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凝已經(jīng)做出了決定，她看著江琳，平靜地問。

    “……我不想?！苯盏难劬薜眉t通通的，使勁搖了搖頭。

    “好，那就不做了?！鳖櫮诲N定音，“能把你電腦借我用一下嗎？”

    江琳絕沒想到顧凝會同意，一時間有些驚呆了，愣愣地將膝蓋上的電腦遞給顧凝。

    顧凝接過電腦，掰了掰手指，開始噼里啪啦地寫郵件。

    江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在一邊呆呆地看著。

    郵件很快就寫好了，顧凝直接發(fā)給了客戶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同時抄送中介機構(gòu)的所有人。

    “鑒于江琳律師在貴司項目工作中存在嚴(yán)重失職行為，現(xiàn)決定暫停其在貴司的工作，對其進行嚴(yán)正地批評教育，同時由陳琛律師協(xié)助貴司完成余下工作。

    江琳存在的失職行為主要有二：

    第一，在貴司法務(wù)部存在重要材料缺失、遺漏、不規(guī)范等嚴(yán)重問題的情況下，未能及時向貴司領(lǐng)導(dǎo)層匯報，反而幫助法務(wù)部補充、修改文件，妨礙貴司領(lǐng)導(dǎo)了解本公司的運行管理漏洞，實屬不該。

    第二，在與貴司交接材料的過程中，多次提前、反復(fù)提醒貴司員工，在發(fā)送郵件得不到回復(fù)，撥打語音電話被掛斷的情況下仍堅持要求交接文件，意圖按時完成工作，嚴(yán)重侵犯貴司員工的安寧權(quán)和休息權(quán)。

    另，既然貴司是一家堂堂正正的公司，就應(yīng)該在陽間時間上班，白天不交接任務(wù)，晚上才開始辦公，除了裝模作樣以外再無益處，大可不必。”

    郵件的附件是江琳剛剛整理的那些郵件和微信的截圖。

    江琳的手機綁定了郵箱，顧凝的郵件也發(fā)進了她的郵箱里，她打開手機看了一遍。

    郵件的字里行間看似是斥責(zé)，實際上滿是對她的維護，雖然沒有直接硬剛，但反諷的語氣更是狠狠地打了對方的臉。她幾乎能想象客戶公司的領(lǐng)導(dǎo)和保代看見這封郵件時吃了蒼蠅般的表情。

    江琳心中解氣的同時又太過感動，原本止住哭意的眼睛重新濕潤起來。

    “顧律……”她盯著顧凝，一時間什么也說不出。

    顧凝朝她揚眉一笑，“如果你繼續(xù)跟這個項目的話，最好還是不要跟他們撕破臉皮。但既然你不做這個項目了，我當(dāng)然得幫你把場子找回來?！?/br>
    她拍了拍江琳的背，“我們的江琳律師可不能白白受委屈?！?/br>
    “你把這個項目的所有材料和陳琛交接清楚，之后這個項目就和你無關(guān)了。你接下來跟我還有蔣向軒做手頭的這個股權(quán)糾紛的案子。”顧凝接著安排道。

    江琳想要忍住哭意，可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出來，越流越兇。

    “顧律……嗚嗚嗚嗚嗚。”

    顧凝頓感頭疼，“誒誒，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

    作者有話說：

    顧凝：本章完成“陰陽怪氣”郵件一封，獲得“死心塌地”江琳真心一枚

    第13章 擁抱（上）

    陳琛在接替江琳去客戶公司工作之前，單獨來找了顧凝。

    “到項目上之后，你只需要專心完成分內(nèi)的工作就行?，F(xiàn)在我們和客戶公司、保薦代表人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鬧僵了，你對他們也不用忍讓，不合理的要求你就直接拒絕。如果對方做的太過分，你可以隨時來找我?！鳖櫮诘馈?/br>
    陳琛點了點頭，表示都記住了。

    但還有一件事，他一直想不明白，所以特意來問清楚。

    “顧律，你為什么放心我獨自做這個項目呢？”

    顧凝微怔，她以為陳琛是因為從業(yè)時間太短，對自己的能力沒有信心才問這個問題。

    于是她鼓勵道，“這個項目相對比較簡單，以你現(xiàn)有的經(jīng)驗和能力，獨自完成它綽綽有余，你要對自己有信心?！?/br>
    “況且你早晚都要自己做項目，越早嘗試，就能越快成長?！彼硭?dāng)然地說。

    他不明白的地方就在這兒，陳琛在心里想。

    陳琛作為一名實習(xí)律師，是顧凝團隊里的新人。

    按照行業(yè)慣例，剛進入律所的新人律師往往需要協(xié)助資深律師辦理案件，在這個過程中學(xué)習(xí)和積累經(jīng)驗，逐漸成長為一名可以獨自執(zhí)業(yè)的律師。

    但隨著律師行業(yè)的飽和，律師間的競爭壓力也在不斷擴大。越來越多的律師抱怨，自己帶的助理律師攢夠經(jīng)驗后轉(zhuǎn)頭就成了執(zhí)業(yè)律師，甚至和自己爭搶案源了。

    因此，在這種“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恐慌中，原本“師傅帶徒弟”的行業(yè)習(xí)慣被逐漸打破，很多資深律師不愿意招收助理律師，或者即使有助理律師也只讓他們負(fù)責(zé)比較簡單的工作。

    和陳琛同期進入律所的一個朋友就總和陳琛抱怨，他在他們團隊里總是打雜或者處理一些低級的工作，團隊的大律像有意不讓他接觸核心工作一樣，搞得他非?？鄲?。

    陳琛每次都會安慰這個朋友很久，但其實他并不能感同身受。因為在顧凝的團隊里，他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

    顧凝是嘉恒律師事務(wù)所熾手可熱的合伙人，屢屢刷新律所的最高創(chuàng)收，風(fēng)頭無二。

    工作上，她的要求確實異常嚴(yán)格，不允許絲毫松懈馬虎。但作為團隊里的大律，她也沒什么架子，更不會遮遮掩掩。

    因此，整個團隊的風(fēng)格很鮮明，忙碌是真的忙碌，但律師間的關(guān)系卻難得的和諧。

    陳琛作為一名剛剛加入的新人，無論什么問題，只要肯問，顧凝或者團隊里的其他律師總會給他解答。

    在顧凝身邊，陳琛進步飛快。甚至他自己都能感覺到，對比剛參加工作時的青澀，他已經(jīng)發(fā)生了脫胎換骨的質(zhì)變。

    但在慶幸之余，陳琛總會感到困惑，這份困惑越攢越多，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顧律，你不擔(dān)心我積累足夠的經(jīng)驗和人脈之后，出去單干，和你爭搶項目和案源嗎？”

    顧凝有些意外，挑眉反問道，“你會嗎？”

    陳琛很坦誠，“我不知道?！?/br>
    “我很喜歡的一個演員說過這句話，”顧凝直視著陳琛，神情坦蕩，“這個時代不會阻止你自己閃耀，但你也覆蓋不了任何人的光輝?！保ㄗⅲ哼@句話出自黃渤的采訪）

    她的眸光攝人，“在這個行業(yè)里，每個人最終都要憑本事說話。你付出了努力，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所以我讓你去做這個項目。

    “至于你說的那種擔(dān)心”，顧凝忍不住挑眉一笑，“我光是專心完成工作就已經(jīng)很忙了，又何必浪費精力去遮遮掩掩、提防別人？”

    聽到這番回答，陳琛瞬間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他在此刻無比直觀地感受到了顧凝的氣度，滿心欽佩的同時心底也涌起了無盡的動力。

    顧凝看著辦公桌前的陳琛，他剛剛還眉心微皺，現(xiàn)在卻眼神熾熱guntang。

    年輕真好呀，鮮活又蓬勃。

    “你就把這次的項目當(dāng)成一次機會，好好把握吧。如果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難題，找我或者團隊里的其他律師都行?！鳖櫮詈蠖诘?。

    “但是最好不要去問江琳，她心思細(xì)膩，我怕她多想愧疚?！彼煌a充一句。

    陳琛點點頭，看著顧凝，眼神灼熱，滿是赤誠。

    “顧律，我會好好完成這個項目的。”

    “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br>
    ***

    晚上八點半，地下停車場內(nèi)，顧凝剛把車停好。

    律師界有一句戲稱——最不遵守勞動法的地方，是最懂法的律所。

    好像也的確如此，《勞動法》規(guī)定了每周五個工作日，合計不超過40個小時的工作制，但這對于一線城市的律師而言，基本上等同于白日做夢。

    在顧凝的一年中，能夠在正常下班時間下班的日子完全是屈指可數(shù)。

    像今天這樣八點鐘下班，已經(jīng)是難得的放松和清閑了。

    她鎖上車，正要轉(zhuǎn)身向電梯口走，余光卻不經(jīng)意間瞟到了斜對面的停車位上。

    一個男人正站在車子前，低著頭，好像在沉思著什么。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宋延。

    顧凝腳步一頓。

    宋延看上去，好像情緒確實不太好……

    她有些猶豫，這種情況下，究竟要不要上前打招呼？

    顧凝最后還是悄悄地走了過去。

    男人似乎依舊深深地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甚至都沒有注意到她的腳步聲。

    顧凝咬了咬嘴唇，糾結(jié)片刻，伸手拍了拍宋延的肩膀。

    “2602的新鄰居，要一起上樓嗎？”她刻意熱情歡快。

    宋延陡然回過神來，整個人如大夢初醒般迷茫和遲疑。

    那雙往日里清亮沉靜的眼睛，此刻卻滿是壓抑和沉郁。

    他盯著顧凝看了好一會兒，才沉聲道，

    “不了，我還想再待一會兒，你先上去吧?！?/br>
    他看上去像是要扯出一個微笑的，但顯然失敗了。

    顧凝向宋延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然后揮揮手，越過他，向電梯口走去。

    宋延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不好，她可以確定。

    也許待在這里也只是打擾他罷了。

    顧凝抿了下嘴唇，眉頭緊鎖。

    她見過宋延大部分時間里溫柔謙和的樣子，見過他工作時專注負(fù)責(zé)的樣子，還見過他面對麻煩時從容鎮(zhèn)定的樣子，甚至還見過他極其少有的生氣憤怒的樣子，但她唯獨沒見過宋延此刻的模樣。

    像是往日里平靜的海，陡然破碎了。

    不是狂風(fēng)暴雨般激烈地吞噬一切，而是那種悄然無聲的細(xì)密的壓抑，將人慢慢淹沒。

    顧凝太熟悉這種感覺了。

    在她最不愿意提起的那半年里，不知多少次，那些情緒如潮水般涌上來，她卻一動不能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淹沒，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顧凝看著已經(jīng)到b2層的電梯，嘆了口氣，忽然轉(zhuǎn)身往回走。

    宋延果然還站在他的車前，低著頭，還是那個姿勢，好像一直沒有變過。

    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一尊沉郁的雕像。

    顧凝一步步走過去，走近他時，把手中的包順手放在車蓋上。

    其實她并不知道這么做是否正確，但她還是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