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中人也當(dāng)真心大，竟當(dāng)真敢讓你一個女兒家來營洲……”顧聽南嘆了口氣，有些不確定地問：“你當(dāng)真不怕嗎？”

    她與阿瑤乃是幼時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情誼，后來阿瑤舉家遷往京師，嫁了人之后也不曾與她斷過聯(lián)絡(luò)。

    三年前，阿瑤來信托她幫忙查一個刺青圖紋，前不久竟當(dāng)真叫她得了線索，于是去信京師告知。

    卻不成想，等來的竟是吉家最小的娘子。

    她雖不知吉家查這刺青到底有何內(nèi)情，但如此重視，想來事情不會小了去。

    尤其此處又是危機四伏的營洲。

    “顧jiejie不也是女子？卻能在這營洲之地開起賭坊——”衡玉笑著反問。

    “你同我這摸打滾爬泥堆里長大的糙人比什么。”顧聽南搖了搖頭，卻也痛快，道了句“你先坐著等著”，便離開了賭室。

    再回來時，自袖中取出一張折起的畫紙：“這便是那人了，我粗略打聽了一番，此人是蒙家老仆，在蒙家呆了已有二十多年了，倒是會經(jīng)常離開營洲走動?！?/br>
    衡玉展開來看，只見其上是一名樣貌普通的男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的年紀(jì)。

    經(jīng)常離開營洲……

    阿翁出事是在八年前，那刺青圖紋是唯一的線索，無論如何她都要一查。

    “你仔細收好，當(dāng)心行事。”顧聽南交待道。

    “顧jiejie燒了吧，留著怕有麻煩。”衡玉將畫紙交還，鄭重行禮道：“顧jiejie數(shù)年來替此事費心了，衡玉感激不盡?！?/br>
    “我開著賭坊，也有些人手，舉手之勞幫著留意一二而已，有甚可謝的。”顧聽南搖搖頭，遲疑道：“只是這畫像……就這么燒了？你可認(rèn)清了嗎？”

    衡玉點頭：“認(rèn)清了?！?/br>
    畫紙被丟入火盆中，很快被火舌吞噬。

    炭盆燒得通紅，略微驅(qū)散了些室內(nèi)冷意。

    嚴(yán)明照例每日替蕭牧換了藥，那肩膀處的傷口雖看似只是普通箭傷，卻遲遲不愈，且傷口周圍隱隱泛著異樣的黑紫，有潰爛之象。

    是以，每日換藥之際，更要除去傷口上的潰腐。

    縱是看了許多回，嚴(yán)軍師仍覺不忍，想也知道有多疼，但將軍從不曾皺過一下眉。

    正如將軍將一切都藏在心中，從不曾對人說過半個苦字。

    “接下來除了疼痛之外，將軍或會變得懼冷?！眹?yán)明交待一旁的印海：“自今日起，房內(nèi)火盆不能斷了。”

    印海收起了平日里的漫不經(jīng)心，此時點頭應(yīng)下，也有些憂心忡忡。

    蕭牧剛穿好衣袍，蒙大柱便走了進來：“將軍?！?/br>
    “可問清他們的來意了？”蕭牧問。

    他之所以趕回府中，便是聽聞京師又有使者前來。

    “說是奉旨褒獎將軍此番奪回千秋城又立大功，卻是要將軍派人押送璇浦入京受審，還說明日便要動身！”蒙大柱道。

    “押璇浦入京？”印海困惑皺眉：“璇浦雖是悉萬丹部的首領(lǐng)，卻非契丹皇室中人，總歸也做不得什么人質(zhì)，朝廷要他作何？”

    一個打了敗仗淪為俘虜?shù)牟柯涫最I(lǐng)，于契丹而言已無絲毫用處，甚至?xí)灰曌鳛閻u辱——昨晚潛入府中的那些契丹人，究竟是救人的，還是為防璇浦說出什么軍機要密而滅口的，且都還說不定。

    嚴(yán)軍師也道：“與契丹交戰(zhàn)的是營洲盧龍軍，縱然是要審問契丹軍機，也該由將軍來審，千里迢迢押去京師……實在蹊蹺。”

    莫非是……

    想到一種可能，嚴(yán)軍師眼神微變。

    “我有話要同嚴(yán)軍師商議，你們?nèi)ネ饷媸刂粢馑南?。”蕭牧開口道。

    印海與蒙大柱齊聲應(yīng)下，退去了房外把守。

    嚴(yán)明也跟著退了出去。

    第029章 是他眼界局限了（給盟主渃清涵的加更）

    “圣人如此著急要押璇浦入京，會不會是因為……”嚴(yán)軍師聲音壓得極低。

    蕭牧一貫表情不多的臉上此時添了冷意：“是恐璇浦口不擇言，會說出時家冤情，讓他的仁君之名毀于一旦嗎?！?/br>
    這些年來，他所查到的一切，都將最終的主使者指向了最高位置的那一個人。

    即便非是那人親自經(jīng)手，卻必然也得了他的默許……

    只是沒有明確的證據(jù)之前，他仍舊心存一絲疑慮，本以為抓到璇浦或能得到真正的完整答案，誰知璇浦也所知不多。

    可現(xiàn)下，這位圣人卻急于要押璇浦入京——

    當(dāng)真不是出于心虛嗎？

    璇浦固然不知真正的兇手何人，但也只需一句“時敏暉是被我誣陷的”，便足以掀起軒然大波。

    皇帝不會允許這種局面出現(xiàn)。

    所以，押送璇浦入京的結(jié)果，極有可能便是死于入京途中，帶著那個秘密徹底消失。

    嚴(yán)軍師心中也有分辨，想到那些舊事，及這些年來查到的線索指向，心中亦是沉郁發(fā)悶。

    “若軍師是我，會怎么做？”蕭牧的語氣里似有一絲迷惘。

    嚴(yán)軍師看著那肩上承擔(dān)了太多的年輕人，道：“將軍有自己的選擇，無需過問他人，只需遵從本心。而無論將軍如何決定，都是對的?！?/br>
    “可留給我的時間怕是不多了——”

    這語氣很平靜，談及生死也無波瀾，卻叫嚴(yán)軍師心中緊揪：“將軍莫要這么說……”

    “也不知派出去的人可找到白神醫(yī)了……”守在外面的印海嘆著氣說道。

    “恐怕——”蒙大柱話接到一半又咽了下去，不能說不吉利的話。

    可若當(dāng)真尋到了那位神醫(yī)的下落，必然會有人第一時間傳信回來的。

    嚴(yán)明望向西滑的秋陽，眉心隆起。

    凡是習(xí)醫(yī)者，多多少少都聽聞過白神醫(yī)的大名。

    傳聞中這位白神醫(yī)有起死人rou白骨之能——

    但也只是傳聞，連他也沒有真正見過。

    可解藥未找到之前，再渺茫的希望也不能放過，所以，自將軍上月中毒起，便派人暗中離開營洲，去尋找這位白神醫(yī)的下落。

    “將軍是在戰(zhàn)場上為暗箭所傷中的毒，若不是契丹人，那又會是誰！”蒙大柱想著又紅了眼睛，有些恨恨地道：“說不定就是朝——”

    “大柱，慎言。”嚴(yán)明轉(zhuǎn)頭打斷他的話。

    蒙大柱眼眶酸澀，捏緊了拳頭。

    退一萬步說，即便不是朝廷的人下的毒，朝廷對將軍的猜忌也是明擺著的！

    正因如此，將軍才會讓他們謹(jǐn)守秘密，不可將中毒之事傳揚出去，否則定會給營洲招來禍?zhǔn)隆渤⒖孔V一點，將軍又何至于如此，連尋醫(yī)都得掩人耳目！

    “吱呀——”一聲響，幾人身后的房門被從里面打開。

    蕭牧和嚴(yán)軍師走了出來。

    蕭牧吩咐道：“告訴京師來的使者，昨夜契丹刺客潛入侯府，已將璇浦當(dāng)場滅口——于契丹戰(zhàn)俘中尋一具相似的尸身修飾罷樣貌，交給他們驗看?！?/br>
    “是，屬下這便去辦。”印海正色應(yīng)下，轉(zhuǎn)頭看向嚴(yán)明。

    嚴(yán)明會意點頭，二人一同離去。

    天色將暮，蕭牧少見地披了件玄色披風(fēng)，獨自一人登上了侯府的望月閣。

    這是侯府最高的一處閣樓，站在最高層，可以俯瞰侯府的全部院落，再往遠處看，可見城外高山遠景。

    蕭牧站在那里，望著夕陽緩緩墜入西山，天地間陷入昏暗，再被夜色一點點侵蝕籠罩。

    府內(nèi)掌了燈，城中也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

    一盞燈火，便是一個家。

    在這萬家燈火中，蕭牧諸般心緒平復(fù)下來，負(fù)在身后攥成拳的手指緩緩松開，整個人卻也變得如夜色一般沉寂。

    他陷在這無邊無際的死寂中，仿佛與這世間割裂開來。

    不知過了多久，王敬勇尋了過來：“將軍?！?/br>
    他起初也不知將軍在此，是嚴(yán)軍師告訴他的——嚴(yán)軍師說，將軍每每有心事，總會獨自來此。

    見那道背影沒有回頭，也不曾應(yīng)答，王敬勇頓了頓，自行往下說道：“今日屬下一直按照將軍的吩咐，暗中跟著吉畫師和那位晏公子，二人離開官衙不久，便去了一家名為‘千金顧’的賭坊，在里面待了近一個時辰?！?/br>
    蕭牧總算有了開口的欲望：“……吉畫師交得究竟是些什么朋友?！?/br>
    且不說那人來營洲的目的，單說帶著一個小姑娘去賭坊，這像話嗎？

    王敬勇回憶了一下，如實道：“據(jù)屬下暗中觀察，是吉畫師帶著晏公子去的賭坊?！?/br>
    蕭牧：“……”

    是他眼界局限了。

    “從賭坊出來之后，二人去聽了戲，之后又去了城中最大的酒樓?！蓖蹙从碌溃骸皶簳r沒有發(fā)現(xiàn)異樣?！?/br>
    蕭牧頷首：“知道了，繼續(xù)盯著晏錦，不要打草驚蛇?！?/br>
    “是?！?/br>
    蕭牧的視線下意識地看向府中某座院落。

    賭錢，聽?wèi)颍茦恰?/br>
    她倒是十分快活。

    想著這些，望著那座燈火通亮的院子，又思及今日她面對齊娘子之事的堅持，蕭牧身上的沉寂感不覺間褪了些去。

    陪著衡玉剛回到侯府的吉吉，去了侯府的后廚房。

    當(dāng)下早過了用晚食的時辰，吉吉到時，廚房內(nèi)只一道人影蹲在小爐子前。

    “蒙校尉？”看著那道似乎有些垂頭喪氣的背影，吉吉開口試探問道。

    蒙大柱連忙拿袖子抹了把臉，站起身轉(zhuǎn)過來，扯出個笑意，略有些局促地道：“來拿吃食嗎？怎不吩咐女使過來?。俊?/br>
    “不是，我來替我家姑娘熬一盅姜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