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映柳連忙福身，眼睛彎彎地道：“jiejie，那咱們回京后見。”

    衡玉點頭，與蕭牧一同離去。

    看著那兩道身影走遠(yuǎn)，婦人才道：“回去吧。”

    馬映柳頓時不滿地努起嘴：“姨娘竟還是不準(zhǔn)我練劍嗎？吉jiejie都說了，父親和母親兄長沒那般刻板的，是您太過杞人憂天了！”

    “我……”婦人嘆氣：“你今早連早食都沒用，總要吃飽了才能有力氣折騰吧？先回去吃飯?！?/br>
    女孩子這才露出笑意，挽住婦人一條手臂：“多謝姨娘！”

    婦人忽然有些感慨。

    女兒許久不曾與她這般親近了……

    她此前也反省過，是不是自己矯枉過正，但又實在心中沒底，極怕女兒長成別人眼里的異類，一輩子都會毀了。

    但方才那位姑娘的那些話，好似一顆定心丸，叫她總算得以安心些許。

    人果然是要讀書明理開智的，自己找不到答案的，學(xué)來的道理會告訴你。

    而人有了答案做支撐，才能于這諸事喧囂的世間稍稍從容些。

    婦人一路思考著，她好像從來不曾這般思考過。

    那小姑娘的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徐徐道來，卻有著經(jīng)久不散的力量。

    “說來，那姑娘說自己姓吉，喚作吉衡玉……老奴怎覺得有些耳熟呢？”婦人身邊的婆子若有所思地道。

    “嬤嬤又不曾來過京師，緣何會覺得耳熟？”女孩子問。

    “啊，老奴想起來了！”婆子面色一時頗精彩：“今早天剛亮?xí)r，聽驛館里頭的人暗下說起什么吉家姑娘在此……還說京師里的童養(yǎng)婿特意尋到此地，來迎她回京呢！”

    “童、童養(yǎng)婿？”婦人大驚。

    京師里的風(fēng)氣，竟是開放包容至此么？

    還是說，就這姑娘獨樹一幟？

    馬映柳也呆了呆，旋即眼中的欽佩神往卻是愈發(fā)濃烈，又不由猜測道：“那童養(yǎng)婿……該不會就是方才那位郎君吧！”

    “老奴看也像，說是長相尤為俊美，倒是對上了……”婆子恍然道：“我說呢，怪不得如此安靜乖順，站在那兒都不敢說話的！”

    暗處還未來得及走遠(yuǎn)的藍(lán)青嘴角抽了抽。

    他家郎君八成倒是想，可惜輪不上。

    “侯爺方才怎么都不說話？”穿過竹林之際，衡玉隨口問。

    “你字字珠璣，發(fā)人深省，本侯只有聆聽學(xué)習(xí)的份兒了?！笔捘恋恼Z氣似往常與她斗嘴時一般隨意，然而卻不含分毫打趣之意。

    “我也覺得我的話多了些?！焙庥裥α诵Γ聪蚯胺降溃骸捌鋵嵨冶疽膊皇莻€愛說教的話癆來著——”

    “嗯，我知道?！背隽酥窳?，是一條狹長小道，道路兩側(cè)的桃樹枝葉伸展著，蕭牧走在衡玉前面半步，說話間抬起左手，替她撥去面前一枝擋路的桃花——

    “這世間女子的聲音甚少能被人聽見，既遇到你眼中的可救者，可同行之人，與她們多說些便是在行好事，亦是為你日后將行之道鋪路?！?/br>
    他的聲音很緩和，衡玉微低頭，自他臂彎下躲過被他撥開的桃花枝，嘴角不禁微微彎起。

    “知我者侯爺也。”她玩笑般感嘆道：“你總知道我在想什么，想做什么?！?/br>
    蕭牧眼中有一絲笑意：“此前你不是曾說過，你我同行，此道不孤嗎？若連這點覺悟都無，如何能做你吉夫子的同行者——”

    “對啊，侯爺還曾答應(yīng)過，日后要幫我出資建女學(xué)呢?！?/br>
    蕭牧微微轉(zhuǎn)頭垂眸看向她，低聲問：“本侯不是洪水猛獸吧？”

    他指的自是她與馮氏談及的那句“天下男子皆是洪水猛獸嗎”——

    衡玉也看向他，四目相接，少女頰邊眼底皆溢出笑意：“真論起來，侯爺應(yīng)當(dāng)是鎮(zhèn)宅救世之祥瑞神獸?！?/br>
    這是什么說法？

    蕭牧好笑地看著她：“怎么，待日后你開了女學(xué)，本侯要蹲在你書院門前做石獅不成？”

    “那怎敢勞駕？到時自是要給侯爺于書院中立上一面功德碑的，其上便書，于某年某月，蕭節(jié)使出資建成此學(xué)，功德深遠(yuǎn)，應(yīng)被后輩銘記相傳，永受香火供奉……”衡玉一本正經(jīng)地思索著道。

    蕭牧笑了一聲：“那還真是多謝?！?/br>
    滿挾桃花香氣的清風(fēng)吹過，二人步調(diào)一致地往前走著。

    “不過我倒有些好奇。”走出了落滿桃花瓣的小徑，蕭牧問：“你可擔(dān)心自己所言過深，會遭人誤解曲解嗎？”

    “莫說誤解曲解了——”衡玉道：“便是我自個兒，今日醒來，也常覺得昨日之言有諸多不足，好似腦子進(jìn)水。人總是在時刻變化前進(jìn)著的，可總不能因為想法尚未完美無暇，便不敢吐露，就此噤聲吧？那樣豈不是要做一輩子的啞巴了？”

    “我私認(rèn)為，在此境況下，開口表達(dá)的意義應(yīng)當(dāng)在于，哪怕被誤解，但只要說出來，對對錯錯，是是非非，有碰撞也好，有爭論也罷，卻總是能引人思考的。”衡玉認(rèn)真道：“有思考方能有進(jìn)步，方能集思廣益，而后修正改進(jìn)，對吧？”

    蕭牧點頭，并不掩飾自己眼中的贊成甚至是受教之色：“甚為在理?！?/br>
    片刻后，他道：“我還有一件事亦十分好奇。”

    “只管說來?！焙庥裎⑻伎粗?，像是做好了要與他好好切磋探討學(xué)術(shù)與人生哲理的準(zhǔn)備。

    “你與馬尚書家的郎君關(guān)系頗近？”

    衡玉有些猝不及防——怎突然問起這個來？

    “是有此事?！彼剡^神答道：“我們常一起蹴鞠，也算是在蹴鞠場上不打不相識了?！?/br>
    “此人的蹴鞠踢得很好嗎？”蕭牧不咸不淡地問。

    “數(shù)年前他牽頭組了十來位官家子弟，搭了個班子，算是近兩年京中郎君里最出色的蹴鞠隊了?！焙庥竦溃骸叭ツ暌徽晔鄨鲺砭腺惗紵o敗績，每場比賽都打得十分精彩。”

    蕭牧“哦”了一聲。

    衡玉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他：“侯爺少時也愛蹴鞠吧？”

    她幼時雖未見過他，但他的名號是聽過許多次的——時家小將軍年少意氣風(fēng)發(fā)的事跡，也略有些印象。

    “隨便踢一踢罷了。”蕭牧負(fù)手道。

    衡玉“嘁”了一聲，這臭屁的神態(tài)可不像是“隨便踢一踢”啊。

    “那待日后有機(jī)會，我私下約了馬文哲出來，咱們切磋切磋如何？”她故作挑釁地道。

    蕭牧：“本侯可不欺負(fù)小孩子，踢哭了回去尋家中大人告狀倒也麻煩。”

    “不知哭得是誰呢，侯爺是怕輸了，戰(zhàn)無不勝的英名就此毀于一旦吧？”

    “你想得委實多了些，蹴鞠能贏本侯的人恐怕還未出生?！?/br>
    “……”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走進(jìn)了書房里。

    藍(lán)青一路聽著，只覺自家郎君多少有些幼稚了。

    但這份幼稚里，卻似有幾分年少時的痕跡。

    “你要同我說何事？”蕭牧進(jìn)了書房中坐下，便問衡玉。

    衡玉隔著小幾與他對坐：“我的事不著急，侯爺先說吧?！?/br>
    蕭牧便也不耽擱：“昨晚嚴(yán)明與白神醫(yī)外出閑逛之際，發(fā)覺有人在城中暗中重金尋醫(yī)。”

    至于為何“暗中”尋醫(yī)，仍能被嚴(yán)明二人發(fā)覺，自然是醫(yī)者自有醫(yī)者的門路，既是尋醫(yī)，自是要在醫(yī)者之間將消息傳開。

    “暗中？”衡玉看著蕭牧，壓低聲音問：“宮里的人？”

    他既特意提起，自不會是閑事。

    蕭牧點頭：“需尋醫(yī)相治之癥，同長公主殿下此前密信中所提及的圣人所患病癥，十分吻合?！?/br>
    衡玉思忖著道：“已在民間尋醫(yī)了，那看來必是宮中的醫(yī)官們束手無策了……”

    說著，便問：“白爺爺可說了有無相治之法？”

    治不治先不說，得先問能不能治。

    第162章 他并不誠實

    “神醫(yī)亦不敢保證一定能救，圣人之病由來已久，身子根基多半已經(jīng)衰敗，總要見了人才好下定論?！笔捘恋溃骸暗襻t(yī)昨晚所言，顯是無意冒險趟此渾水。”

    如今吃喝有著落了，來日摔盆送終的徒弟也有了，比起進(jìn)宮冒險醫(yī)治皇帝，白神醫(yī)只想選擇安穩(wěn)養(yǎng)老。

    衡玉思索著點頭。

    “你如何想？”蕭牧問她。

    神醫(yī)之意是神醫(yī)之意，但若她另有想法，或可另行商議。

    如何想？

    要不要試著替圣人醫(yī)治嗎？

    片刻后，衡玉道：“舊時真相如何，你我雖仍持疑，但無可否認(rèn)的是，圣人至少是默許的，真論起對錯，他絕非無辜——只是你此番入京局勢難測，且咱們?nèi)缃窦纫尚哪缓罅碛泻谑衷?，一切皆是未知，倒不如先不變?yīng)萬變，具體如何做，再依之后情勢施為?！?/br>
    總而言之，當(dāng)下不著急盲目做決定。

    蕭牧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br>
    二人就此事又細(xì)談了一盞茶的工夫。

    “該說你的事了?！笔捘练畔虏璞K之際說道。

    “我們打算午后動身，特來向侯爺說一聲兒?！?/br>
    “你們？”蕭牧看向她。

    “是，我和韶言先行一步。”衡玉也擱下茶盞。

    蕭牧面上看似無變化，下意識便問：“為何要同我——同我們分開走？”

    衡玉反倒奇怪地看向他：“韶言沒來且罷了，我身為女子獨行不便，‘順道’跟著侯爺一同入京無可厚非?？缮匮约葞藖斫游伊耍覀?nèi)暨€同侯爺形影不離，怕是要惹得京中之人疑心關(guān)系過密了?！?/br>
    雖說是結(jié)了盟，但總不宜大張旗鼓宣揚出去的。

    敵人尚在暗處，理應(yīng)要處處謹(jǐn)慎。

    分頭行事，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這淺顯的道理擺在眼前……他竟還要問“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