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暨搖頭笑了笑，這兒果然是觀音殿，不是他該來的地方。

    而且這人話也太密了，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哎，我就不拿這些糟心事來煩觀音娘娘了，我與你說說那人吧。”裴婼歪頭思考，“那人可高了，差不多得有六尺去，背部挺拔一看身段就極好，我后來特地打聽了，人家從小就非常聰明，現(xiàn)在也聰明，沉穩(wěn)睿智，關(guān)鍵長相不賴?！?/br>
    “長安城里姑娘們擠破了頭想嫁他呢，哼，她們都是看中了人家的權(quán)勢，我才不是?！?/br>
    寧暨乍然聽到這么多少女心事，心里好笑，軍營都是男子，哪有那么多彎彎繞繞的心思。

    他輕輕抬步想看看這后頭有沒有暗門之類的讓他出去，可一個不慎碰到小沙彌放在神像后的小香爐，發(fā)出“刺啦”碰撞聲。

    外頭的人一驚，“是誰！”

    寧暨這頭也是嚇了一跳，連忙扶穩(wěn)香爐，在裴婼走進(jìn)來前急急開口：“施主留步?！?/br>
    話一出口又后悔，他做什么解釋，直直走出去不就好了，這觀音殿好歹也是他先到的。

    “師父怎的在里頭，那你，那你豈不是都聽見我說的話了？”裴婼腳步頓住，有些羞澀不安。

    “是......”寧暨硬著頭皮扮下去，“施主無需介懷，小僧不會妄言?！?/br>
    觀音殿肅穆幽靜，香火繚繞。

    寧暨再次看出去，裴婼又跪坐了回去，仿佛對他這個“出家人”的出現(xiàn)一點(diǎn)不在意。

    “小師父，你要是聽見了你就與我說說，我該怎么辦呢?！迸釈S自顧說：“我見長安城里的姑娘們都是依父母之命嫁了出去，有些甚至沒見過夫君長什么樣，這也太可憐了吧?！?/br>
    “可是我若不主動些，那那人定然不會看上我的?！?/br>
    “小師父小師父，你在聽嗎？”

    “我在。”寧暨答她。

    “哎不過小師父你應(yīng)當(dāng)不懂，我問你也無用。”裴婼愁眉苦臉，“小師父，你何時入的法云寺？”

    今日偶入佛門的小師父寧暨：“去年?！?/br>
    “噢，小師父你既在這觀音殿當(dāng)值，應(yīng)當(dāng)見過許多癡男怨女吧？不對，來這應(yīng)是求子的多，像我這種來訴苦的應(yīng)該不多?！?/br>
    “我也是沒辦法，我爹娘和阿兄都一個性子，我說什么他們都看得極重，我的一件小事在他們看來就像天塌了般，我哪還敢說什么啊。再說了我沒什么朋友，家中又無要好的姐妹，什么都只能憋在心里。小師父，你懂嗎？”

    寧暨低頭斂眉，“我懂。”

    裴婼沒聽出里頭人的情緒，繼續(xù)道：“其實(shí)我知道我若是把這件事告訴我爹娘，他們不會不支持，可是......哎。”

    “小師父，你因何而入了法云寺？”裴婼哀嘆完自己的煩心事，開始關(guān)心別人的人生。

    過了好久，里頭傳來聲音，“我身邊的人都一一因我離去了?！?/br>
    也許是殿內(nèi)焚香濃郁，寧暨心里寧靜許多，也許是黑暗中無人知曉他是誰，那些未曾與人訴說的話輕易說出。

    “啊？”

    “我小的時候染了天花，沒人敢靠近我，是母親衣不解帶親身照顧，后來我好了她卻染上了，可她不是我，她沒好過來。”

    寧暨陷入回憶中：“他們都不告訴我，至今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可我早就知曉，然后還要裝作不知?！?/br>
    “大哥也是，為了救我不幸慘死?！睂庺哳D了頓，“人人勸我看開，可我要如何看開，沒有我他們還會好好活在這世上。”

    “小師父.......”

    裴婼歉意四起，她好像就不應(yīng)該問這個問題，與他比起來，她那些事根本就不算事。

    “母親離開以后我以為我強(qiáng)大了許多，總算能護(hù)住身邊人了，可卻親眼看著更多人死去，他們又做錯了什么，都是別人的兒子別人的父親兄弟，為著一個看不見的以后掙一份功勛嗎？值嗎？”

    在邊境那么多年，那些從他身邊抬過去的尸體太多了，有些肢體殘缺，血rou模糊的都認(rèn)不出誰是誰。

    人命渺小，誰又能顧得了那么多。

    可是那些都是跟著自己跟著父親出來的兵，他理應(yīng)有責(zé)任照顧他們，而不是活著出來，連回都回不去。

    父親常常與自己說他看得太少了，若是這個小關(guān)都過不去那怎么能擔(dān)當(dāng)大任，怎么能做好一個好將領(lǐng)？

    寧暨低頭苦笑，這何止是一個小關(guān)。

    外頭柔柔弱弱的聲音再次傳進(jìn)來，充滿了愧疚：“小師父，你別難過了，我不是故意的。而且你知道的，他們不會怪你，若是看見你這般自責(zé)他們也會不開心的?！?/br>
    裴婼站起了身，抬步走向后頭，想走進(jìn)去安慰小師父。

    腳步聲越來越近，小師父這才想起自己是個假的師父。

    殿外忽地也傳來了腳步聲，綠衣急急推門進(jìn)來，“姑娘，公子來接咱們了！”

    裴婼停下腳步，回頭疑惑問道：“阿兄怎么會來？”

    “嗯，說是夫人讓過來的。”

    裴婼點(diǎn)點(diǎn)頭，沖神像后的人說：“小師父，你莫難過了，其實(shí)你也同我一樣都被家人愛著，我們應(yīng)當(dāng)要珍惜的?！?/br>
    寧暨這會兒已經(jīng)恢復(fù)清冷，不再應(yīng)話。

    “那，那我就先回了，下次再來。”裴婼往外走，一步三回頭。

    等人完全離開，寧暨才從黑暗中走出來，望向那明媚背影，目光悠遠(yuǎn)綿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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