在即,你沒有忘記吧?”

    以笑掩飾,又避而不答,看來她猜得沒錯,范煙在心中暗道。

    “有婚期又如何,這男女之間的事,又不是一定要以婚約為前提。”范煙淺淺一笑,眼波流轉(zhuǎn),嫵媚風流。

    蕭璃驚訝地嘴都張開了,一臉‘竟然還能這么玩’,‘真是開了眼’的表情。

    “說起來我也很是好奇,我去救裴晏,連范燁都未曾發(fā)現(xiàn)異樣,你我素未謀面,為何就這般確定我與裴晏關(guān)系匪淺?”

    “這是公主殿下下一個問題嗎?”范煙歪頭問。

    “唔。”蕭璃想了想,隨意道:“嗯,就回答這個吧?!?/br>
    蕭璃的問題忽然從刀刀見血變成了不痛不癢,讓范煙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對她來說不是壞事,答了這個問題,她便又多了一個問問題的機會。

    范煙道:“阿燁未發(fā)覺,是他不曾如此想過,也不愿如此想??晌也煌?,我出嫁前,不止一次見過裴晏與殿下相處的模樣。”說到這里,范煙的語氣更柔更緩,仿佛能引出人的無限柔情與遐思,“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那樣的公子,卻只對殿下一人露出過溫柔笑意?!?/br>
    蕭璃迎著范煙探究的目光,并未躲閃,也沒有任何羞澀,更沒有順著范煙的話回憶往昔。她只是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慢吞吞開口道:“哦,原來你喜歡裴晏啊?!?/br>
    范煙胸口一悶,這并非她想看到的反應,偏偏這時候蕭璃好像來了興致,她匆匆落下一子,而后上身前傾,湊近范煙,好奇問:“你也給裴晏送過荷包帕子之類的對吧?我就說我沒記錯?!?/br>
    不等范煙說話,蕭璃又說:“難怪你接連兩個問題都是問他,倒是我自作多情了,看來范小姐醉翁之意不在酒,對我沒什么興趣。”

    蕭璃這一通胡攪蠻纏讓范煙有些懵,這全然不是她所預期中蕭璃的應對,沒等她說話,蕭璃又開口了:“你既然喜歡裴晏,當年裴家給裴晏說親時怎么沒聽說范家有動作?”畢竟自裴家流露出給裴晏說親的意思時,全長安的貴女夫人都蠢蠢欲動了起來,那段時間連布料首飾胭脂水粉的價格都跟著漲了起來。

    蕭璃語氣隨意地仿佛只是隨便問問,又好像是在嘲諷她,一時間讓范煙摸不清她的意思。但不論如何,她提起此事,都讓范煙覺得心中被刺了一下。

    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反駁道:“公主殿下不是一樣未曾被考慮?”

    蕭璃沒有任何被冒犯到的神色,反而是光棍地一笑,說:“沒辦法嘛,誰叫那時候本宮跟裴晏鬧翻了呢?倒是范小姐,即便嫁不成裴晏,也不至于嫁給趙念吧?那個趙念,本宮見過一面?!笔捔u搖頭,“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還不怎么好看,跟裴晏可差遠了。以范家的地位,即便攬不到天上的明月,也沒必要低就一碗雜糧飯吧?”

    “若范氏是世家大族,或權(quán)勢滔天,自然想要誰便要誰。”范煙一時口快,心中所想脫口而出。此話一出,她便道不好,抬頭,果然見到蕭璃恍然大悟的表情。

    “嘖嘖,范小姐做下這么多惡事,竟只是為了一個男人?!笔捔ьH有些感慨地搖頭,“裴晏這廝真是害人不淺。”

    范煙心中又是一堵,她張開嘴,想說這跟情愛和男人有什么關(guān)系。這關(guān)乎到權(quán)勢,關(guān)乎到地位,若她有蕭璃的地位,有公主之尊,那與裴晏青梅竹馬的就是她,不論做下什么荒唐事都有人兜底的人也是她,而非蕭璃。

    蕭璃已經(jīng)有了一切,卻還要去問旁人何不食rou糜,簡直……

    不對。

    范煙心中一震,她看向蕭璃,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公主殿下在試圖激怒我?!?/br>
    蕭璃心中可惜,面上卻不顯,只裝傻道:“哦?范小姐不高興了嗎?本宮說話一向不太過腦子,還請范小姐包容一下。”

    她剛才確實是在試圖激怒范煙,想要進而尋找她心境上的漏洞,只可惜范煙清醒的很快。如今只能看出她對裴晏有些執(zhí)念,可這執(zhí)念有幾分,卻難以分清,蕭璃估摸著對范煙而言,美男計可能也沒什么用處。

    “輪到我問問題了,公主殿下?!狈稛熤苯勇赃^此節(jié),將一直跑偏的話題拐回去。

    “請問。”

    “調(diào)王放去刑部,是何用意?”

    按照常理來說,對這種暗藏著機鋒的問題,蕭璃應該第一時間撇清。畢竟王放的調(diào)任明面上跟她可沒有半分關(guān)系,且此事算得上是裴晏一手促成,她若認了,那更進一步坐實了她與裴晏關(guān)系緊密。

    但蕭璃卻沒有撇清,她看著范煙,心中奇怪。這半年來她閉門不出,裴晏的動作絕不止這一樁,范煙她不問那個被調(diào)去錦州的吳勉,不問江南道的任免,卻偏偏問了刑部?

    蕭璃做出驚訝狀,而后表現(xiàn)得有些好笑,仿佛對這個問題全無提防,她說:“就許你們安插棋子,不許我來布置人手嗎?刑部的盧尚書是你們的人,可我也不想對刑部兩眼一抹黑。”

    這不僅承認了裴晏與她的關(guān)系,更是表明了王放偏向于她。

    聞言,范煙做得端直的身子微微舒展了一下。

    范煙這是放松了,為什么?得知王放可能為她做事,她為什么反倒放松了?蕭璃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大腦卻飛速轉(zhuǎn)著。

    她放松,是因為原本讓她緊張的事與刑部有關(guān),卻與蕭璃所說之事不相關(guān)……范家還有什么事與刑部有關(guān)?

    “棋局焦灼,留給公主殿下的時間不多了?!狈稛熀谜韵镜芈渥?,而后說道。

    “好吧,我最后一個問題是……”蕭璃把玩著棋子,先是看著棋盤,而后抬起頭看向范煙,眼中帶著明晃晃的不懷好意,開口道:“范小姐有沒有想過,你們的所作所為之所以不被懲治,不過是仗著陛下信任。如今蕭杰這般優(yōu)勢占盡,逼得陛下不惜啟用本宮來抗衡……陛下對顯國公府的信任,還能剩下多少呢?”

    說罷,蕭璃看都未看棋盤,卻將棋子精準地落于一處。攻守在一瞬間逆轉(zhuǎn),范煙的黑子瞬間傾頹!

    棋局與蕭璃的話一起,如同巨浪一樣沖擊著范煙,讓她的大腦好像針刺般痛,偏偏蕭璃還在繼續(xù)說話:“楊氏前車之鑒,顯國公真的看不到嗎?你們這么全力幫助蕭杰,保不住什么時候就要被我那三兄棄車保帥了?!?/br>
    “不可能,三皇子不會!”范煙下意識反駁。

    “哦?為什么?”

    “因為……”范煙猛地停住,然后死死的盯著蕭璃,嘴里幾乎被咬出了血。

    “范小姐,你輸了?!笔捔е钢钙灞P,面上一派輕松,道。

    范煙盯著丟盔棄甲的黑子,喉頭一甜。她執(zhí)黑子先行,卻還是輸了?

    蕭璃卻在此時嘆了口氣,說:“若以棋觀人,范小姐心思縝密,步步為營,是個難得的好棋手?!闭f罷,蕭璃目露惋惜,問:“范煙,你為何一定要選這樣一條路?”

    “這樣一條路?”范煙反問:“蕭璃,天資卓越又如何,身為女子,加不得官,進不得爵,這點你該最清楚吧,哪怕身為皇室正統(tǒng),只因是女子,連江山都要拱手讓人?!?/br>
    “所以便要翻云覆雨,玩弄人心嗎?夫君,父親,兄弟皆可成為棋子?!?/br>
    “蕭璃,你的所作所為,與我又有何區(qū)別?”范煙覺得好笑:“我為了掌控江南嫁了趙念,你嫁霍畢,不也是為了他的兵權(quán)?我利用阿弟對你的感情和執(zhí)念為我們做事,你不同樣利用了長兄的遺孤掌權(quán)?說到玩弄人心,以人為棋,我怕是還不如你?!?/br>
    蕭璃沉默了好半天,才低聲開口:“可我不會用無辜人的鮮血為我鋪路?!?/br>
    “那也只是暫時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