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幾個進(jìn)士過來，玩笑著拉扯柳朝如，“快快快新郎官，只顧躲在這里做什么？！快，大家拉他席上去，灌他的酒！”

    在這樣的日子，連柳朝如也得“入俗”地裝出滿面喜氣，廊頭燈籠，窗上紅花，哪個不是滿面歡喜？唯獨(dú)董墨蕭瑟地一轉(zhuǎn)身，一徑讓出門去。

    走到街上來，才發(fā)覺檀色的道袍上還粘帶著幾片炮仗碎屑，衣袂、肩頭、袖口，七零八落的。他彈一彈，在袖上拈起一片，步子走得沉重緩慢。

    他忽然感到手心里沉甸甸的，落眼一看，哪里是什么碎紙紅屑，分明是他的心碎了一塊在那里，沾血帶rou的，給他托著，補(bǔ)是補(bǔ)不回腔子里去了，丟也沒處丟，只得這么難堪地托著。

    漸漸日薄崦嵫，涌動的長街乍起一陣風(fēng)，簌簌清香雨，滿城煙絮亂。

    作者有話說：

    夢迢：美人計(jì)的精髓在于，明明露了許多馬腳，但對方會主動替你遮掩上。

    董墨：不見得你多高明，是我肯自欺。

    第38章 多病骨（八）

    每到這時(shí)節(jié), 濟(jì)南便柳絮成災(zāi)，千絲萬縷隨風(fēng)入, 猶勝千頭萬緒無從理, 掃又除不盡。

    月升了，淺淡地照著滿院殘席，使得柳家這一處小庭, 愈發(fā)狼藉。

    梅卿在屋里坐著，聽見外頭叮叮咣咣收拾碗碟的聲音。多年沒聽見過了, 這幾年, 她只負(fù)責(zé)盛宴時(shí)驚艷四座, 油腥不曾沾污半點(diǎn)裙, 此刻竟然說不清, 那種花團(tuán)錦簇的不堪與這種粗鄙簡陋的不堪, 哪一種更不堪些。

    不得不承認(rèn)，她心里是有些失望的, 盡管一早知道柳朝如窮，但她畢竟離窮遠(yuǎn)了許多年，一時(shí)想不起那種滋味。這時(shí)近近聆聽那些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 簡直有些手足無措。

    她從前所想的柳朝如之窮困, 無非霜染薄衫, 風(fēng)襲瘦梅, 總是帶著詩月的綺麗?？上灳嬉粋€輕顫，柳朝如打簾子進(jìn)來，卷進(jìn)來一陣風(fēng), 風(fēng)里分明帶著陳年木頭的霉味兒。

    見她立在窗下, 他只瞟了她一眼, 一徑走到案上倒了盅茶吃, “抱歉，叫你久等?！?/br>
    他早摘了烏紗，只穿一件鮮紅錦繡圓領(lǐng)袍，襟口給酒水打濕了些，淋淋漓漓的，給蠟燭照出深淺不一的顏色。梅卿回首看，從他身上看到臉上，美夢一霎又全。他好歹是個當(dāng)官的，又年輕，相貌又好，只要肯改一改從前那迂腐的固執(zhí)，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如此思想，便紅裙曼動，輕步過去，“院子里收拾的是些什么人？是家里的仆從么？”

    柳朝如朝窗戶上淡瞥一眼，“他們是章平家中借調(diào)過來幫忙的下人，收拾了這里仍舊回去。我這里只得一個小廝，你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他?！?/br>
    沒幾個下人使喚，梅卿面上顯得有些為難，又將這屋子打量一圈，頓覺房梁底撳，窗戶四閉，有些悶。

    就連柳朝如也似乎不愛講話，在一旁連吃了幾盅茶。梅卿摘下花冠，低著眼等。她并非什么未經(jīng)人事的小姐，因此這等待里含著些賭氣的成分，甚至壓了羞怯的期待一頭。半晌還不聞他有話講，她忽然掛住臉，也給自己倒了盅冷茶。

    比及院里收拾完了，潼山隔著窗戶稟，“老爺，董大人家的人要回去了?！?/br>
    “你送一送?！?/br>
    不一時(shí)便聽見院中關(guān)門，窗紗上模糊的燈影一點(diǎn)一點(diǎn)熄盡，獨(dú)剩一盞浩大的月亮凄然地亮著。

    屋里清寂得仿佛沒有人，幾支紅燭燒了一半，還在燒著，燒出一股黑秋秋的煙。也許是這煙，也許是花冠箍得梅卿腦仁疼，梅卿又覺得，此夜離她的想象相差甚遠(yuǎn)。

    “睡吧?！绷绶路鹗墙?jīng)過了一番斗爭，有些沉重地拔座起身，四面將蠟燭吹滅，借著一縷月光朝梅卿伸出手。

    梅卿也把手交給他，他們走到帳中。月光像瓦上的薄霜，冷冷的照著白的交錯的兩張臉。紅得發(fā)黑的被子裹著他們，柳朝如伏在上頭，律節(jié)幾乎沒什么太大的起伏變化，聲音也十分有禮，只有一點(diǎn)呼吸稍稍紊.亂，“疼不疼？”

    梅卿輕蹙翠黛，疼是疼的，但并不錐心。她心里波瀾未驚，像執(zhí)行公事似的將手臂攀住他的脖子，如此之近，靈魂卻仍舊不相識。

    她客套地在枕上遙遙頭，用不著像跟章彌那起人在一起時(shí)刻意去討好，也不必裝模作樣的掉眼淚，也沒法帶著滿腔愛意全情投入。他們畢竟不相熟，他安靜得，連她身不由己的幾聲嗚咽，也令她自己有些尷尬。

    月光白得凄荒，落在枕上。柳朝如也如執(zhí)辦公務(wù)，只把臉懸在她的臉畔，埋頭在乏味的行動中等，終于到達(dá)，身.體和心卻全然是不同步調(diào)，他的心也始終很平坦，看著枕上模糊不清的繡紋，也是一片凄荒。

    一場新婚，各有心事，幾處難眠。

    連銀蓮也像攢了千頭萬緒，僝僽眉間，斜欹窗畔。一眼望去，云暗天低，洞門外還張燈結(jié)彩來不及撤下，白日的喜氣未散，蔓延到寂靜的夜里來，荒誕寂寥。

    為了梅卿的婚事，她與孟玉整四五日的功夫未碰過面，去請安，正頭夫妻倆皆是忙得沒功夫見她。她只好冷清清回來，不敢四處去添亂，只與她妹子閑說幾句話，不想又招得滿腹的氣。

    她妹子晚飯時(shí)節(jié)講了一通梅卿嫁妝的話來，憑銀蓮如何勸也勸不住那一頭熱的渴望。反說：“太太答應(yīng)了的不虧待我。就算比不上梅姑娘，也有千把兩吧？姐，從前是我想錯了，太太待人不錯的?！?/br>
    夢迢的確待她很好，好吃好喝的從未虧待，可不知怎的，銀蓮每每聯(lián)想到她那雙冷冰冰的眼，寒磣磣的微笑，總覺得她送來的那些好東西都似活的一般，一個不留神，就要張嘴狠咬她一口！

    因此雖然滿箱柜的好衣裳，她常日也只穿那兩身，妝奩內(nèi)五花八門的頭面，她也小心翼翼地，只敢戴那一兩件。孟玉倒是說過：“好東西都擺在哪里，你何苦還把自己弄得跟從前揭不開鍋似的？你不喜歡？”

    她不知該怎么答好，只說習(xí)慣了。孟玉也不追問，輕描淡寫勸兩句，就丟下不管了。

    正惆悵，忽然見夢迢屋里的一個婆子打著燈籠過來，提著個小食盒，擱窗問睡了沒有。銀蓮忙斂了神思去開門，迎面奉上笑臉，“沒睡呢，mama快請進(jìn)?！?/br>
    那婆子將食盒擱在案上，從里頭擺開三樣精致小茶，端出一碗雞rou元子面來，笑盈盈地招呼，“今日送梅姑娘出閣，府里來客多，太太怕廚房里忙不過來，往章大人府上請了幾位廚娘來幫襯。章大人家的廚娘燒得一手好菜，太太叫送給姨娘嘗嘗，姨娘快吃，吃過就好睡了?！?/br>
    銀蓮挪步過去，款款落座，“太太老爺可吃了沒有？”

    “那屋里也吃著呢，忙了一日，席上都不曾好好吃飯，這會正餓呢?！?/br>
    瞧，太太簡直再賢德沒有了，凡是有的都想著她。銀蓮笑了笑，抓了些錢賞婆子，送了她去，回首闔上門，盯著那案上那碗面。

    幾個雞rou搓的元子浮在湯面上，森森的，嫩嫩的，總叫人想起女人沒有血色的、死去的皮膚。她倏然間涌上一種害怕，忙躲回臥房里，將自己塞進(jìn)被窩，從頭到腳地緊縮著。

    那頭婆子回去復(fù)命，夢迢正好吃完，在榻上漱口，“噢”了聲，打發(fā)婆子下去，意態(tài)輕乏地拈帕蘸著唇角。孟玉丟罷碗走來，也是渾身的疲態(tài)，往榻上一歪，嗤笑道：“你還記不記得臬司衙門的那位陳大人。”

    燈輝結(jié)在夢迢微扣的眉心，漸漸疏散，暈開一種祥和的寧靜，“就是那個陳鳳？記得嚜，前年一樁官司，還是梅卿去尋他才調(diào)停過去的?！?/br>
    “就是他！”孟玉哈哈笑起來，有些孩子氣的頑皮，“他今天來了，滿臉的不高興，就為梅卿出閣。暗里對我說，梅卿要嫁人，就該等一等，他夫人不大好了，也就一二年的事情，梅卿要肯等等，他就來下聘?！?/br>
    聞言，夢迢笑啐了一口，“他算盤倒打得長遠(yuǎn)，夫人還沒死呢，三四年后的事情都算計(jì)好了，虧得他們十幾年的夫妻。果然還是娘常說的那句話，天下沒一個人靠得住的。”

    孟玉笑得便有些尷尬了，隔著銀釭瞟她一眼，“也不見得人人都不可靠吧？”

    夢迢回乜過來，望他須臾，不屑地笑了笑，“哪日我得病，你別搶在前頭替我治喪就算你是好的了?！?/br>
    挨了一句刺，孟玉也不生氣，自打迎了銀蓮進(jìn)門，他總覺虧心，時(shí)時(shí)暗里看著她的臉色。

    夢迢還是一如從前不吃醋，只是偶然刻薄兩句，多時(shí)還是體貼。似乎沒有哪里不對，只有一點(diǎn)細(xì)枝末節(jié)，譬如從前她倒還有個撒嬌犯軟的時(shí)候，近來連這點(diǎn)影子也不見。

    其中的緣故，據(jù)孟玉猜測，恐怕不是為銀蓮，多半是為董墨。他隔著黃澄澄的明燭看她，翠眉杏眼，恰如露條煙葉，總覺有些渺茫了。

    沉默里，他挪坐到夢迢那頭，手穿過她的腰間，托起她的手看，“忙了這幾日，手像是有些糙了，累著了吧？”

    夢迢斜看他一眼，接而把手背無所謂地搓一搓，“你也cao勞。”

    常常是這樣相互慰問兩句，就提醒著彼此同等的付出，昭示著十分對稱的關(guān)系。

    這是種可怕的平衡，孟玉將下巴墩在她肩上，環(huán)住她瘦怯的腰，試著去打破，“今日衙內(nèi)的王通判問我，幾時(shí)生個孩兒。我想，請幾個好大夫調(diào)理調(diào)理，也是說不準(zhǔn)的事情……”

    夢迢幼年身子弱，不大好生養(yǎng)，這是彼此都清楚的，因從前不曾議論過此事，倒一向不甚在意。今夜冷不丁說起來，她那尖銳的骨頭一凜，冷笑了一下，“咱們生個孩兒，教他些什么呢？你我一身的本事，恐怕都不大好傳授給孩子吧？”

    說得孟玉頓感凄涼，這念頭一時(shí)就拋閃了，但心里總是有些不順。他松開她，往枕上洋洋靠去，“你是單顧忌這個，還是有什么別的緣故不想生？”

    “還能有什么緣故，你倒是說說看呀?！眽籼雎牫鲆稽c(diǎn)譏鋒，可今時(shí)不同往日了，不遠(yuǎn)處住著他的小妾，她那一點(diǎn)心虛，也變得理直氣壯。

    孟玉笑歪歪睇她半日，撐身起來，坐一會，索性站起來，“你心里有數(shù)。”

    夢迢仰著冷眼，“我心里沒數(shù)，要是你心里有數(shù)，還得靠你指點(diǎn)指點(diǎn)我呢?！?/br>
    孟玉側(cè)著身睞她，忽然滿腔怒火！他心里當(dāng)然有數(shù)，梅卿的事情忙完了，明天，她將又要鉆到小蟬花巷里去。他心里洶洶地冒出沖動，想將她鎖起來，把整間屋子釘起來！楔死！

    關(guān)住他們倆，彼此抱擁到死。

    他不怕死，也肯壓上人頭去爭名逐利。但要孤注一擲捧出一顆心，總叫他想起年幼時(shí)捧著個飯碗挨家討飯，門內(nèi)那些白眼，是一刀一刀的凌遲。

    他站了會，到底還是走了。夢迢也沒開口留，冷靜地聽著門咯吱地開，又咯吱闔攏。又一次不歡而散，隔著被燭光暈得暗黃的窗戶，他們?nèi)耘f在兩個籠子里，孤獨(dú)地瞭望對方。

    當(dāng)庭月暗，幾處愁眠，也終究到了明天。明天又明天，漸近暑熱。夏蟬聒翠蔭，卻無處尋，不知藏在哪里，總之四下皆是“吱……吱……”的響，鬧得人胸悶氣短。

    孟玉運(yùn)往泰安州的三百石鹽出了城，紹慵趕著來稟報(bào)董墨。董墨卻一反常態(tài)，在椅上坐了半晌不搭腔，面色顯露著一種陰鷙的煩躁。

    紹慵只怕是自己辦事不力，忙又笑道：“不過濟(jì)南兩處鹽場報(bào)損銷毀的那些鹽進(jìn)出帳我已查明，正好登記放行的幾個差官與卑職交情不淺，每回章大人借銷毀之名從鹽場運(yùn)鹽出去，造冊的都是這幾位弟兄。只要把這些帳拿出來，再有泰安州那幾個商人的供詞，賬目、契書，就鐵證如山了?！?/br>
    難就難在無端端的，誰會認(rèn)這些罪？向來都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董墨眼如冷灰，忖度片刻，還是想著等柳朝如去過南京后再打算，“這么快他們就翻了番的出鹽，這買賣還真是好做。等著吧，下回再出鹽，數(shù)目肯定又比這回多許多?！?/br>
    那紹慵點(diǎn)頭應(yīng)承，不見急。倒是董墨，嘴里雖然這樣說，心里卻有一支急箭拉在弦上，當(dāng)下便想將孟玉定案法辦。他很清楚，是夢迢的干系。

    夢迢。她是叫這個名字吧？他在心里念著，覺得十分陌生，又想起在孟家廳上，隔著屏風(fēng)的那副矯揉做作的嗓音，怎么都沒法將它們與“銀蓮”的樣子掛上勾。

    或許她們壓根就毫無關(guān)聯(lián)。

    所以他抑制著這種不明智的沖動，案上的手松了又攥，松了又攥。

    可那一緩一緊的韻節(jié)里，懷疑與猜測也跟著乍隱乍現(xiàn)?；蛘邏籼霾欢ǖ男雄櫽诿霞业氖律现皇菧惽桑蛉藶槊米拥幕槭耤ao勞病倒，不能親自送人出閣，也講得通。

    他牽強(qiáng)地自我辯駁，理智與情感誰也不認(rèn)輸，爭得累了，便倒頭睡下去，繼續(xù)在昏天暗地里俄延著，不對別人說一個字，也把自己瞞著，按兵不動。

    俄延兩日，反倒拖出一場病來。衙門兩日不去，斜春男人請了個有名的大夫來瞧，開了副藥。丫頭們只敢墊著腳進(jìn)出，狠命不發(fā)出一點(diǎn)動靜，饒是如此，董墨在榻上一咳，還是嚇得她們心神抖一抖。

    斜春是管事的大丫頭，自幼伺候他，倒沒什么怕的，接了藥一徑端到他跟前來。他卷著書朝炕桌上點(diǎn)一點(diǎn)，“放著吧?！?/br>
    “趁熱吃吧?！?/br>
    董墨剔了她一眼，她只好擱在一邊，退到廊下去了。幾面一瞧，在西邊廊底下瞧見兩個坐著說話的小丫頭。她走過去，向其中一個壓著聲說：“你從前送張大姑娘回家，認(rèn)得她家的門。你去跑一趟，告訴她爺病了，看她怎么說?！?/br>
    兩人好些日子不見，斜春只當(dāng)是鬧了不愉快，連一向穩(wěn)重老成到大的董墨也使起脾氣來，竟一連幾日不打發(fā)人去請。這里不去請，那里自然不來了。

    那丫頭領(lǐng)命而去，半個時(shí)辰回來，說是大姑娘不在家，二姑娘現(xiàn)去尋去了。斜春點(diǎn)點(diǎn)頭，只得等著。

    彩衣這廂尋回府宅內(nèi)，趕上夢迢也正要往小蟬花巷去，在屋里換衣裳。見她進(jìn)來，歪著眼對著穿衣鏡笑了笑，“這里剛忙完你梅姑娘出閣的事情，我正要過去呢。這幾日章平可尋去了？”

    “就是為這事來告訴，今日斜春來，說平哥哥病了?！?/br>
    “病了？”夢迢乍斂眉宇，仿佛董墨生病是件多稀罕的事。她忙理了理衣裙，又對鏡照了照，一徑出去，“我這里往清雨園去，你先回小蟬花巷去吧。”

    彩衣答應(yīng)著，跟著她的腳步，漸漸碎步小跑起來。到門上，正好管家出門辦事，現(xiàn)成的馬車套在那里。夢迢徑直鉆進(jìn)去，連孟玉下衙歸家在門上喊她也沒聽見。

    孟玉立在門上，將彩衣招到跟前來問：“太太什么事那樣急？”

    支吾了好一陣，彩衣才捏著裙邊道：“平哥哥病了?！?/br>
    “平哥哥？”孟玉擰著眉想了想，才想起董墨字章平。

    他朝右面那道路上望了一會，恰巧天邊云翳漸攏，由四面八方圍困著一輪金烏。太陽頃刻從金燦燦的黃變得陳舊，像一個夢里的陽光。

    他擺擺袖，轉(zhuǎn)身進(jìn)了門去，剛走到銀蓮房內(nèi)，身后倏然暴雨。

    銀蓮屋里糊的銀紅的茜紗，下雨便不大透光。他一身灰敗地進(jìn)來，地上拖著一抹黯淡的影，像是拴著他的鐐銬，沉重地伴著他落到榻上。

    銀蓮要掌燈，他卻止住，“別點(diǎn)燈。”

    那聲音格外低垂，嚇了銀蓮一跳。她擱下銀釭迎到榻上，借著窗戶上一點(diǎn)泛紅的光看他，發(fā)現(xiàn)他眼里籠云罩霧的，也似醞釀著一場暴雨。

    屋外的雨點(diǎn)子稍刻噼噼啪啪地砸下來，他眼里卻沒有雨下。只是呆坐了一會，抬起臉睇銀蓮，“吃過午飯了？”

    銀蓮回神點(diǎn)頭，“不知道你要過來吃，我同玉蓮吃過了。你沒往太太屋里吃去么？我叫丫頭擺飯你吃吧?！?/br>
    他又呆了會，擺擺袖，“我也不大有胃口，我睡會?！?/br>
    銀蓮一壁回看他兩眼，一壁往櫥柜里取他的衣裳。捧出來，他卻就著那身補(bǔ)服躺倒在鋪上去了，向里側(cè)著身，靴子也沒脫。銀蓮蹲在床尾替他脫，他也沒個反應(yīng)，她歪著身去看，又見他是睜著眼的。

    她便與他細(xì)細(xì)碎碎地說話：“玉蓮的嫁妝，聽見說太太要替她籌備？太太好心，又舍得，必然替她打算得周祥?？晌蚁耄绞沁@樣我們越是該知禮懂事。你去與太太說一聲，用不著怎樣費(fèi)心，我這里有些銀子，我給她陪去就是了，不用費(fèi)這府里的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