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永嘉帝……”吳婕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聽聞是天康帝的皇長子。南陳也是可笑，之前年節(jié)祭禮的時候，幾乎都要冊立二皇子為太子了，卻突然繼位的變成了皇長子。”

    吳婕咬著唇，問道：“這個大皇子繼位，其中可有內(nèi)情？”

    她竟然對這個有興趣？高子墨詫異之余，還是將自己知曉的都說了出來。

    “聽聞兩個月前天康帝病危，大皇子趕回了建鄴。之后天康帝驟然駕崩，周皇后和幾位朝廷重臣準(zhǔn)備擁戴二皇子繼位了。這個皇長子在軍方的擁簇下殺回宮中，登上大寶。南陳建鄴城中發(fā)生宮變，死了好些人。說起來，倒是跟當(dāng)年天康帝他繼位之初的情形有些相似?！?/br>
    高子墨說著也笑了起來。

    天康帝陳炎，二十年前還是太子的時候，不為其父皇所喜，半流放式地派去了廣寒城，戍守邊疆，然后在先帝駕崩的時候，帶著兵馬殺回皇宮，奪回了皇位，登基稱帝。

    “只不過這個永嘉帝倒是比天康帝幸運，殺回京城的時候天康帝還沒死。據(jù)說天康帝彌留之際，強(qiáng)撐著召集了大部分朝臣入宮，在重臣面前親手指著大皇子，示意要他繼承大統(tǒng)。可惜周皇后不服氣，想要鎖死宮門，將大皇子和他的黨羽一網(wǎng)打盡，結(jié)果反而被雷厲風(fēng)行清除一空。”

    “此事是南部邊境上快馬送回來的消息，尚未對外公開，父親也是昨日才得到密報。”

    “他說這個南陳新君，只怕非是池中之物?！?/br>
    ……

    高子墨將知道的消息說了一遍。

    吳婕眨著眼睛，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

    那個死變態(tài)竟然真的回到了南陳，還在幾個月里干出了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兒來。

    這下子，自己那貧瘠的上輩子見識真的徹底不能用了。

    有點兒想哭。重活一世，她各種放低自尊，壓下仇恨，委屈自己抱仇人的大腿。就是因為上輩子大魏國勢銳不可當(dāng)，而南陳一落千丈。

    她自認(rèn)沒有逆天改命的能耐，只能順勢而為。

    可她順的這是什么勢??？

    原本上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拇笪航絻?nèi)亂不斷，什么刺客啊，叛亂啊，蠻賊啊，造反啊，一輪接一輪，把個好好的盛世江山給折騰地一團(tuán)亂，連皇帝本人至今都只能在自己后宅里窩著。

    反而是南陳順風(fēng)順?biāo)?，最后一場變亂，也只是處置了周皇后的一群死黨。朝中，尤其是軍方并沒有上輩子那樣大規(guī)模的清洗，將重臣名將殺戮殆盡。

    而陳皎這個人……吳婕咬著唇，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反正再怎么樣也比神瑞帝那個敗家玩意兒強(qiáng)。

    這輩子天下大勢會如何演變？吳婕已經(jīng)完全迷糊了。

    她神不守舍地告別了高子墨，返回了長秋閣。

    第79章 靜妃

    用過晚膳, 吳婕來到后院。

    元璟并沒有如往常一般坐在回廊上，吳婕有些失望，又松了一口氣。如今的她也不知道見了元璟要說什么。

    她走出院子, 繼續(xù)向后, 走了沒多久, 卻意外看到了元璟的身影。

    這些日子為了防止被人認(rèn)出，元璟幾乎足不出戶的。今天怎么跑來了小樹林？

    他蹲在溪水面上，那棵大柳樹底下, 正在……

    燒紙！

    看清楚他在干什么，吳婕睜大了眼睛。

    清明節(jié)都過去了，你這時候燒紙干什么？不怕引來宮人注意嗎？

    她快步上前。

    聽到身后的聲響，元璟站起身來, 沒有回頭, 卻知曉身后之人是吳婕。

    不用她詢問, 就自顧地開口解釋道：“今天收到了一個不錯的消息, 覺得應(yīng)該告訴底下的人一聲, 就過來燒給她了。”

    “畢竟前一陣子清明節(jié)的時候, 都忘了給她燒點兒紙錢，我這個當(dāng)兒子的，也實在不孝?！?/br>
    元璟臉上笑容極為諷刺。

    “誰？”吳婕忍不住問道。元璟話中的意思，仿佛是在說太后, 但太后她老人家的祭禮剛剛完成, 應(yīng)該不缺這一點兒紙錢。

    “是這個長秋閣的上一任主人。我父皇的一個妃子。她……的封號為‘靜’?！痹Z笑了笑, 轉(zhuǎn)頭看著吳婕，“很巧的是, 她也是從遙遠(yuǎn)的異國來的，跟你一樣?！?/br>
    吳婕有些意外, 她早就知曉元璟的生母并非太后，而是靜妃，卻沒想到，靜妃生前竟然是住在長秋閣的。

    上輩子自己失寵之后，被送到這里居住，元璟當(dāng)時是什么心態(tài)，作出了這個安排呢？覺得長秋閣的風(fēng)水適合異國女子？

    吳婕沒有出聲，元璟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靜妃人如其名，是個安靜的女子，在這個后宮極為低調(diào)，乎不露人前。她年紀(jì)輕輕就病逝，死了之后，更加不留痕跡了。這個宮里頭知曉她的人不多。如今還記得的，大概也只有她的兒子了吧?！?/br>
    “她算是我的生母吧?！?/br>
    元璟低著頭，看向火堆中燃燒著的紙錢，然后抬頭看向吳婕，目光如炬。

    “你應(yīng)該早就知道了吧，我并非太后親子這件事兒?！?/br>
    吳婕一怔：“我……”

    “上一次我說到不僅皇后要殺我，還有母后也要殺我，此事乃是機(jī)密來著，你卻毫無震驚之色?！?/br>
    “這個……”吳婕想了想，索性道，“偶爾聽宮人議論過，只是捕風(fēng)捉影做不得準(zhǔn)?！?/br>
    “議論什么？朕跟太后之間的關(guān)系嗎？”元璟自嘲地笑著，“原來看不見的地方，宮中謠言這樣猖獗。”

    吳婕沒有說話。反正一場水患，宮人死得多，元璟就算不相信也無從查起了。

    元璟也沒有糾結(jié)這個話題，自顧地說了下去。“我的生母就是之前住在這個長秋閣的靜妃，她其實并非魏人，而是來自一個遙遠(yuǎn)的國度，她在故鄉(xiāng)還曾經(jīng)有一個兒子，在長秋閣的這幾年，她一直牽掛著，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兒子終于出息了……”

    吳婕心神一顫。

    靜妃的兒子……終于出息了！

    是啊，可是出息了！都當(dāng)皇帝了！

    如果在今天之前，吳婕還會對這些語焉不詳?shù)拇赣幸苫蟮脑?，那么今天之后，她已?jīng)知曉，這個靜妃是誰了。

    她就是南陳的大周氏！天康帝的原配發(fā)妻！

    之前發(fā)現(xiàn)元璟長得跟陳皎很像的時候，吳婕就有了這個詭異的念頭。

    天下人相像的不是沒有，但像到這種地步，而且還生得如此美貌，實在不同尋常。

    今日她在拈花閣中仔細(xì)查閱了當(dāng)年南陳天康帝即位之初，北朝這邊的動靜。

    二十年前，南朝老皇帝病重，北魏是想要趁機(jī)撈油水來著。當(dāng)時章和帝親自率領(lǐng)大軍，南下邊關(guān)屯駐，想要伺機(jī)入侵。

    而南陳那邊，還是太子的天康帝陳炎被老皇帝一腳踹出了京城，流放廣寒城，在這個關(guān)口被踢出權(quán)利中心，陳炎就差一個廢太子的詔書了。

    實際上，數(shù)月之后，廢太子的詔書真的送到了。

    不過陳炎也是個狠的，直接當(dāng)眾撕了詔書，責(zé)罵jian臣矯詔，然后斬殺來使，打出了清君側(cè)的旗號，帶著兵馬殺回了京城。

    按理說這一場內(nèi)亂，正是大魏揮兵南下攻打的好時機(jī)，可當(dāng)時章和帝坐擁重兵，身在前線，竟然就眼睜睜看著南陳亂成一鍋粥，從頭到尾毫無舉兵的意圖。

    吳婕仔細(xì)翻閱了當(dāng)時的兵馬和軍資調(diào)派，雖然大魏沒有插手這場內(nèi)戰(zhàn)，那一段時間，北魏軍中很多軍需物資卻來往頻繁。

    讓吳婕忍不住有了一種揣測，大魏明面上并沒有出兵，但私底下，其實是暗中支持南陳之中的一方的。

    回想起自己在佛堂中了蛇毒，半昏迷的那一夜，詢問陳皎的過去。

    陳皎充滿鄙薄地提起了他的父親，“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了，最后只能去討飯，甚至連討飯都討不來多少銀子，干脆咬咬牙，一狠心將他的母親發(fā)賣了。”

    她以為他是瞎編亂造糊弄她來著，如今看來，句句都是實話，字字錐心刺骨。

    還是太子的陳炎那幾年被老皇帝打壓地厲害，雖然也暗地里經(jīng)營著，但手中并沒有多少兵馬，前線大軍他能調(diào)派的有限，且無糧餉銀錢。起兵造反成功概率極低。

    在走投無路之下，他將自己的妻子大周氏給了敵國的章和帝，換來了起兵造反的資本。

    是章和帝聽聞了美名，刻意索要，還是天康帝主動獻(xiàn)上，當(dāng)做人質(zhì)，吳婕無從揣測了。

    只是算算時間，那時候的大周氏，應(yīng)該剛剛生下陳皎不久。就被自己的丈夫送到了仇敵的手上，緊接著有了第二個孩子。

    元璟和陳皎的年齡，只相差一歲而已啊！

    吳婕覺得一陣惡寒。

    在這個亂世之中，女子的美貌，竟然是一種罪過，只會給自身帶來災(zāi)劫不幸。

    “我的母親是個異國女子，她非常思念家鄉(xiāng)……”元璟低聲說著。

    不僅是異國女子，還是異國皇后呢。吳婕暗暗補(bǔ)充了一句。天康帝繼位之后，將大周氏追封為靖安皇后。

    “父親其實非常寵愛母親?？上б驗樗某錾恚荒芴^招搖。”

    北朝這邊，章和帝確實很寵愛大周氏。單看在元璟之后，十幾年里，天康帝再也沒有一個兒女誕生，就可見一斑。明明還是年富力強(qiáng)的年紀(jì)，卻極度清心寡欲，靜妃死后的選秀都廢止了。

    甚至這份寵愛也延續(xù)到了元璟身上，為他選擇高貴的母家和掌權(quán)的妻族。甚至為了保護(hù)元璟，他沒有讓這個幼子太早進(jìn)入眾人的視線，而是冷眼看著幾個兒子爭斗不休，最后一網(wǎng)打盡，給元璟騰出道路來。

    但是這樣的愛慕，真的是大周氏想要的嗎？

    元璟的聲音低緩。

    “她在這個宮中過得辛苦，長大了之后，我才能漸漸體會。她一直牽掛著故鄉(xiāng)，牽掛著她心愛的人，還有那個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迫分開的孩子?！痹Z低笑了一聲，有些滄桑。

    “不過如今，她在故鄉(xiāng)的兒子終于有了出息，想必聽到這個消息，她也會很高興吧?！?/br>
    陳皎繼位的事情，他這么快就知道了！只是他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自己這個同母的兄長，曾經(jīng)跟他一墻之隔住了好些日子。

    吳婕也不知道該怎么評價這段故事。

    她轉(zhuǎn)頭回望著這座前后住了兩輩子的閣樓。

    長秋閣，長囚閣。

    這樣一處冷寂的閣樓里，大周氏的最后那些年，在這里度過的是什么樣的日子呢？

    比起自己來，她甚至有些慶幸，至少自己在故鄉(xiāng)，并沒有放不下的戀人和孩子。雖然對父母和meimei的惦念，也是一樣牽腸掛肚。

    “其實，她心心念念的，一直是自己故鄉(xiāng)的兒子，厭惡極了我和父皇。她死的時候，應(yīng)該是一種解脫吧?！?/br>
    元璟盯著那火堆，聲音漸漸低落下去。

    “她的身亡，朕知曉是太后和福王的算計。不過卻并未想過報仇，果然我這種不孝的孽種，也不值得她牽掛惦念。”

    他雖然查明了洪太后當(dāng)年對靜妃下手的真相，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報仇，在他的眼中，洪太后的撫養(yǎng)之恩遠(yuǎn)大于生母?？上Ш樘蟛豢舷嘈拧母Ｍ跎硗鲩_始，到后來莫名其妙的簽文，最終讓他們母子反目成仇。

    吳婕突然又想到一件事，當(dāng)初洪太后倉促謀反，想要殺掉元璟，明明上輩子沒有這回事兒來著，而且洪太后本人也并非對朝政有野心的人，為什么會走上弒君這條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