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祝苡苡身前，她矮身行了一禮，“夫人安好。”

    祝苡苡趿起繡鞋，趕忙將人扶了起來。

    “嬤嬤見外了。”

    “夫人不必如此客氣，孟大人既讓我做了夫人院中的嬤嬤，我行這禮，夫人您自然是受得起的?！?/br>
    祝苡苡呵呵笑著沒有多話，只是余光瞥見圓桌上放著海碗時(shí)，笑容稍有凝滯。

    “那……嬤嬤您如何稱呼啊？”

    “夫人不必稱您，老奴姓梁，您喚我梁嬤嬤即可?！?/br>
    祝苡苡點(diǎn)頭，“那梁嬤嬤……您那邊放著的藥，是打算做什么的呀？”

    “那藥是為夫人準(zhǔn)備的，”不等祝苡苡開口說些什么，梁嬤嬤接著到，“老奴從前在宮里當(dāng)差，侍奉過不少貴人，曉得些食補(bǔ)的方子，那藥雖有些苦口，但對身子好?！?/br>
    這邊說著，她眼神示意，站在外間的小春，小春隨即將藥端了過來，擱在羅漢榻旁邊的束腰小幾上。

    晾了好一會(huì)兒，裊裊茶煙已經(jīng)散了不少，現(xiàn)在紋的，倒沒有什么刺鼻的氣味，反倒透著一股清甜的香，只是這黑漆漆的藥汁兒，實(shí)在讓祝苡苡有些不能接受。

    似乎是看出了祝苡苡的猶豫，梁嬤嬤上前一步，挨著她的肩頭。

    梁嬤嬤抬手附在唇邊，在祝苡苡耳邊低聲，“夫人，大人說您身子弱，夜里有些經(jīng)不起cao勞，得好好滋補(bǔ)滋補(bǔ)?！?/br>
    話一說完，嬤嬤向后退了一步，靜靜等待著祝苡苡的回應(yīng)。

    剛聽嬤嬤這樣說，祝苡苡還不明所以，仔細(xì)想想，憶起夜里孟循在自己耳邊的輕喃，以及每日早起來，腰腿的酸疼，倏地一下，她的臉紅了起來，片刻后便熱氣騰騰的。

    祝苡苡不自覺瞪大了眸子，對上梁嬤嬤揣著善意的一雙眼，心尖猛的跳了一下。

    她倉皇端起小幾上的海碗，一口一口很快就喝完了。

    奇怪的是，這藥并不難喝，回味起來，嘴角還有一絲甘甜。

    梁嬤嬤就此接手了祝苡苡院中的事務(wù)。

    按照孟循的吩咐，她幾乎無時(shí)無刻都跟在祝苡苡身邊，甚至比祝苡苡的貼身丫鬟忍冬銀丹，陪伴在身邊的時(shí)間都更多。

    但不得不說，梁嬤嬤確實(shí)有些厲害。祝苡苡房中的吃食經(jīng)她的手，都變成了極為滋補(bǔ)的又不失口味的吃食。小半月下來，祝苡苡臉色rou眼可見得更好，原本削尖的下巴，也漸漸圓潤起來。

    梁嬤嬤什么都好，只是有一點(diǎn)，祝苡苡用了半個(gè)月也沒能適應(yīng)。

    梁嬤嬤總愛跟著她，無論她在家中待著，還是出去逛。盡管大多時(shí)候，梁嬤嬤都是沉默的，可這樣一個(gè)大活人跟在自己身后，便是如何也做不到忽視。

    祝苡苡問起來，梁嬤嬤也只說，“孟大人吩咐自己要好好照顧夫人，事事為夫人cao勞?！?/br>
    最好是寸步不離。

    這是后面這句話，梁嬤嬤并未明說。

    花梨木燭臺(tái)上的燭光昏黃，丁香色的幔帳微微晃動(dòng)。

    祝苡苡背靠著架子床的四合雕花圍欄，鬢角浸出細(xì)密的碎汗，瑩白光潔的肌膚上洇出些許淺淺的粉暈，她半瞇著眼，似乎是累極了。

    動(dòng)作停下，她微微喘著氣，好一會(huì)兒才漸漸回過神來。

    孟循低下頭來，附在她柔軟的肩頸處，一下下輕輕啄著。

    “夫君，苡苡……有些話要同你說”

    他恩了一聲，而后含住她小巧精致的耳垂。祝苡苡脖頸一片酥麻，輕輕呼了一聲。

    她隨即將面前人推開，“我真的有話要說……”

    孟循看向已是累極的祝苡苡，雙眸間淌著溫柔，“苡苡說，我聽著?！?/br>
    話一落下，便牽起她垂落在一邊的手，一下一下按壓著。

    “夫君能不能同梁嬤嬤說說，讓她不要時(shí)時(shí)刻刻都跟著我，比方說……比方說，我出去的時(shí)候?！?/br>
    她名下的嫁妝產(chǎn)業(yè)，雖說大多數(shù)都有掌柜在打理，但她時(shí)不時(shí)總要抽些心思去看看，這時(shí)候，梁嬤嬤跟在她身邊，祝苡苡總覺得，有些話，她就對著那些掌柜說不出來了。

    她當(dāng)著梁嬤嬤的面，總?cè)菀紫氲搅簨邒咭郧笆撬藕驅(qū)m里的貴人，不自覺便給自己套上了一層枷鎖，那些原本能脫口而出的話，咽在嘴里轉(zhuǎn)了幾個(gè)彎。

    孟循靠在祝苡苡發(fā)頂，面上閃過一絲陰沉，片刻后，端起平時(shí)常掛著的笑，“苡苡總要告訴我，是在哪兒的時(shí)候。”

    貼在他懷中，祝苡苡悶聲道：“夫君你知道的，爹爹給我在京中留了些需要打理的產(chǎn)業(yè)，比方說，酒樓，成衣鋪?zhàn)幽切?，這時(shí)候梁嬤嬤在我身邊，我總覺得……總覺得，像是有雙眼睛盯著我，有些話我便不方便同其他人說了……”

    她話里帶著些顯而易見的委屈，孟循自然聽了出來。

    她在同他撒嬌。

    孟循手指勾起一縷她散在后背的發(fā)，在手中一下一下的把玩，思慮片刻后，他笑著開口：“梁嬤嬤從前是在皇后身邊伺候的，見識(shí)廣，頗有些手段，苡苡若是覺得那些話不好同下面的人家，可把這些棘手的事交給梁嬤嬤，她能幫到你的?！?/br>
    祝苡苡這會(huì)兒甚至沒顧得上孟循話里拒絕自己的意思，她倏地一下起來，睜圓了一雙杏仁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孟循。

    “梁嬤嬤……從前是在皇后身邊伺候的？”

    孟循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低聲說是。

    “那……那她怎么突然就來了我身邊……”她陡然生出些恍惚的感覺，要不是這話是從孟循口中出來的，她肯定不會(huì)相信。

    “梁嬤嬤冒犯了如今圣眷正濃的貴妃張氏，皇后為了保梁嬤嬤，費(fèi)盡心機(jī)，只能將她貶出宮來。”

    “那……怎么就……”

    貶出宮來，怎么就來了他們家中。

    “是陛下的意思，陛下雖寵著貴妃張氏，但到底也念著幾分梁嬤嬤伺候皇后多年的恩情，”說到這兒，他牽起祝苡苡的手，“原本是要罰梁嬤嬤進(jìn)掖庭的?！?/br>
    說到這，祝苡苡心中也有幾分了然。

    “也就是說陛下為了保梁嬤嬤，也為了全張貴妃的臉面，將她罰進(jìn)臣子家中為奴？”

    孟循眸中露出幾分贊許，“不錯(cuò)，大抵再過幾年梁嬤嬤便會(huì)重回皇后身邊?！?/br>
    “那……那為什么陛下讓梁嬤嬤來我們家中……”祝苡苡突然想到些什么，試探的問道，“不會(huì)梁嬤嬤是陛下放到夫君身邊的眼線吧？”

    若真是這樣，她刻意避著梁嬤嬤，反倒顯得自己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祝苡苡心中多了幾分計(jì)較。

    孟循垂目看著她，并未否認(rèn)她口中的話。

    片刻后，祝苡苡雙肩一松，“那還是算了，跟著便跟著吧?！?/br>
    孟循如今是天子身邊的侍讀學(xué)士，可稱得上一句天子近臣，她身為孟循的妻子，自然是和他同氣連枝，肯定不能做些什么讓皇帝疑心的事情。

    算了算了，跟在身邊就跟在身邊吧，說不定再過些時(shí)候，她臉皮磨得厚了，便不在意了。

    祝苡苡這邊勸慰著自己，孟循卻陡然輕聲過來，噙住她的唇，輾轉(zhuǎn)片刻后，才緩緩松開。

    祝苡苡有些氣息不穩(wěn)，“不是已經(jīng)……”

    他唇邊挾著笑，“才一次，梁嬤嬤說，苡苡近日來身子好了不少。”

    話還未說完，人卻已傾身而上。

    燭光搖曳，窗帳輕晃，又是一室風(fēng)月。

    第12章

    秋去冬來，日復(fù)一日，轉(zhuǎn)眼又過去小半年。

    日子雖然越來越蕭瑟寒涼，但因著臨近年節(jié)，祝苡苡身邊，反倒是越來越熱鬧起來。

    這小半年以來，因?yàn)槎嗔肆簨邒叩呐惆?，祝苡苡更多的把時(shí)間花在了家中，那些酒樓鋪?zhàn)?，除了三個(gè)月對一次賬，需要她cao勞一些之外，其他的她都不怎么管。

    祝苡苡偶爾也會(huì)想要出門，或是去逛逛街，買一些吃食首飾，又或許是去外面游玩，可以想到梁嬤嬤總要貼身陪著，那些瀟灑玩樂的心思，就登時(shí)一點(diǎn)不剩了。

    在家中悶著，除了看話本子繡花之外，就是打理院中的花草，倒也是因著多了時(shí)間，連家中請花匠的那份錢都少了。

    起初，祝苡苡會(huì)帶著兩個(gè)貼身丫鬟一起打理滿院的花草，但每次當(dāng)她卷起衣袖，把事做到一半的時(shí)候，梁嬤嬤總會(huì)適時(shí)的板著臉，讓祝苡苡感到不小的壓力。

    后來沒辦法，她只得站在一邊指揮著忍冬和銀丹做事。如此一來，梁嬤嬤的臉色才算好看了一些。

    祝苡苡總覺得，這時(shí)候過的實(shí)在是太慢，她恨不得轉(zhuǎn)眼便過去兩三年，這樣一來，梁嬤嬤就能回去皇宮，她就不用再顧這顧那，行事拘束又疲憊。

    臨近元日，孟循早早的就下了值，甫一踏進(jìn)院門的時(shí)候，就聽見丫鬟小春小秋兩人交頭接耳的說些什么。

    說著說著，兩人相視一笑，像是那掛在門口的風(fēng)鈴，微風(fēng)一吹，清脆作響。

    小春笑著笑著，側(cè)過頭去，陡然就看見站在身前不遠(yuǎn)處，穿著一身青綠錦繡官服的孟循，她笑意一僵，趕忙矮身行禮。

    “大人回來了?！?/br>
    一邊的小秋聽見，臉上閃過幾分慌亂，也隨著她一道行禮，“大人?！?/br>
    孟循唇邊勾著笑，招手讓兩人起身，“在說些什么，笑得這樣開心？”

    聞言，小春稍有訝異，而后屈著手肘，朝身邊的小秋輕輕一撞，“大人問你話呢！”

    小秋心中委屈，大人分明是朝著她們兩人問的，怎么這回答的差事，就落在她頭上了。可再看大人那明顯等著她回答的模樣，她便知曉，推脫不得了。

    大人雖然平時(shí)是個(gè)和春風(fēng)一樣和煦的人，可他那雙眼睛睇著自己的時(shí)候，她心里總是覺得分外膽怯。

    “回大人，我們是在說這寫桃符的事兒呢……”

    說到后面，聲音也怯懦了些。

    孟循收回目光，側(cè)目往院中瞧了一眼，花草樹葉都被仔細(xì)小心地修整過一番，院門口的舊符已經(jīng)被取下，朱漆紅柱刷的整潔干凈。

    這些定然是苡苡讓人做的。

    為了迎接新舊交替的元日做下的準(zhǔn)備。

    他唇邊漫出幾分笑，“再過幾天便是元日了，確實(shí)是要將家中好好修整一番，這桃符，也得遵著習(xí)俗粘起來?！?/br>
    掃了眼面前的兩人，他低聲到，“若是有事，便忙去吧。”

    兩人連忙稱是。

    孟循進(jìn)了屋內(nèi)卻不見祝苡苡的身影，他心中有了猜測，先將身上的官服換下，轉(zhuǎn)頭便去了東跨院的廚房。

    果不其然，他還未邁進(jìn)廚房，便聽見里頭一陣熱鬧的聲音。

    “夫人，這酒當(dāng)真三日就好了？”

    祝苡苡一邊整理屠蘇酒需要的藥材，一邊點(diǎn)頭，“是呀，釀這酒不需要太長時(shí)間……倒也不是我頭一回做，只是前幾次弄得不太好，這次，總要做的好喝些才行。”

    黃酒，是早就備好的。只需往里面加入，大黃、白術(shù)、桂枝、防風(fēng)、花椒等藥材。用布袋浸泡在其中，放上三天，到時(shí)候元日那日，就能飲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