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明庭琢磨怎么對付曾鐵柱的時候，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他轉(zhuǎn)過頭，看到一張老實(shí)巴交的臉。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沒想到手起刀落，斬殺恩人毫不留情的未來首輔，年幼的時候看上去這么本分憨厚。

    老天給了他一副狼心狗肺，卻又賞了他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頂著好人臉干壞事，誰會懷疑呢！

    光看這孩子的臉，根本想不到他會做出把被子掀開，故意讓原主著涼的事情。

    “娘——”明庭一開口就喊余三娘。

    等余三娘進(jìn)來，快步來到床邊，明庭死死地拉著她的手，“晚上要和爹娘一起睡！”

    自從兒子開始念書識字后，有了羞恥心，再也不肯跟他們一塊兒睡覺。

    明明才5歲，偏偏跟小大人似的。

    這回還是明庭頭一次撒嬌，余三娘當(dāng)然高興！

    “好！爹抱你！”曾茂進(jìn)來后聽到兒子的話，自然是開心的。

    他上前把明庭裹成一個球抱在懷里，準(zhǔn)備把兒子搬到自己臥室去。

    一見明庭鬧著要跟爹娘睡，曾鐵柱急了。他還打算在老爺面前好好表現(xiàn)，晚上給少爺守夜。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守夜的時候做一些事情，讓少爺久病不愈。

    “小少爺，這么大還跟爹娘一起睡覺，會被人羞羞臉的?！?/br>
    曾鐵柱笑著在旁邊說道。

    明庭靠在曾茂并不太寬闊的肩膀上，偏著頭好奇地看著曾鐵柱，“鐵柱哥，你爹娘是不是不疼你，不喜歡你？不然他們?yōu)槭裁床慌隳闼X呢？”

    扎心了！曾鐵柱表情扭曲，來不及收回，正好被余三娘看見，嚇了她一跳。

    “沒有，我爹娘很疼我?！?/br>
    曾鐵柱連忙換上笑臉，堅(jiān)定地說道。

    “爹爹，鐵柱哥肯定也想爹娘了，不如放他幾天假，讓他回家吧！”

    “不，我不走！”曾鐵柱急了，連忙跪了下來，“小少爺，我要是有做的不好的，你打我罵我都可以，千萬不要趕我走！”

    明庭呆愣愣地，表情非常無辜。

    “我只是讓你回家見見你爹和你娘，你難道不想他們嗎？那可是不孝?。∥液薏坏靡惠呑雍偷镉H在一起，片刻離不開他們。”

    明庭說完，抱緊了曾茂的脖子，還像小動物一樣蹭了蹭，可把曾茂給感動壞了。

    雖然他兒子身體不太好，可這孩子孝順啊！有什么比孩子孝順懂事更叫父母高興的呢！

    “鐵柱，你回去休息幾天吧！做人不能忘本，爹娘給了你一條命，養(yǎng)活你一場，不能不孝。”

    跟懷里乖巧貼心的兒子相比，曾茂覺得曾鐵柱有點(diǎn)兒不太孝順父母。

    來到曾家已經(jīng)兩個月，曾鐵柱沒說過想爹娘的話。

    曾茂上個月放了他四天假，可這孩子經(jīng)常在家里住一晚上立刻趕回來。

    雖然曾鐵柱口口聲聲說要陪小少爺，擔(dān)心小少爺，可換個角度，他是不是對父母沒什么感情？或者是嫌家里條件不好？

    讓一個不孝的人陪明庭玩，會不會把孩子帶壞？

    短短時間，曾茂忍不住想了很多。

    “是，我聽老爺?shù)摹！痹F柱慢騰騰地站了起來。

    他倒是很想留下來，以照顧明庭的名義，可是曾茂說你才7歲，自己還是個孩子，哪兒會照顧人。

    曾茂是一家之主，他既然開了口，曾鐵柱也不能再說什么，磨磨蹭蹭地收拾了一下，提著一個小包袱回家去了。

    明庭喝了藥，藥勁兒上來后，挨著床立刻呼呼大睡。

    余三娘摸著兒子的額頭，跟曾茂說起了剛才曾鐵柱那個怨恨的眼神。

    “相公，那孩子也許沒有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老實(shí)?！?/br>
    曾茂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須，點(diǎn)了點(diǎn)頭，把妻子的這番話記在了心里。

    曾鐵柱今年7歲，他的家在緊挨著小鎮(zhèn)的棗樹村，步行過去很快就到了。

    一回到家，看到矮矮的土屋和上面搭著的稻草，曾鐵柱想起了秀才家高大結(jié)實(shí)的磚瓦房。

    那是個三進(jìn)的小院子，收拾得整齊干凈，不像他家里，一直亂糟糟臟兮兮的。

    “鐵柱，你怎么回來了？”

    曾鐵柱的爺爺看到他，快步走上前，“你是不是犯了事，被秀才公趕出來了？”

    “不是的，老爺放我?guī)滋旒伲屛一貋砜纯醇依??！痹F柱連忙解釋。

    “家里有什么好看的？”

    曾奶奶過來，一把搶走孫子手里的包袱。

    打開一看，里面是一些零碎的布料，二十多個銅板，一盒紅棗，四件小孩的褂子。

    這些都是平時余三娘和明庭給的，曾鐵柱拿了回來。

    零碎布料可以納鞋底做布鞋，紅棗能煮紅棗湯還可以甜嘴，小孩的褂子是明庭不穿的，余三娘讓他拿來給年紀(jì)小的弟弟穿。

    “秀才家真小氣！”曾奶奶嘴里嘀咕著。

    開始問孫子在曾家每天吃什么，多久吃一頓rou，秀才性格怎么樣，秀才娘子人好不好。

    等得知孫子跟著幫傭們一起吃飯，糙米飯能吃飽，三天吃一回rou，曾奶奶忍不住咽口水，囑咐孫子：

    “下回你把rou留著帶回來！”

    “奶，我下次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rou會放壞的?！痹F柱小聲說道。

    曾奶奶一想，是這個理，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們家只有逢年過節(jié)才有rou吃，什么時候家里能出個秀才，叫大家都吃上rou?。?/br>
    曾爺爺摸了摸曾鐵柱的頭，“別聽你奶奶的，你只用管自己的，聽秀才的話，認(rèn)真做事。”

    “還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好好對小少爺，秀才給小少爺講課的時候，你在旁邊偷偷聽著，不懂的問小少爺?！?/br>
    曾爺爺嘆了口氣。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br>
    曾鐵柱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自己記住了。

    于是，曾爺爺又把自己當(dāng)初和秀才的爸爸一起上過私塾的事情拿出來講了一遍。

    他考了一次童生沒考上，家里供不起，只能找個賬房的工作掙錢。

    曾茂的爸爸也沒考上，可曾家有地，能支持他繼續(xù)求學(xué)，又考了三次，他才考上童生。

    曾爺爺一直說，如果自家條件好，讓他接著學(xué)，說不定第二次能考上童生。

    因?yàn)橥鷽]考上，他的后代和對方的后代的命運(yùn)發(fā)生了天壤之別。

    曾童生知道自己不是讀書的料，著重培養(yǎng)兒子，才有了現(xiàn)在的曾秀才。

    曾爺爺當(dāng)了賬房，生了7個孩子，7張嘴要吃飯，其中還有4個是兒子。

    他得掙錢給兒子們?nèi)⑾眿D兒，一筆一筆的開支，全都是壓在他這個老黃牛身上的大山。

    如今，曾爺爺唯一值得驕傲的是自己兒孫滿堂。

    可是曾童生呢，身體不好，早早去了，膝下只有曾秀才一個兒子。

    曾秀才結(jié)婚多年，又只生了明庭一個孩子。

    說起人丁興旺，自己比曾童生強(qiáng)多了。

    曾鐵柱聽著爺爺講著這些事情，把他說的話記在心里。

    “你要是秀才家的兒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用下地干活?？墒牵劬瓦@個命，所以你得偷著學(xué)！”

    曾爺爺認(rèn)真地看著孫子。

    “記著爺爺?shù)脑?，你是咱家最聰明的孩子?！?/br>
    “我把你送到秀才家，不是讓你真的做牛做馬，而是去學(xué)識字學(xué)背書，把小少爺哄好，自有你的好處?！?/br>
    曾爺爺曾經(jīng)教過自己的這些孫子們背書。

    別的孫子根本靜不下心來，不是讀書的料。唯獨(dú)曾鐵柱最有恒心，而且非常聰慧。

    在他身上，曾爺爺看到了希望。

    “爺，小少爺身體不好……要是，要是小少爺沒了，老爺肯定會過繼……”

    曾鐵柱大膽地提了兩句，沒想到曾爺爺眼睛瞪得像銅鈴，仿佛從沒認(rèn)識過這個孫子一樣。

    “爺爺，您不是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么，又說無毒不丈夫。我，我——”

    曾鐵柱低著頭，揪著自己打了補(bǔ)丁的衣角，心里忐忑不安。

    說到底，他也不過是個7歲的孩子。只是因?yàn)闋敔敻珢鬯粗厮?，曾鐵柱才有勇氣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他這兩個月也念了幾句書，知道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可是他依舊控制不住去嫉妒小少爺。

    “呵呵……哈哈哈……”

    過了好一會兒，在曾鐵柱緊張得手心出了汗，他耳邊傳來了曾爺爺?shù)男β暋?/br>
    “好一個無毒不丈夫?！?/br>
    因?yàn)閷O子這番話，曾爺爺心里忽然冒出一股不甘心來。

    明明他小時候和曾童生一起在私塾念書，是同窗，到了孫子這一輩，他的孫子只能給曾童生的孫子當(dāng)小跟班，是奴才命？憑什么！

    “你很好?！痹鵂敔敍]說什么，眼中精光閃閃，“記得小心一些?！?/br>
    奉天在旁邊看到壞爺爺教壞孫子，差點(diǎn)兒氣死，回來就給明庭告狀。

    “老大，你快點(diǎn)兒把這個心懷不軌的小子趕走！”

    明庭喝了靈泉水，晚上吃了一小碗米飯，還有蒸rou蛋和青菜，在屋里慢慢走了幾圈，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