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減片段05:  梧鳳  amp;  劉退之

    從漠北到滇南，他們走了月余。從冰天雪地走到綠草青青，陌上野花開遍，終于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座大城。

    滇南已到。

    她將眾人安頓在郊外，一人一馬，獨(dú)自走向滇南王城。這一幕是如此熟悉，卻是天地改換，物是人非。

    出乎她意料的是，守城的衛(wèi)兵并未盤問她的來歷，就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地走進(jìn)了皇城，一步步走上百尺高臺(tái)，走進(jìn)幽深的王宮。

    劉退之可還活著？還住在此處？如今的滇南是誰把持政事，若是劉退之還活著……會(huì)允許她這個(gè)昔日戰(zhàn)場上的敵人帶著滇南的敵軍駐扎在城外么？

    可是除了滇南，天下太平時(shí)，虎賁騎竟然無處可去。

    大殿空曠，她踏進(jìn)殿前的石階，每一步都是腳下軍靴的回聲，直到看見宮殿深處，龍椅上坐著的，是那張?jiān)趬糁懈‖F(xiàn)過無數(shù)回的臉，也看見了他身上的玄色龍袍。

    兩人都一時(shí)有些恍惚。許久，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艱難開口：

    “吾乃大歷虎賁騎主將鳳梧，見過殿……不，殿下?！?/br>
    靜默中，她只聽見殿里滴水漏鐘的聲音，滴答、滴答。

    “你終于來了?！?nbsp; 他開口，渾厚沉穩(wěn)，是個(gè)男人的嗓音。他也不再是那個(gè)孱弱的俘虜。兩年不長，卻也足以讓一個(gè)人脫胎換骨。

    “走近些?！?nbsp; 他的聲音平靜如深潭，藏著驚濤駭浪。她只聽見風(fēng)暴的端倪，然而還是一步步走進(jìn)宮殿深處，走近那張王座。

    當(dāng)她越來越近時(shí)，他站了起來，掀開擋在王座前的珠簾，走下玉階，走到她面前，步伐矯健有力，全然不像是從前那樣步履維艱。

    “聽聞虎賁騎近年出了個(gè)鳳將軍接替陸停淵，果然是你。”  他神色晦暗。

    “你不是很聰明么，梧鳳？為何讓自己落到這步田地？”  他的眼睛落在她全身破爛臟污的鎧甲上，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低頭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殿下。梧鳳不遠(yuǎn)千里來滇南，是有事相求?！?nbsp; 她艱難開口。

    “我知道，你所來為何事?！?nbsp; 他截?cái)嗨脑?，又自顧自一笑：“是為了你的虎賁騎吧?！?/br>
    她攥緊了拳，卻一言不發(fā)，算是默認(rèn)。

    “你的皇帝不要你了，陸將軍也不要你了，連虎賁騎也丟下你，你才想起我，是不是？”  他忽地咬牙切齒：“我原本以為，你是來找我的。我等了你兩年，熬死了父皇，殺了皇兄，又遍尋名醫(yī)，治好了腿。就等著你來?！?/br>
    他離她越來越近，她終于抬頭，第一次看清了他。

    “守衛(wèi)說，你是一人一馬入城，我原本很歡喜?！?nbsp; 他語氣冷漠得近乎殘酷：“后來才知道，你是將同袍留在了城外，來與我求情?！?/br>
    “虎賁騎是滇南軍的死敵，江都一戰(zhàn)，多少滇南兒郎死在城下，你讓我留他們在此休養(yǎng)生息？梧鳳，你是真傻，還是太天真？”

    他咄咄逼問著，卻看見她一雙澄澈清明的眼，瞬間偃旗息鼓。

    “就算要救，我也只救你一個(gè)?！?nbsp; 他眼里的火漸漸滅下去，拂袖轉(zhuǎn)身走回王座。  “別人與我有何相干?！?/br>
    “殿下想要梧鳳如何?！?nbsp; 她攥緊了拳又放下，終于說出口。“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換他們活著。”

    他停了步，忽地冷笑了一聲：“怎樣都可以？”  接著回轉(zhuǎn)身，走到距離她僅一步時(shí)才停下，伸手撫摸她肩頭與脖頸：

    “要你留在我宮中承歡，也可以么，鳳將軍？”

    她眼睛驚訝地睜大了一瞬，想掙扎時(shí)，他的手已經(jīng)移到她背后，解下了她身后鎧甲的系扣。嘩啦一聲，肩甲落地，她被他拉進(jìn)懷里，手腕反扣到腰后，動(dòng)彈不得。他的唇在她頸項(xiàng)間游移，卻始終沒有碰到她。

    “陸將軍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如此忠心于他？”  他咬牙切齒：“你呢，你自己呢，你愿意如此自辱么，梧鳳？”

    “國士遇我，國士報(bào)之。”  她聲音很低，卻讓他不由自主松開了手。

    “梧鳳自幼病弱，被父母遺棄在深山?；①S騎給了我一條活路，從未低看我，輕慢我，拿我當(dāng)做同袍親人，教我射箭騎馬，與我同陣殺敵?！?/br>
    “我們說好了，等天下太平，就各自歸鄉(xiāng)，可他們都死了，死在狼牙山下。剩我一人，要如何活著？你說得對，我是走投無路時(shí)才想起來滇南。若是殿下不愿收留，我們現(xiàn)在就走。”

    她第一次與他說這么多話，卻字字絕情。

    他眼里情緒翻涌，卻沒再說話。天色昏黑，她長途跋涉又精疲力盡，剛轉(zhuǎn)身走了幾步，竟就地昏了過去。

    “梧鳳！”  他吼出聲，立刻去探她的鼻息。發(fā)現(xiàn)是睡著之后，才松了口氣，抱起她走進(jìn)黑暗之中。

    “方才說的都是氣話，你愿投奔我，我很歡喜。大歷的皇帝拱手將虎賁騎送與滇南，我也很歡喜?！?nbsp; 黑暗中，他吻了吻她額頭，眼里是壓抑許久的憐惜和……占有欲。

    “就算天下人都背棄了你，我也不會(huì)不要你?！?/br>
    （七）

    再醒來時(shí)，她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一處大殿里，只點(diǎn)著一只紅燭。那紅燭上雕著蟠龍，火舌燦燦，將床帳內(nèi)外照得通明。

    朦朧中，她看見半開的床帳外站著一個(gè)男人，正背對著她脫下龍袍。背脊上肌rou虬結(jié)有力，只是常在深宮，比征戰(zhàn)在外的兵士更蒼白。

    滇南王劉退之。

    聽見響動(dòng)，他回頭看她，側(cè)臉在燈光下俊美無匹，眼神狡黠，是壁畫上的狐仙。

    “醒了？”  他挑眉看她：“醒了便好，今夜會(huì)有些長?！?/br>
    他掀開帳簾，俯下身上了床，還沒等她掙扎起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男人身上蒸騰的熱氣讓她忍不住打了個(gè)哆嗦。

    她看得出來，劉退之是真心想要她。

    滇南之行，是虎賁騎余部最后的活命機(jī)會(huì)。她賭她了解當(dāng)年那個(gè)孤僻小殿下的心思，所幸賭對了，可心里卻泛著空蕩蕩的回響，像是眼看著風(fēng)雪中少年的影子騎馬遠(yuǎn)去，怎么追都再也追不上。

    “怎么又流淚？”  他嘆了口氣，再度松開她，半撐著身子坐起，替她擦拭臉上的淚水。

    “就這么討厭我么？還是……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  他神色由擔(dān)憂轉(zhuǎn)為惱怒：“是那個(gè)姓陸的？”

    她被他的表情逗笑，心中的酸澀淡了一些，終于主動(dòng)握住他的手。

    “我不討厭你?！?nbsp; 她眼神誠摯。  “從未討厭過你?！?/br>
    他的眼神由震驚變?yōu)樾老玻词謱⑺氖志o緊握住，沉下身，將她牢牢控在身下。

    “再說一遍?！?nbsp; 他第一次吻她，卻從耳垂吻到眼睫，始終不敢碰她的唇?！拔液軔勐??！?/br>
    “我從未……唔?！?nbsp; 她的下半句被他吞進(jìn)唇齒間，兩人像是再不會(huì)見面般地相互咬嚙，這樣的場景在腦海中早已發(fā)生過上百次。

    “梧鳳。”  他喘息聲就在她耳邊：“只要你留下，我會(huì)派人安置虎賁騎?！?/br>
    她眼神里的理智已快被欲望燒盡，卻依然發(fā)著倔強(qiáng)的光：“但我只要一日活著，便一日是虎賁騎的主將，不能做你的后宮?！?/br>
    他額頭抵著她胸口，努力壓制劇烈的喘息：“我不要你做后宮?！?nbsp; 他握著她后頸，用力吻下去，順著剝開她的衣領(lǐng)，親吻她那處箭傷。

    “但作為交換……我要時(shí)，你就得來見我?！?/br>
    他輕柔撫過那箭傷，又順著她的肩膀一路吻下去，烈火燎原。

    “殿下如此待我，我與煙花女子有什么分別?！?nbsp; 她喘著氣，用手抵著他的胸，兩人在床上如同打仗，各不相讓。

    “你既不愿嫁我，又要我負(fù)責(zé)虎賁騎二十余個(gè)男人的死活，我與煙花巷里的倌人有什么分別?！?nbsp; 他咬著牙看她，反手制住她手腕，吻了吻她手心。她立刻縮回手，他就再次壓下去。

    “我怕是瘋了，才會(huì)喜歡你這么心如鐵石的人?！?nbsp; 他眼角泛紅，繼續(xù)狠聲質(zhì)問：“若不是為了虎賁騎，你也不會(huì)來滇南，是不是？”

    她沒有再掙扎，只是沉默地將手臂搭上他的肩頭。他眼神一怔，接著低頭吻住她，吻到她情不自禁揚(yáng)起下頜，上身彈起如同一張弓。

    他就在此時(shí)猝不及防地進(jìn)去，她吃痛驚呼一聲，咬住他肩膀，留下一排鮮紅的齒痕。他悶哼一聲，卻進(jìn)得更深。

    “不是的?！?nbsp; 她雙頰流下淚水，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然而已經(jīng)遲了。他不再看她，身下的動(dòng)作卻未曾停止。她需扶著他手臂才不會(huì)被頂?shù)米苍诖差^，那緊實(shí)的肌rou上全是汗珠。羞恥、憤怒與難以啟齒的愉悅?cè)诤显谝黄穑屗龔?qiáng)忍著不呻吟出聲。于是床帳內(nèi)全是令人臉紅心跳的rou體碰撞聲，與床架搖動(dòng)的聲音。

    她像是較勁一般始終推拒，但每一次推拒之后，他都進(jìn)得更深。全身的筋骨都像是初次張開，在激烈的沖擊下發(fā)出陣陣酥麻律動(dòng)，讓她最后的防線都快被沖散。

    不可以。不能被誘惑，不能耽擱太久。

    她撐起酸軟的身子，第一次主動(dòng)撫摸他的后頸，方才發(fā)現(xiàn)那是他的敏感處。接著又主動(dòng)咬住他耳垂。

    他果然眉頭一皺，咬緊牙關(guān)悶哼一聲，迅速從她身下抽離，卻仍舊射了出來，濁白的液體燙得她抖了一抖，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眼角的紅色仍未褪去，撐在她身上，眼神幽暗。

    “你故意的?！?/br>
    “我要報(bào)酬。”  她開口，被吻過的嘴唇顏色嬌艷，眼神卻依舊澄澈。  “殿下已答應(yīng)我，要安置虎賁騎?！?/br>
    他扶額笑出了聲，笑得肩膀都在抖動(dòng)。接著垂下頭，握住她肩膀，在箭傷的疤痕邊狠狠吮吸一口，留下一個(gè)嫣紅的痕跡。

    “今后在我床上，不準(zhǔn)提起其他男人?！?nbsp; 他起身穿上外袍，系緊了衣帶。  “我，若真將我惹怒，殺了他們也說不定?！?/br>
    （八）

    梧鳳若無其事地出了城。那時(shí)正是滇南的暮春，漫山遍野開著血紅的鳳凰花。

    她獨(dú)自一人騎馬出城去，沒有回頭，自然也就沒有看見城頭站著滇南王，披衣蹙眉，看著她仍舊穿著那一身沾滿血污的鎧甲，走進(jìn)鳳凰花樹染紅的山丘，消失在他視野之外。

    年老的宮監(jiān)站在他背后，一臉擔(dān)憂地看著他：

    “殿下，該用藥了?！?/br>
    他回首接過藥碗，一飲而盡。

    “徐掌事，我腿傷尚未痊愈的事，不準(zhǔn)告訴鳳將軍?！?nbsp; 他故作嚴(yán)厲地叮囑宮監(jiān)。

    “是，老臣知道?！?nbsp; 對方笑得一臉欣慰，忍不住感嘆：“不過那鳳將軍，真是與殿下所畫的一模一樣啊?！?/br>
    “徐九?！?nbsp; 他瞪了老宮監(jiān)一眼，對方立刻應(yīng)聲：“是是是，老臣失言，老臣告退?！?/br>
    天色將暗，她終于騎馬行至虎賁騎扎營所在，卻見二十幾個(gè)少年都整整齊齊列在營外，大風(fēng)吹起他們都衣袍，有幾個(gè)年紀(jì)小又負(fù)傷的也掙扎著站在一起，面色悲切。她立刻擺起笑臉，翻身下馬，向他們走去：

    “不是說過，我與滇南王有救命之恩，愿意助我的么？為何都哭喪著臉？”

    “鳳將軍。”  年紀(jì)最大的副將跑上去為她牽馬：“鳳將軍，若是滇南王欺負(fù)了你，我們拼卻了性命，也要?dú)⑦M(jìn)滇南王府，為你報(bào)仇?！?/br>
    “什么打打殺殺的，以后都不許說了?！?nbsp; 她聽見“欺負(fù)”二字，方才的一幕幕都立刻浮現(xiàn)在眼前，立馬心虛地轉(zhuǎn)移話題：“你們年紀(jì)尚小，還有許多好日子可過。從今后，我們便住在此處，不走了?！?/br>
    “不走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不走了?！?nbsp; 她望向鳳凰花林的那一端，依稀可看見滇南王城的影子。

    “我們便在此地，改名換姓，耕田讀書。但凡有一日太平年歲可過，我們便做一日桃花源人，從此，世間再無虎賁騎?！?/br>
    （九）

    滇南王沒有食言，第二日便派人去了虎賁騎大營，賜予他們田宅數(shù)處，收納他們?yōu)榈崮厦駪?。而所有人都兵器都早已在之前被她架起銅爐，一一熔毀。

    “鳳將軍！”  當(dāng)她將貼身佩劍也扔進(jìn)銅爐里時(shí)，副將終于忍不住喊出了聲。

    “今后，不可再叫鳳將軍。我乃你們的長姐梧鳳，故土遭遇災(zāi)荒，帶著族中后人遷徙至此，在滇南定居?！?nbsp; 她看著利刃在火爐中融化，眼神平靜：

    “也不可再提起虎賁騎，違者軍……家法處置?！?/br>
    爐火照著她眼里的微光，身后幾十個(gè)少年齊齊向她拜以軍禮。

    “是！”

    自那天起，滇南郊外便多了幾處新蓋起的宅院，植樹種田，往來之人都是眉目良善的少年人，待人溫和有禮，又通中原官話，行動(dòng)間又有些參過軍的底子。城郊住戶不敢冒犯，也只相敬如賓，日子久了，就漸漸熟絡(luò)起來，逢年過節(jié)互通有無，甚至集資開起了醫(yī)館與書院。

    那一眾少年人都無姓氏，名字中都帶一鳳字，稱呼以年歲排行。只副將不愿改名，梧鳳仍舊稱他本名：葉北征。

    葉北征那年剛十八歲，自詡看人看事都比余下那幾個(gè)半大孩子透徹些。他們都是虎賁騎征戰(zhàn)四方時(shí)收留的棄兒，待同袍如家人?；①S騎主力被滅后，梧鳳在他們眼里就是威嚴(yán)赫赫的長姐，她的話就是軍令。

    可葉北征不同。他未曾見過滇南王，也未曾經(jīng)歷江都之戰(zhàn)，遇見梧鳳時(shí)，她已經(jīng)是鳳將軍。年歲久了，軍營中的人都忘了她是個(gè)女子，可葉北征記得。她曾在漠北從亂軍中救下他，還因此負(fù)了傷。葉北征世代行醫(yī)，替她看過傷的第二天就參了軍，拼命被選進(jìn)了虎賁騎。

    這些梧鳳都不知道，她此時(shí)的心思都在應(yīng)付滇南王城里那位，無暇他顧，更體察不到身邊人的少年情思。

    劉退之自從那一夜后，再?zèng)]來叨擾過她。她的日子過得太清靜，清靜得有一絲絲詭異。她雖下意識覺得劉退之不會(huì)這么輕易地放過她，又不能擅自去招惹他，只好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

    直到一個(gè)月后，她清晨走出院子，看見大道盡頭駛過一輛青壁馬車，雖裝飾低調(diào)，車簾上卻印著滇南王室的徽志。

    該來的還是來了。

    馬車堪堪在她的院門前停下，車簾內(nèi)伸出一只修長的手，接著是一張清俊的臉，只那一雙鳳眼給臉上添了幾分俏色，顧盼生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那個(gè)歌樓里的清倌人。

    那雙眼向她看過來，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把她盯到臉紅，才狡黠一笑：

    “尋常女子的裝扮，也很適合你。”

    恰在此時(shí)，院門一開，葉北征提著把掃帚出來，看見車?yán)锏拿滥邢仁且徽?，再看見梧鳳都表情，又是一怔，像知曉了什么似地，臉色瞬間變白。劉退之看見了葉北征的臉色，也眉眼瞬間陰沉。

    “他是誰？”  劉退之和葉北征異口同聲。

    “葉北征，見過滇南王，還不行禮。”  她按著少年的脖頸用力使眼色。劉退之此人城府太深，她相信他不會(huì)為難自己，可未必不會(huì)為難她身邊的人。

    但梧鳳沒想到，一向?qū)λ月犛?jì)從的葉北征今天不知搭錯(cuò)了哪根筋，頗為無禮地直視劉退之，兩人電光火石地對視了一會(huì)，葉北征才低下頭去，不情不愿地叫了聲殿下。

    “哦，葉北征?！?nbsp; 他挑眉點(diǎn)頭：“年歲幾何？”

    少年不顧她在后面暗中掐他的腰，揚(yáng)起下巴回答：“十八。”  她又掐了一把，才改口道：“虛、虛歲十八?！?/br>
    “哦。”  劉退之的眼睛再次瞇起來，狐貍一樣端詳了他一會(huì)，才抬眼去看她：

    “原來你喜歡年紀(jì)小的？”  又沉思道：“不對。當(dāng)年我與你相見時(shí)，也不過十八歲。難不成，你那時(shí)便中意我了？”

    這兩句話把葉北征直接震在了原地，也把她震在了原地。王室的車駕旁原本站著侍衛(wèi)，此刻都像聾了一般后退出數(shù)尺遠(yuǎn)。她恨不得用眼神把劉退之扎的對穿，他卻性情頗好地瞇著眼一笑，還掏出把扇子搖了搖。

    果然，一旦信了他就要倒霉。

    她不忍心看葉北征被他欺負(fù)，就向前一步把他護(hù)在身后，和劉退之大眼瞪小眼：

    “殿下，我家人在此，莫要胡言亂語，讓人誤會(huì)。”

    “哦，家人?！?/br>
    他心情頗好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車駕：“今日本王來，是想邀鳳將軍去郊外賞賞鳳凰花，不知可否賞光？”

    兩人對視間，他眼里的神色她看得分明。那天的話她記得清楚。此前不來，便是不想要，現(xiàn)在他想要了，于是就來了。這筆帳他算得明白，她也愿賭服輸。

    梧鳳沒說話，只伸手攀上了馬車的車轅。正要借力上去時(shí)，身后忽地傳來一聲刀劍碰撞的聲音。她回頭，卻看見是葉北征抽了刀，怒氣沖沖地看著劉退之。

    雖然那是把砍柴用的鈍刀，但葉北征的虎賁騎刀術(shù)并未淡忘，抽刀的一瞬便讓劉退之眼神一變。

    “北征！”  她斷喝一聲，少年瞬間遵命收刀入鞘，眼底的怒意卻還未散去。

    “放心。本王會(huì)照顧好你阿姐，將她毫發(fā)無損地帶回來。”  她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他就先發(fā)制人，笑瞇瞇地拍了拍少年的肩，還將“阿姐”兩個(gè)字說得更重了一些。說完就上了馬車，還伸手將她也攙了上去。

    （十）

    車簾放下，她側(cè)耳聽著馬車駛離了小院，才送了口氣。待回頭時(shí)，耳邊極近處響起他的聲音：

    “你方才叫他北征。”  他玩著手里的扇子?！盀楹螐奈唇羞^我退之?！?/br>
    她毫不猶豫地開口：“退之。”  他打了個(gè)冷戰(zhàn)，打開扇子搖了搖：“確實(shí)不大好聽。還是叫我殿下吧?！?nbsp; 他又側(cè)過臉去專注地看著她：“偶爾叫一叫殿下，我也愿意?！?/br>
    她不理他，掀開車簾去看外面的風(fēng)景，被他一伸手擋住了簾子。車廂窄小，她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shí)自己竟被圈在他手臂之間，無處可逃。

    “傷好了么?！?nbsp; 他低聲問她。

    “什么傷？”  她裝傻。

    “那天晚上的傷?！?nbsp; 他低下頭咳了一聲?！拔液髞硐肫穑闵砩线€有傷。用、用力大了些，可有傷到你？”

    她眼里萬般情緒閃過，最終只輕笑了一聲，從坐席上起身，主動(dòng)坐在了他腿上，他瞬間僵硬，雙手都無處安放。

    “殿下此言便是見外了。既然梧鳳已委身于殿下，自當(dāng)予取予求?！?nbsp; 她抬起他的下頜，撫摸過他的喉結(jié)，伸手進(jìn)他的衣襟，手指的冰涼讓他眼睫輕顫，咬緊牙關(guān)時(shí)，一聲輕嘆從唇間逸出。

    “梧鳳?！?/br>
    他終于握住她作亂的手腕，翻身將她壓在車壁板上，將車廂震得左右晃了晃，但馬車仍舊若無其事地前行著，窗外火紅的鳳凰花一蓬蓬地燃燒著，漏進(jìn)車廂里絲絲縷縷嫣紅的日光。

    “我不來的這些時(shí)日，你可曾睡過安穩(wěn)覺？”  他聲音沙啞，吻著她后頸，手扶著她的腰，讓她不滑落下去。  “我可是每夜都想著你?！?nbsp; 他不忿地開口，聲音里帶著酸意，撫摸她肩頭。

    她被吻得心猿意馬，想起每夜輾轉(zhuǎn)反側(cè)的那些瞬間，手不由自主地?fù)嵘纤暮箢i，開口卻依然冷冰冰：“殿下愿意如此想著我，梧鳳受寵若驚?！?/br>
    他白了她一眼：“沒人告訴過你，你不適合說假話么？”

    車子依舊向前行，車身卻不時(shí)地?fù)u晃著，直到停在一處鳳凰花開得最盛的山坡，車夫與侍衛(wèi)便下了車，自覺地等在幾丈遠(yuǎn)外的地方。

    車內(nèi)熱氣蒸騰，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身穿龍袍的男子腿上，兩人衣裳看似整齊，實(shí)則早已交迭成一團(tuán)，糾纏難分。她的眉梢眼角都染上媚色，在清冷眼神反襯之下，更加動(dòng)人。男子難耐地扶著她的腰上下律動(dòng)，時(shí)不時(shí)從唇中逸出呻吟，壓抑著欲望，卻愈發(fā)蠱惑人心。

    “梧鳳?！?nbsp; 他捏著她手腕，忽然停了下來。她難耐地輕喘著，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男人也抬眼看她，眼里傾瀉而出的欲望燒得她血液guntang。

    “我從未與其他女子做過。上次與你……是第一次。”  他嗓音喑啞，眼神專注，像是在下蠱。

    “原來做此事有如此多的樂趣，以前從未想過?！?nbsp; 他撫摸她后背，忽地繼續(xù)挺動(dòng)了一下。她未設(shè)防，不禁叫出了聲，甜膩悠長，還拖著尾音，在鳳凰花林里回蕩，兩人都不禁紅了臉。

    “鳳將軍……真是有趣。比本王所想的還有趣?！?nbsp; 他憋著笑低聲道。她立刻將頭埋在他臂彎里，任憑他再哄都不抬頭。

    烏金西墜時(shí)，馬車還在微微晃動(dòng)，只是沒有先前那樣劇烈。

    “此時(shí)的鳳凰花最是好看，想看看么?！?nbsp; 他撩起她散落的額發(fā)，吻了吻她潮紅的雙頰，兩人都下身仍舊連在一處，她身上的衣服也早已散亂不堪。

    “外面有人?！?nbsp; 她按住了車簾，咬著唇搖頭。

    “我早命人退去遠(yuǎn)處守著，沒人敢看你?！?nbsp; 他將車窗上的簾帳掀開一角，嫣紅的光立刻爭先恐后地灑進(jìn)來，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從未見過開得如此蠻橫無理的花，像是將天地?zé)?，每一朵花都美得自知且自?fù)。它們知道時(shí)日無多，所以活得肆意。

    她忽地回轉(zhuǎn)身抱住了身后的男人，與他緊緊連在一處，狠命吻著他。男人只被她短暫地驚嚇了一瞬，就更熱烈地回應(yīng)著，兩人像兩只獸般互相撕咬，交合之聲清脆響亮，卻無人顧得上羞恥，只想在這一片火光中燒盡了自己，也燒盡對方。

    車簾外，花林里，女人素凈的手指搭在車窗邊，隨著車廂的晃動(dòng)時(shí)而緊攥時(shí)而放開，指尖因歡悅而泛著潮紅。

    許久之后，車廂終于停止了晃動(dòng)，車簾被掀開，年輕的滇南王系緊了衣帶緩步下車，招手示意侍衛(wèi)上前。

    “起駕，先送梧鳳回去?！?/br>
    停頓片刻，他又清了清嗓子，補(bǔ)了一句：“換輛車來，再去找一套女子衣服?！?/br>
    最后一線霞光燃盡之時(shí)，換了身衣服的梧鳳被送回了小院，車進(jìn)深巷后，就看見一個(gè)少年正在院門口翹首以盼。她立刻叫停了車，跳下去喊了一聲：

    “葉北征！”

    “鳳……梧鳳阿姐！”  少年看見她出現(xiàn)，眼神頓時(shí)亮起來，卻在看見她的衣裳時(shí)腳步頓時(shí)停滯。

    “阿姐，你的衣服……”  此時(shí)劉退之剛從馬車上好整以暇地走下來，正好對上少年的眼神，那眼神恨不得將他吃了。劉退之吹了聲口哨，搖了搖扇子。

    “哦，我在、在山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沾了泥，便換了一身?！?nbsp; 她做賊心虛，摸了摸發(fā)燙的臉。

    “摔了？可有受傷？”  少年眼神瞬間緊張起來，伸手就要抓過她的胳膊，她卻被一只男人的手拉到一邊。葉北征不忿地看過去，恰好對上一雙深沉的狐貍眼。

    “本王說過，你的梧鳳阿姐與我在一處，不會(huì)有事。”

    她拍掉劉退之的手，沒料到他先一步默契放開。少年看了看她又看看劉退之，突然向后一步，朝他做了個(gè)請的手勢：

    “山上沒有飯食，殿下想必是餓了。若不介意，可否在陋舍用了晚飯?jiān)僮?？?/br>
    她不知葉北征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可留劉退之在此用餐那簡直就是引狼入室。于是她簡單干脆地回了句：

    “他不餓?！?/br>
    他看了她一眼：“你怎知我不餓?！?nbsp; 又笑瞇瞇地看著少年：“多謝相邀。”

    梧鳳：……

    半個(gè)時(shí)辰后，她獨(dú)自坐在桌子的一端，葉北征與劉退之并肩坐在桌子另一端。葉北征盯著她，劉退之撐著下頜，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和葉北征。

    飯食擺了一桌子，都是她平日里愛吃的菜，她卻毫無動(dòng)筷子的心思。

    少年正襟危坐，舉起筷子的手又放下，忽地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她開口：

    “我知此言太過唐突，但北征已想了許久，并非臨時(shí)起意?！?nbsp; 他清了清嗓子：“待我及冠時(shí)，想求娶阿姐?！?/br>
    啪嗒。梧鳳剛夾起的魚rou又掉回了碗里。

    “哦？”  劉退之像是早已料到，眉毛挑了挑，一臉看戲表情。

    “你你你葉北征你胡說什么。”  她連忙低頭夾菜，掩飾心里的慌亂。

    “我知道，阿姐與殿下交情匪淺。但殿下也知道，阿姐她是鳳將軍，虎賁騎的主將，不可能做誰都妃嬪，在后宮里了此殘生?！?nbsp; 他眼睛看著梧鳳，卻字句都是在說給劉退之聽。

    “北征，不得無禮?！?nbsp; 她呵斥他，然而少年像是鐵了心要將憋著的話一股腦說出來。

    “殿下若對阿姐有過真心，就不應(yīng)當(dāng)為一時(shí)之歡愉，將阿姐困在此地一輩子?！?nbsp; 他字句清晰，擲地有聲。

    她偷瞄劉退之，卻意外地看見他神情落寞，不再像方才那樣神采奕奕。

    “我戀慕阿姐多年，敬重她是鳳將軍，也始終記得她是鳳將軍。我愿此生追隨她，與她同生共死。敢問殿下，你能么？”

    少年眼神清澈，無所畏懼，直視著那個(gè)狐貍般的男人。窗外最后一縷晚霞在此刻褪去，月明星稀。室內(nèi)尚未燃燭，她看不清劉退之臉上的表情。

    “我不能?！?nbsp; 他輕笑了一聲，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苦澀和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