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不知道蕭弄方才在樹葉后聽了多少,但孟棋平的話他顯然是聽得很清楚。 孟棋平已經失去了一開始不可一世的囂張傲慢,汗水不斷浸出來,浸濕了額發(fā),臉色慘白慘白的,嘴唇發(fā)著抖,不知該如何解釋:“定、定王殿下……我……” 蕭弄掏出帕子,低頭慢條斯理擦了擦手指上沾染的花汁:“景華園風月無邊,不宜殺生?!?/br> 聽到此話,孟棋平緊縮的瞳孔放略微放松,勉強擠出個笑:“多謝殿……” 又聽他輕描淡寫:“削根手指吧?!?/br> 展戎容色冷漠地舉劍站在孟棋平身后,利落應聲:“是?!?/br> 話音落下,一聲利刃削過骨rou的輕微悶響隨即響起。 幾乎是同一時刻,孟棋平發(fā)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凄厲慘叫:“你敢,啊……啊啊啊??!” 邊上幾個狗腿子抖得不行,驚駭無比地喘著氣,幾乎嚇昏過去,但孟棋平還沒嚎幾聲,一個還算鎮(zhèn)定的眼見蕭弄瞇起了眼,似乎被吵煩了,當即感到不寒而栗,撲過去一把捂住了孟棋平的嘴。 四周又靜了下來。 鐘宴笙的嗅覺很好。 即使蕭弄的大半個身子擋住了血腥的一幕,他還是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氣,混在滿園的花香中,更加令人作嘔。 他后背發(fā)毛,放輕呼吸,悄悄地想從后面的樹叢里鉆走。 剛挪了一步,蕭弄就跟背后長眼了似的,轉過身來。 沒有了覆在眼上的白色薄紗遮擋,鐘宴笙第一次看清了蕭弄的真容。 背光之中,那張臉容依舊英挺清貴,深邃的輪廓線條流暢冰冷,眼型略微狹長,眸子極為漂亮,深黑中隱隱透著墨藍色,像外藩進貢的價值連城的藍寶石,帶有三分異族風情的俊美,望著人時鋒銳而冷漠。 正面相對,壓迫感更甚。 鐘宴笙的視線劃過那張微微勾著、卻不似在笑的薄唇,腦子里不合時宜地掠過他迷糊之時,湊上去咬著那張唇的畫面,又掃過他頸側隱約的咬痕,耳根燒得越發(fā)厲害,若不是戴著帷帽,幾乎都要冒煙了,禁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本王怎么不知道,本王罩著你?” 熟悉的嗓音落入耳中,比之前在馬車上時更清晰更接近。 鐘宴笙喉間一哽。 他就是想搬個讓孟棋平忌憚的角色,第一時間想到了蕭弄。 哪知道蕭弄就在他背后不遠處啊。 但蕭弄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 那雙如記憶里漂亮的墨藍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極具侵略性。 “你?!笔捙恼Z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灼意,緩緩開口,“摘下帷帽?!?/br> 作者有話說: 此時的蕭弄:緊臟,是老婆嗎,剛剛有沒有嚇到老婆??? 第十九章 眼前暗了下來, 熟悉的冷淡氣息撲面而至,鐘宴笙的睫毛顫了顫,毛都炸開了, 一瞬間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個慌亂的念頭。 要被發(fā)現(xiàn)了嗎? 會不會連累侯府? 蕭弄也會像對孟棋平那樣, 冷冰冰地叫展戎把他的手指削下來嗎? 也可能是更可怕的對待。 畢竟蕭弄脖子上的咬痕還明晃晃的存在著, 赤裸裸地昭示著他的罪證。 腦中晃過初見之時,遞在喉間的劍, 還有那次在昏暗的室內,帶著殺氣望過來的血紅眼睛。 小花園內花香襲人,飄動的芬芳之中, 摻雜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孟棋平被捂著嘴, 細微的嗚咽聲時不時鉆進耳中, 方才不可一世的人,現(xiàn)在癱倒如一灘爛泥。 鐘宴笙禁不住瑟縮了一下。 下一瞬,他咬咬牙, 干脆跪了下去。 “見過定王殿下。” 鐘宴笙低垂下頭,把嗓子又壓得低了低,本就因風寒而沙啞的嗓音顯得愈發(fā)喑?。骸胺讲判〕记榧敝? 才、才借用了殿下的威名,望殿下寬恕?!?/br> 他努力轉動腦子, 暫時還沒想出該怎么回應蕭弄讓他摘下帷帽的命令,只能裝作沒聽到, 略過這一條, 回答了蕭弄的上一句話。 面前的人撲通一下跪倒, 說話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遏制不住的顫抖。蕭弄擰了下眉, 想伸手將人夠起來,恰巧一陣風拂來,從鐘宴笙身上拂來一股恐怖的氣息。 方才周圍浮動著花香與血腥氣,一時掩蓋住了這股味道。 是濃郁艷俗到令人發(fā)嗆的劣質香粉氣。 蕭弄嗅覺敏銳,那股恐怖的香氣又是猝不及防迎面撲來的,被嗆得差點打個噴嚏,伸到一半的手一下收了回去,眉心蹙了蹙,半瞇起眼,盯著跪在眼前的人。 他的小雀兒身上的氣息如朦朧濕潤的蘭香,絕不會用這樣俗不可耐的濃香。 身形也不如迢迢纖長,略微臃腫。 鐘宴笙悄悄掀了掀眼,察覺到蕭弄似乎很厭惡自己身上的香粉氣,沒有再度靠近,心底一松。 還好他這些日子心神不寧的,有了點防備,叫云成去買了幾錢一大罐的香粉,出門前往身上撲了好多,就是為了以防萬一。 未雨綢繆,高瞻遠矚,太聰明啦! 鐘宴笙心底樂滋滋的,以為就此逃過一劫,孰料頭頂再次傳來了蕭弄冰冷低沉的聲音:“聽不見么,本王叫你把帷帽摘下來?!?/br> 鐘宴笙心尖一抖,好在蕭弄的下一句話不是“耳朵不用就割下來”,咽了咽唾沫,轉了那么久的腦子終于勉強找到個理由:“回殿下,小臣……臉上染疾,恐會傳染,因此戴帷帽遮擋,不敢讓殿下冒險?!?/br> 展戎用巾帕擦了擦劍上染的血,奇怪地看了眼地上跪著的人。 叫摘帷帽就摘帽,話那么多,他還是第二次看到敢不遵從王爺命令的人。 可惜,對那位小公子之外的人,王爺可沒那么好的耐心。 不過此人也是倒霉。 王爺這幾日都找了幾十個“迢迢”了,這也不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但卻是第一個撞上王爺頭疾隱隱發(fā)作、心情十分糟糕時的對象。 果不其然,見鐘宴笙不摘帽子,蕭弄面色一冷,手按到腰間劍上,噌然一聲,佩劍出鞘。 聽到兵刃出鞘的鏗鏘之聲,鐘宴笙的瞳孔一縮,剎那間腦子里一片空白。 定王殿下要……殺了他嗎? 毛骨悚然的恐懼感猝然竄過四肢百骸,鐘宴笙眼眶微微發(fā)紅,喉間一聲艱澀的“哥哥”差點脫口而出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片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道聲音,由遠及近:“哈,定王不是不愛賞花么,怎么也來了本王這園子?還叫這園子染了血!” 鐘宴笙聽到聲音怔了一下,越過蕭弄,看到他此前過來的那條小道上,陸陸續(xù)續(xù)涌來了許多人,為首的人瞧上去而立之年,頭戴墨玉發(fā)冠,身著大紅蟒袍,氣勢很是張揚,掃了一眼這個角落的場景,臉色難辨。 后面跟來的那群人隨即也看到了滿手是血的孟棋平,臉色皆是慘白一片。 云成也在其中。 鐘宴笙遲緩地眨了下眼,后知后覺想起,他之前過來時,吩咐了云成,若是有什么事就過來通知他。 想必是云成過來叫他時,發(fā)現(xiàn)不對,跑去找了人來。 頭頂?shù)膭叶磩?,極度的緊張之下,鐘宴笙居然擠出了一絲閑暇思考,今日主辦斗花宴的是德王妃,如果沒猜錯的話,這位應該是德王。 去年圣上將幾位親王急詔入京,德王殿下就是其中之一,聽說這位殿下不僅母家勢厚,還頗為受寵,很有望繼承大任——如果定王殿下對此沒意見的話。 驟然來了不少人,蕭弄的劍尖一頓,避開帷帽,換了個方向,輕輕巧巧一挑,也不知道怎么用的勁道,就將鐘宴笙別在帷帽上的那束石榴花輕輕巧巧挑飛起來,落入手中。 一番動作干凈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挽劍拈花,煞是賞心悅目。 周遭霎時更死寂了。 若不是氣氛不對,展戎幾乎都想給王爺鼓掌了。 耍了個好流氓??! 歷年斗花宴,邀請的都是些年輕的權貴子弟和年輕女眷,什么意味不言而喻。 帶來宴上的花,也不只是拿來炫耀攀比的,還有另一種用處——按京城斗花宴的風俗,若是彼此在宴上看對了眼,就可以將自己帶來的花贈與對方。 花不止是花,寓意深著呢。 人家小世子帶了花,還沒來得及送給哪個女眷,就給定王捷足先登了。 鐘宴笙腦袋上一輕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 原來不是要砍他嗎? 走神的意識回落,他惶惶地還以為帷帽被摘掉了,等察覺到眼前的白紗并未消失,又愣愣地望向蕭弄。 面前高挺的男人垂著眼,完全忽視了背后叫囂的德王,看起來從容不迫,手里把著那束嬌艷欲滴的石榴花,修長的十指動作不疾不徐的,揉弄著火紅的花瓣,平添三分風流,神色卻極淡漠。 比起手握重兵的煞神,更像個閑散的王侯貴公子。 看清那株石榴花的瞬間,鐘宴笙愕然地睜大了眼,耳根慢慢發(fā)起燙來。 蕭弄那般不緊不慢揉弄什么的做派,讓他腦子里隱隱約約閃過了一些不太好的畫面。 月色朦朧,低垂的紗幔之中,胸口又疼又麻的,被磋磨得紅如石榴。 作弄他的,就是那根正在揉碎石榴花瓣的手指。 鐘宴笙渾身都不太對勁起來,腦子一熱,差點忘了偽裝,險些跳起來叫蕭弄把花還給他,可是又不敢,可憐巴巴地看了蕭弄半晌,希望定王殿下能良心發(fā)現(xiàn)還給他。 那花是侯夫人特地剪的,花園里開得最好的那一枝,調笑著叫他有喜歡的姑娘就勇敢點送出去,是有特別寓意的。 定王殿下曾在京城待過一些年歲,不可能不知道斗花宴的花有特殊含義吧? 但大概是隔著兩層紗,眼神無法送達,又或者定王殿下就是沒良心,他看了會兒蕭弄,蕭弄也沒反應。 鐘宴笙張了張嘴,委屈地重新低下腦袋。 那是他的花啊……流氓。 趕過來的一大群人沒想到還有這種戲看,震愕不已,視線一半落在孟棋平身上,剩下的大半飄在鐘宴笙身上,少部分膽子大的在偷偷看蕭弄。 重點是看他手中的石榴花,眼神無比奇特。 蕭弄離京多年,從前在京城時,對斗花宴也毫無興趣,從未參加過,只知大概有這個宴會,但不清楚風俗和規(guī)矩,毫不在意地捻了捻石榴花瓣,慢慢轉回身,懶懶一笑:“誰說本王不愛賞花,本王可惜花得很?!?/br> 他身量高挑,體內流著一半異族血脈,五官旁人要更深邃立體,雜糅了幾分異域風情,更添俊美,墨藍色的眼恍若冬日凍結的冰河,只是往那邊掃了眼,些許的sao亂就靜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