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fù)責(zé)這個柜臺的是一個扎著兩個麻花辮、上身穿著一件淺藍(lán)色外套的小姑娘, 看到舒語蹲在地上挑毛線, 趕緊過來給她介紹, 嘴巴甜得很，“jiejie你長得真好看?！?/br>
    她也蹲在地上，和舒語齊平, 把下面好看的毛線挑到上面來給她, “jiejie, 我們這個都是好毛線, 不信你摸摸，又軟和又結(jié)實(shí)，織一件毛衣可以穿好久?！?/br>
    她滔滔不絕的介紹，好話都要說盡了，舒語還是沒有反應(yīng)，她也沒有不耐煩，笑著回看舒語，“jiejie，你是有什么顧慮嗎？”

    這人能說會道，和其他柜臺那些牛氣沖天的人特別不一樣，舒語有點(diǎn)好奇，就問她：“你是這里的正式員工？”

    張霞：“不是，我嫂子是，她回家坐月子去了，我來幫她代班?！?/br>
    “哦，原來是這樣！”舒語若有所思的點(diǎn)點(diǎn)頭，隨意和她交談，不漏痕跡的打探了一些她的情況。

    這個售貨員叫張霞，她不是供銷社的員工，這個工作是她嫂子的，她嫂子生孩子坐月子去了，就讓她來代幾天班，一半工資自己留著，一半給她嫂子。

    她原本也不是管理這個柜臺的，是被人排擠過來的。

    近期各類小商小販越來越多，而且他們的東西大多數(shù)不要票、只要錢，一直高高在上的供銷社也受到?jīng)_擊，競爭力下降，效益越來越不好。供銷社負(fù)責(zé)人果斷引入一些不要票的商品，爭取恢復(fù)往日的榮光。

    當(dāng)然，他們也不會一蹴而就，也在慢慢摸索這種模式的可行性，商量之后，決定從中選擇幾個柜臺作為試驗(yàn)點(diǎn)。

    布料柜臺就是他們選擇的一個試點(diǎn)，布是剛需，時常供不應(yīng)求，不用擔(dān)心砸在手上，把它作為試驗(yàn)品再好不過。

    心思活絡(luò)的人什么時候都會有，這些毛線就是私人小作坊生產(chǎn)出來，找不到合適的地方賣，就跟供銷社合作，分提成，賣一份就抽取一份的提成。妥的銷售模式，這在后世看來是常規(guī)cao作，但在現(xiàn)在人眼里未必如此。

    不要票的東西一般都比較貴，有些人挑挑揀揀之后可能覺得還是有票來買要劃算一點(diǎn)，并且這部分人占大多數(shù)，這個年代的人節(jié)儉已經(jīng)成了一種習(xí)慣，一分一厘都要算記清楚，寧可不用也要便宜的。

    這就導(dǎo)致布料柜臺這些不要票的東西很難銷售出去，除非是那些有錢或者有急用逼得沒辦法才會買，多數(shù)情況都是堆在這里落灰。

    舒語把毛線球拿在手里，確實(shí)柔軟暖和，織出來比那種硬毛線穿起來舒服，她挺喜歡的，不過她還有點(diǎn)其他的想法要實(shí)踐一下，“這毛線怎么賣？”

    “四塊錢一斤，姐，你別看價格貴，織出來的衣服可保暖了，像現(xiàn)在的天氣，你穿上我們這種毛線織的衣服，外面只要穿一件外套就很暖和了，不信你瞧瞧我?！闭f完，她把毛線放下，拉開外套，把她里面的毛衣露出來，是一件米色的毛線衣。

    ‘姐，你看?！衙伦笥页读顺?，很有彈性，寬松度也很好。

    呦，銷售方式還挺先進(jìn)，竟然懂的用成品說話。

    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拿著毛線團(tuán)在手里掂了掂，“你是在坑我吧，這么一點(diǎn)毛線你賣得比豬rou還貴，這不是明擺著欺負(fù)人嘛？”

    此時張霞也反應(yīng)過來，又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客人，不過知道人家故意找茬她也不能怎么樣，誰讓人家是客人呢，收拾好心情微笑面對，“姐，我怎么會坑你，你看看這毛線的質(zhì)量是不是比這些要好。”她特意把柜臺要票的毛線拿給舒語作對比。

    柜臺里的那種跟白色勞保手套用的毛線很相似，質(zhì)地偏硬，柔軟度不夠。

    有很多心靈手巧的婦女會把這種勞保手套積攢起來，等到了一定的分量就把它拆洗干凈。要是覺得白色不吉利，就用土辦法給拆洗干凈的毛線染上色，然后織成毛衣、手套之類的保暖物品。

    舒語還是不滿意，臉上寫著‘我就是來找茬的’，一直在挑刺：“都是毛線，價格怎么相差那么大？你自己看看，輕飄飄的，過幾次水肯定會變硬，還會起球?！?/br>
    “你便宜一點(diǎn)，便宜點(diǎn)我就買幾斤?！?/br>
    張霞依舊面帶微笑，態(tài)度非常好，但對價格寸步不讓，“姐，你也體諒一下我，我也是幫別人打工的，做不了主??！這要是我自己的，我鐵定給你降價?！彼帜闷鸩钜稽c(diǎn)的毛線團(tuán)，“要不你買這個吧，這個織出來的毛衣也很暖和，買的人也多?！?/br>
    這人還不錯，懂的賣慘又有原則，還會適時推出其他產(chǎn)品，挺好的。

    該了解都了解的差不多了，舒語收起胡攪蠻纏的架勢，挑了好幾個顏色，足足有十來斤，“這些我全部要，你幫我稱一下?！?/br>
    張霞面露驚愕：“啊？”

    全部都要嗎？她沒聽錯吧！

    天知道她已經(jīng)守了這些毛線多久了，很多人都是問了一下價格，又和她拉扯一番，最后都因?yàn)閮r格太貴選擇不買，只有零星幾個家庭條件好的，買過一兩斤。

    舒語微微一笑，很肯定的說：“對，都要?！?/br>
    家里老人孩子多，這點(diǎn)毛線都不夠看的，一人一件毛衣就沒了，估計(jì)還要回來買。

    “啊......哦，好的，姐你稍等一下?！睆埾际置δ_亂的找來一個袋子，把毛線稱了一下重量，“十一斤六兩，四十六塊四毛錢?！?/br>
    舒語把錢數(shù)給她，“喏，你點(diǎn)點(diǎn)看對不對?！?/br>
    她也不扭捏，當(dāng)著舒語的面就開始點(diǎn)錢，完事后她把錢理了理，笑著說：“姐，就是這個數(shù)，你把東西拿好?！?/br>
    舒語接過她遞來裝著毛線的袋子，也不急著走，問她：“你和其他的售貨員很不一樣，有沒有興趣來跟我做事？”

    從她大大方方給介紹東西開始，舒語就看上她了，新店那邊還沒有招到合適的人，缺一個像她這樣有原則、不輕易妥協(xié)的管理人才，既不死板，腦子靈活會變通，最重要的一點(diǎn)，她有服務(wù)意識。

    這一點(diǎn)是非常重要的，不管是供銷社還是國營飯店的員工都是鼻孔朝天，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樣子，沒有一點(diǎn)服務(wù)精神，賣方和買方的地位完全調(diào)換了，人家是國營企業(yè)不怕什么。

    但她的飯店是私人的，比的就是服務(wù)，要是找一個態(tài)度傲慢、誰都不放在眼里的人不出幾天她的店就要關(guān)門了。

    張霞是她目前見過的最有服務(wù)意識的人，面對她的刁難仍然微笑以對，不妥協(xié)也不得罪，培訓(xùn)一下做她新店的負(fù)責(zé)人很合適。

    “??？”

    張霞云里霧里的，聽不懂她在說什么，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發(fā)展成這個樣子。

    對看中的人才，舒語有的是耐心，“我有一個飯店，大年初六開業(yè)，就在東街那邊，現(xiàn)在還在裝修，你有沒有興趣來我飯店工作，工資待遇不會比你現(xiàn)在差?！?/br>
    “我......”張霞有點(diǎn)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拒絕又怕她生氣要退貨，答應(yīng)吧，又不知道那邊是個什么情況，擔(dān)心被坑了。

    “沒關(guān)系?！笔嬲Z擺了擺手，安慰她：“你不用現(xiàn)在就給我答案，我的店在東街那邊，有機(jī)會你還可以去看看，那邊還有一個早餐店是我的。我給你一個星期時間，你考慮清楚，去就來早餐店找我，不然一個星期之后我要重新招人了?！?/br>
    對于新店，她投注了所有心血，從建筑到裝修她全程參與其中，每一套桌椅、餐具都是她精心挑選的，每一處裝飾都是她慢慢琢磨購買擺放的，里面的服務(wù)人員也必須是經(jīng)過培訓(xùn)之后才能上崗，雖然張霞不錯，但她不可能因?yàn)樗绊懽约哼M(jìn)度，她必須要在年前把人手全部準(zhǔn)備好。

    張霞躊躇的點(diǎn)頭，“好?！?/br>
    她嫂子的月子只剩下兩個星期不到的時間，這意味著兩個星期之后她就要失業(yè)。前幾年她下鄉(xiāng)了，今年才回來，還沒安排到工作，在家里白吃白喝，雖然哥嫂明面上沒有說什么，但態(tài)度也不是很好，要是有一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再好不過了。

    不過，她也不敢貿(mào)然答應(yīng)，東街那邊是個什么情況她也不是很清楚，另一方面，回城的知青落戶之后會安排工作，她想再等等，畢竟安排的工作怎么樣都比在飯店工作來的體面有保障。

    “你好好考慮，我先走了?！?/br>
    舒語把袋子揣在懷里，佝著背，恢復(fù)原先的姿勢往回家的方向走。

    張霞站在供銷社門口看著她遠(yuǎn)走的背影，腦袋放空，雙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

    “嘎吱！”

    剛推開院門，就見到老太太在院子里摘菜，聽到這邊的動靜，抬頭朝這邊看過來，見到是她，好奇問道：“這么快就回來了，小穆找你有什么事？”

    舒語顫抖著關(guān)上門，無語道：“他能有什么事，就是閑得無聊找我說廢話。不說了，中午吃什么，火鍋嗎？”

    天氣冷了，適合來一頓火鍋去去寒。

    “牛rou火鍋，我早上出去買菜的時候看到有人拿牛rou來賣，還不要票，平時你念叨的厲害，我買了一只牛后腿，湯底燉好了，我洗點(diǎn)白菜就可以吃了?！?/br>
    老太太拿著一把白菜站起來，招呼她進(jìn)屋，“你站在這里干嘛？進(jìn)屋呀，你不知道外面冷??！”

    “等你啊！”舒語打開正屋的門讓她先進(jìn)去。

    里面周壯壯夫妻倆已經(jīng)貓?jiān)诶锩?，兩人一個在削土豆、一個在準(zhǔn)備爐子湯底。

    舒語：“你們夫妻倆積極得很吶，平時不見你們有什么動靜，一有吃的跑得比誰都快。”

    溫玉有點(diǎn)害羞，小臉紅紅的，埋頭削土豆不說話。

    周壯壯就不同了，臉皮厚的不行，他還自有一番理論在，“姐，吃火鍋不就是要一家人吃起來才香嘛，要是少了我們，你們吃著沒滋沒味兒，還不如不吃。”

    舒語被他歪言歪語逗笑了：“就你長嘴，叭叭的！”

    “本來就是。”周壯壯問老太太：“干娘，你講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老太太笑呵呵的，“對對，你講得都對?！?/br>
    “你就慣著他吧?！?/br>
    她把買來的毛線拿出來，喊了溫玉一聲：“小玉，供銷社有不要票的毛線，我瞧著不錯，比以前買的好，你來看看，挑一點(diǎn)回家織圍巾或者打毛線衣都行?！?/br>
    “不要票的毛線？”溫玉把削好的土豆洗干凈遞給周壯壯切，自己則把手洗干凈過來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線。

    把線團(tuán)拿在手摸了摸，確實(shí)比以前買的要柔軟的多，“這毛線確實(shí)不錯，質(zhì)量蠻好的，我待會也去買一些。”

    “我買得多，你挑幾個。”舒語把線團(tuán)翻出來給她挑。

    她買的時候就考慮到周家了，所以多買了一些。

    自從來到縣里，他們做衣服的布料都是溫玉從廠里帶回來的，給錢他們也不要，老太太就變著法兒給他們做好吃的，他們自己也經(jīng)常帶雞鴨魚rou過來加餐，兩家人現(xiàn)在關(guān)系好的不行，周壯壯儼然以老太太的女婿自居，老太太對他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來越喜歡。

    溫玉也不扭捏，挑了幾個適合周壯壯和周余織圍巾的，“我就挑這幾個，給他們爺倆織圍巾。”

    “這個也拿上。”舒語把兩團(tuán)淡粉色的毛線團(tuán)塞給她，“你給他們選了，自己也要選啊。這個是我為你特意挑的，拿去織一件毛衣穿?！?/br>
    她在挑這個粉色毛線的時候就想到溫玉，粉粉嫩嫩的顏色就適合她這種可愛的小姑娘。

    溫玉抿著嘴笑了笑，說：“好。”

    把袋子留給她，舒語抱上其他的毛線回屋，待會就吃飯了，放在外面不方便。

    放好東西出來，聽到小瑾他們房間傳來打鬧聲，推開房門看看他們在干什么，順便叫他們吃飯，房間里，小瑾安安靜靜在一邊寫作業(yè)外加照看安安，小魚和周周在床上打鬧，你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丛谛Γ麄兙褪切Φ脻L來滾去，舒語深怕他們笑得喘不過氣。

    “干嘛呢，笑得跟個傻子似得?！?/br>
    小魚反駁道：“哼，我們才不傻，我們聰明著呢。”

    “好好，你說得對。注意點(diǎn)，別滾下床了。”

    還好她當(dāng)初做家具的時候也給他們打了一張兩米的大床，要不然兩個臭小子早就滾到地下去了。

    由著他們打鬧，她走到小瑾書桌前：“你還在做卷子，怎么不休息一下？”

    家長就是這么奇怪，要是孩子整天出去玩鬧不寫作業(yè)，就覺得孩子不務(wù)正業(yè)、不把心思花在學(xué)習(xí)上。

    反過來，如果孩子一整天只知道學(xué)習(xí)，沒有起來活動活動，又擔(dān)心孩子會不會近視、害怕他學(xué)成呆子，一個勁兒敦促他起來到處走走看看，緩解一下疲勞。

    舒語現(xiàn)在就是這種心情，要是小魚坐這里寫上半個時辰的作業(yè)，她估計(jì)要謝天謝地了。換了小瑾，她就忍不住想督促他出去外、去社交，小瑾性格太安靜了，有點(diǎn)孤僻，這樣下去不好。

    其實(shí)小瑾在她進(jìn)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停下筆了，彎腰坐在桌前等著她過來，“我已經(jīng)休息了很久了，剛才才開始做卷子，馬上就做完了?！?/br>
    “嗯?！?/br>
    舒語拿起桌面上的卷子幫他檢查，這些卷子都是林老師額外拿給小瑾幾個參加數(shù)學(xué)競賽的人做的，比正常一年級的卷子要難一些，或許是因?yàn)槿诵∈周浀脑?，小瑾的字有點(diǎn)歪歪扭扭，有點(diǎn)老一輩人罵字寫得丑的孩子‘畫雞腳叉’那味兒。

    她調(diào)侃道：“兒子，你這個字要練練，和你的外貌不符呀！”

    小瑾害羞的耳朵尖都紅了，低著頭玩桌上的橡皮擦。

    常言道，見字如見人，長得這么帥氣的一個小伙，寫了一手爛字，這不是糟蹋人嗎？

    害羞草又害羞了，舒語也不調(diào)侃他了，認(rèn)真給他檢查試卷，大多數(shù)答案都是正確的，把錯誤的題目挑出來給他講解一遍，剛說完，溫玉就打開門進(jìn)來叫他們吃飯。

    “姐，吃飯啦！”

    “來咧！”

    舒語抱起在床上自娛自樂的安安，“我的安安寶貝，吃飯飯去了?！?/br>
    “咯咯！”安安在她懷里笑得很開懷，小手握住她的衣衫，語音不詳?shù)暮啊甿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