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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纏香在線閱讀 - 纏香 第10節(jié)

纏香 第10節(jié)

    出城要經(jīng)西子湖,過了西子湖,便是河坊街。

    街面飄著藕花香,挑擔子的賣花郎,舉篾盤賣茶飲的老嫲嫲,店門口打哈欠的小伙計,勾欄里揮紅袖的美嬌娘,聲浪起伏,熙熙攘攘。

    因這幾日以來,謝折只鏟權(quán)貴,未碰百姓,故街上恢復(fù)熱鬧,鐵騎經(jīng)過時,還有百姓圍街張望。

    無論被什么樣的目光打量,他始終神情沉冷,活似尊沒有七情六欲的煞神雕塑。

    直到手下對他低聲稟報什么,他那張沒有活人氣的臉方略動了神情,皺眉道:“停下?”

    他思忖一二,抬手示意隊伍暫停前行,原地休整。

    蒙蒙細雨中,一只白膩柔軟的手伸出氈簾,經(jīng)丫鬟攙扶,下了馬車。

    謝折的目光定在賀蘭香頭頂?shù)木I傘上,他看著那傘離開隊伍,徑直走向街邊,拐入到一扇朱色雕花門中,門上有面牌匾,匾上題了三個妖妖嬈嬈的字——“春風(fēng)樓?!?/br>
    春風(fēng)樓。

    謝折想起,賀蘭香似乎出身于此。

    春風(fēng)樓下,艷影沒入門中,一石激起千層浪,街上的人炸開了鍋,窸窣談起那位唯一活下來的絕色女子。

    或欽羨,或感慨,或鄙夷,或唾棄。

    尋常百姓不懂朝堂政客的權(quán)衡利弊,他們堅信,那位出身風(fēng)塵的侯門美妾,之所以能幸存,必是用了皮rou手段,譬如爬上那位領(lǐng)頭男人的床。

    瞧那將軍臉冷似冰,八成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得了那樣的美人,夜間不知如何銷魂快活。

    青年老少咂嘴艷羨,字眼越發(fā)露骨。

    謝折聽不見。

    春風(fēng)樓門口有株紅梅樹,正逢炎熱盛夏,紅梅卻花開正盛,大簇大簇的鮮紅明艷,風(fēng)一吹,落英繽紛。

    像極了賀蘭香衣裳的顏色。

    春風(fēng)樓內(nèi),歌舞升平。

    鶯鶯燕燕簇擁著名濃妝艷抹的婦人,婦人細長眉,吊梢眼,手持一柄細煙桿,吞云吐霧時眼眸半瞇,一臉狐相。

    沒人知道春風(fēng)樓的鴇母到底叫什么,只知她姓賀蘭,所以人人皆稱一聲蘭姨。

    “我當是什么人,”蘭姨迎面走去,嬌聲如鶯啼,“原來是我的好女兒回來了?!?/br>
    她的眼波繞在賀蘭香身上,意味深長,“莫非侯府敗落,你無處可去,要回到為娘的身邊?”

    賀蘭香輕嗤一聲,一反素日嬌媚做派,撩起眼皮直視蘭姨,冰冷地道:“我要去京城了,不知何時回來,好歹叫了你十來年的娘,走之前,特地來看看你。”

    蘭姨愣了下子,又吞了口煙氣,彎起眼眸笑,“你倒是個有孝心的,不枉我悉心調(diào)-教你那么些年,真金白銀的往你身上砸,指望你真能給我養(yǎng)老?!?/br>
    說到后面幾個字,蘭姨咬字不由發(fā)狠,眼神也像尖針,直勾勾盯著賀蘭香。

    身上的披帛滑落,賀蘭香收了下披帛,神態(tài)從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是你教我的道理?!?/br>
    “我在這樓里長大,看著一個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今日發(fā)了瘋,明日得了臟病,死了破席一卷扔進西子湖,連真名叫什么都留不下,你以為我就不害怕,我就丁點打算都沒有?”

    謝暉年輕,有權(quán)有勢,家中無正妻,是她早就選好的目標。

    萬金贖身費看似驚駭,可賀蘭香若留下,能入賬的遠不止一個萬金。

    她走了三年,蘭姨恨了她三年。

    “是啊,你從小就這么聰明?!?/br>
    蘭姨吸了口煙,煙斗里的火星忽明忽暗,笑聲也陰惻,“可惜不是我親生的,不然,你能跑到哪去,還不得乖乖留下給我掙錢?!?/br>
    賀蘭香眼波顫了下子,隔煙望著那一臉精明的婦人,眼眶逐漸被煙氣熏紅。

    “你女兒那么多,不缺我一個?!辟R蘭香轉(zhuǎn)身,聲音涼似雨露,“保重罷?!?/br>
    “香兒?!?/br>
    蘭姨喚她,語氣說不出是急是亂,停了下子道:“你再叫我聲娘。”

    賀蘭香頓住步子,腦海中浮現(xiàn)幼時生病的光景。

    年輕婦人在榻上摟著她,將她抱緊,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念叨:“我的心肝rou,我的嬌嬌女,快些好起來,娘的心都快碎了。”

    賀蘭香那時很貪戀那個香軟的懷抱,沒病也愛裝病,畢竟曾幾何時,她真以為自己是她親生的。

    “娘,你等我長大,我給你掙大錢,給你養(yǎng)老?!?/br>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睜著雙澄澈的大眼睛,奶聲奶氣,一本正經(jīng)地保證,全然不知自己是在拿什么保證。

    回憶散去,賀蘭香轉(zhuǎn)臉,發(fā)現(xiàn)蘭姨的眼睛也在發(fā)紅,想來也是被煙氣熏的,顯得多感人肺腑,平白招人惡心。

    她走過去,將蘭姨手里細長的煙桿抽走,冷冷笑了一聲,眼神在她臉上繞了一圈,半個字沒有說,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離開。

    蘭姨怒極生笑,看著賀蘭香的背影,邊笑邊流淚邊罵:“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沒心沒肺的小賤人!”

    春風(fēng)樓門口,微雨斜飛。

    賀蘭香抬頭看著臨安陰郁烏沉的天色,舉起手中煙桿,將煙嘴遞到唇邊,吐納了一口煙氣。

    鮮紅的花瓣飛下,落到煙斗中,眨眼化為火星,散發(fā)股子燒焦頭發(fā)的氣味。

    梅花是用紅綢裁出的,皮rou行當尤其迷信彩頭,覺得門口有紅,生意定會大紅大紫。

    可無論怎么相像,死物就是死物,乍看鮮艷欲滴,細看毫無生趣,惹人生厭。

    賀蘭香將頭頂?shù)膫銚荛_,只身走入雨中,吐出的煙氣模糊了神情,唯能窺到她眼角半星冷意,像拂曉時分玫瑰瓣子上沁出的露水,隱秘而幽微。

    隔著人潮,謝折望而不語。

    臨安的雨細如牛毛,扎在他的皮膚上,不疼,刺刺撓撓的癢。

    “她一個有身子的人怎么能抽煙,”崔懿驚了神,連忙吩咐,“來人,快過去讓她把煙桿收起來?!?/br>
    士卒腿腳快,趕在賀蘭香進馬車前將話帶到。

    壞脾氣的美人被惹惱,隨手便將煙桿丟了,探身入簾時還飛出了記白眼,對著崔懿,順帶掃到了謝折。

    謝折眉頭微皺。

    心想你對我耍什么性子,又不是我不讓你抽的。

    第13章 副將

    隊伍行了三日,遠離臨安,抵達平江府地界。

    雖未出南邊,但連綿梅雨總算有所消停,偌大一輪日頭掛在天際,所行之處盡是聒噪蟲鳴,像是要被太陽曬到咽氣,垂死前進行最后的狂歡。

    驛站的大門外,士卒來來往往,正將車上的大小箱籠往里搬送,有的嫌熱,干脆卸甲解衣,光著膀子扛箱,汗水一灑一串,浸透腳下干燥的泥土。

    細辛春燕最怕這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們,可見他們動作粗暴,又忍不住央求:“勞煩諸位輕些,這些箱子都是紫檀木的,最是磕碰不得?!?/br>
    士卒們對此深感厭煩,覺得若非婦人礙事,他們?nèi)找辜娉?,此時怕早已到達秦嶺邊境,何至于在此停留,耽誤工夫。

    可等眼神一轉(zhuǎn),落到門口合歡花樹下的那道裊娜身影上,再大的火氣也隨汗水落下,蒸發(fā)成熱騰騰的,見不得人的隱晦心思。

    烈日炎炎,合歡花開的熱烈,粉色的花絲攢成一簇簇,像攥了把細密的繡花針,滿樹芬芳馥郁。

    樹下,賀蘭香頭頂薄紗斗笠,碧羅披帛垂到地上,正半躬腰身,拿飴糖逗螞蟻玩。

    忽然一聲悶響震耳,賀蘭香哆嗦了下子,轉(zhuǎn)身道:“怎么了?”

    門口處,偌大一口紫檀箱子摔在地上,年輕的副將站在旁邊,神情拘謹,有些不知所措。

    細辛春燕看著被磕出印的箱子,心疼的淚珠子都要掉出來了,見賀蘭香走來,不約而同地指著箱子道:“嚴副將方才手一滑,將主子盛頭面的箱子扔地上了?!?/br>
    她的頭面多為金銀寶石所打,隨便挑出一套,便能買下臨安一整條街的鋪子。

    賀蘭香訝異一聲,抬眼看向嚴崖。

    彈指間,香氣襲面,佳人已至。

    嚴崖被日頭曬熱了面皮,低頭瞧著地上的箱子,“多少錢,我——”

    “傷著了沒有?”

    柔軟關(guān)切的聲音,比春風(fēng)醉人,比蜜糖甜潤。

    嚴崖詫異抬頭,正對上雙飽含關(guān)心的含情美目。

    蟲鳴聲弱下,絲絲縷縷的花香氣,混合婦人身上清甜的脂粉氣,不由分說往人鼻子里鉆,直達心坎兒。

    嚴崖連忙低頭,之后又搖了搖頭,似是覺得自己動作有點古怪滑稽,便又重新抬頭,佯裝從容地道:“沒有?!?/br>
    賀蘭香看到他手上的青紫,嗔他一眼,“睜眼說瞎話,這叫沒有?”

    她扭頭吩咐:“細辛,你去把紅木匣子里特地備用的紅花油拿來。”

    細辛應(yīng)下。

    嚴崖慌亂起來,“夫人不必如此,我們行軍打仗的,從不將這點小傷放在眼里,再說是我失手摔壞的你的箱子,你該責(zé)問于我的。”

    “正是因我的箱子弄傷了你,我才更該對你負責(zé)才是。”賀蘭香嘆息一聲,從細辛手里接過琉璃小瓶,讓嚴崖伸手,往他的傷處倒了一點,之后便抬眼,直直瞧著這年輕副將的眼睛。

    嚴崖不敢眨眼,遍體僵硬,活似足下生根。

    “自己搓啊?!彼咝Γ暼羧嵩?,“難道還要我親自幫你不成?”

    嚴崖回神,用力搓手,再不敢抬頭多看。

    正門正對正廳,一雙冷戾漆黑的眼睛正靜靜注視這一切。

    崔懿聽膩了驛丞誠惶誠恐的客套,呷了口茶看向外面,笑道:“看不出來,賀蘭氏雖嬌氣,處事倒很和善,換作其他人,恐怕早已黑臉?!?/br>
    謝折眉心跳了跳,盯住崔懿,不語。

    崔懿平白起了身冷汗,放下茶盞訕笑:“大郎看我作甚,我說的哪里不妥?!?/br>
    謝折:“你真看不出來?”

    崔懿:“我該看出什么?”

    謝折繼續(xù)不語。

    他的記憶又回到了在侯府的第一夜。

    女子頂著滿面清淚,踮腳湊到他左耳邊,咬字軟黏,說想勾引他。

    那副樣子,只被他看見,只有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