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擁明月 第83節(jié)
夢石被懷里的東西硌得慌,忙將那些地契銀票和鑰匙全都掏出來給他:“簌簌說這是你的東西?!?/br> 折竹輕抬眼簾,神光一滯,紅潤的唇微抿。 “折竹公子?”夢石見他久無反應(yīng),便喚了一聲。 “她讓你還我?” 折竹的聲線冷淡,然而那般沉靜的眸子里卻仍泄露一分不安與失落。 “她身邊沒有可信之人,純靈宮到處都是榮王妃的耳目,她怕自己保不住你的這些東西?!?/br> 夢石如實(shí)說道。 只這么一句話,少年緊繃的心緒好似被無聲地安撫下來,他審視夢石一眼,心知商絨絕不會將他的匣子交給夢石。 夢石不知他在想什么,見他接了過去,便又去看他身旁的那個(gè)大包袱:“這些東西……” “給她買的?!?/br> 折竹將包袱攤開來,里頭幾乎有各式各樣的玩意,什么小陀螺,竹蜻蜓,木雕彩繪的小狗小貓之類的物件,還有一些糕餅糖丸,胭脂妝粉。 “……這陀螺怎么買了五個(gè)?” 夢石數(shù)了數(shù)。 “顏色不一樣,不知道她喜歡哪個(gè)?!?/br> 折竹懶懶地答。 “你們兩個(gè),”夢石忍不住低笑一聲,“什么都能想到一處去?!?/br> 折竹聞言,奇怪地瞥他。 夢石將放在一旁的八寶盒拿來遞給他,“她也有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要我?guī)Ыo你,但我也不方便拿,只帶了這盒糕餅給你?!?/br> 折竹接來,打開蓋子便捏起一塊花瓣?duì)畹母怙炓Я艘豢凇?/br> 宮中的糕餅與宮外的糕餅自然是各有各的不同,這盒子里的,都是折竹在純靈宮中最喜歡吃的。 “你這些東西我也帶不進(jìn)去,吃食倒是可以拿一些?!痹谄渲心昧诵┯图埌?,也不知里頭是什么。 但他才拿起來,卻被折竹奪了過去,夢石正不明所以,見他在里面翻找出來另一個(gè)油紙包遞來。 夢石愣愣地接過。 “她最喜歡這個(gè)蜜糖糕餅?!?/br> 折竹說。 夢石沒見他打開過油紙包,怎么他卻能從中準(zhǔn)確地找出哪一包是蜜糖的,但夢石還是接了過來。 折竹摸了摸放在八寶盒中的紙蝴蝶,卻并沒有急著打開,而是問他:“她有沒有哭?” 冷不丁地聽少年這么一問,夢石一頓,隨即搖頭:“沒有?!?/br> 馬車內(nèi)一時(shí)寂靜下來,折竹倚靠車壁,將糕餅喂進(jìn)嘴里,強(qiáng)烈的日光時(shí)不時(shí)地鉆入簾內(nèi),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白皙無暇的側(cè)臉。 臥蠶的弧度稍深,眼尾的小痣生動(dòng)。 “那就好。” 他的聲音很輕,幾乎碾碎在風(fēng)里。 第74章 好想他 鶴紫將一碗冰鎮(zhèn)蓮子羹送到公主案前, 她只略略瞧了一眼紙上鋪陳的山水墨色,也不敢說些什么,躬著身退出殿外。 “這都連著好幾日了, 公主不說話, 也不肯見大真人遣來的道士,”殿外的宮娥壓低聲音與身邊人道,“你們說,我們會不會……” 她眉眼哀愁,后半句話在鶴紫走出來后便淹沒于喉嚨。 “鶴紫jiejie。” 幾名宮娥齊聲喚她, 每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帶了幾分擔(dān)憂。 自蘊(yùn)宜大公主在摘星臺大殿撞柱而亡后,有關(guān)證心樓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便在禁宮中隱秘地流傳起來, 她們也聽說過自明月公主進(jìn)宮后便一直貼身服侍她的那三名宮娥, 聽說,她們都是代公主受罰而死。 “主子的事豈是你們妄議的?” 鶴紫心中也亂,她低聲斥了她們一句, 又側(cè)過臉去看背對著殿門坐在書案前認(rèn)真作畫的公主, 青蓮色綾羅衫裙堆疊在藤席上, 擋住她身下的蒲團(tuán), 裙袂的邊緣隱約透出繡鞋上圓潤泛光的珍珠。 她安安靜靜的, 微垂著頭, 盯著案上的畫卷在看, 烏黑發(fā)髻間的步搖輕輕搖晃, 影子投在她的側(cè)臉。 也不知她有沒有聽見殿外的聲音。 鶴紫知道公主雖什么也不說, 但這幾日, 她已感覺得到公主與她之間是徹底地生分了。 強(qiáng)壓下心底又是酸澀又是失落的情緒, 鶴紫正要喚人去給公主備些水果, 卻見常伴御前的宦官德寶領(lǐng)著一行人來了。 “德寶公公?!?/br> 鶴紫連忙俯身。 德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 走上階,只立在門外瞧見里頭的公主在案前握筆,他便躬著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圣上口諭,請公主去含章殿?!?/br> 商絨握在手中的毛筆一頓。 德寶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聽見公主有動(dòng)靜,他便試探著再喚一聲:“公主?” “知道了?!?/br> 商絨擱了筆,輕聲應(yīng)。 縱然早知自己如此懈怠,皇伯父必會不滿,但一想到要去含章殿見他,商絨心中還是有壓不住的不安。 出了純靈宮,穿過長長的宮巷,商絨袖間交握的雙手已滿是汗意,她靜默地跟著宦官德寶走在朱紅宮廊上,底下泠泠的水聲是這般酷熱的午后唯一清涼的聲響。 鶴紫等人垂首跟在商絨身后,目不斜視。 轉(zhuǎn)角的宮廊底下的景觀石被渠中水沖刷得很濕潤,草木嫩綠,艷麗的花叢中也不知是什么在叫個(gè)不停,幾名宮人正拿著網(wǎng)兜在底下清理那些擾人清凈的蟲子。 商絨隨意瞧了一眼,然而目光上移,她卻驀地看見對面廊上立著的一個(gè)人。 那老者須發(fā)皆白,笑瞇瞇的,正饒有興致地在瞧底下那些宮人手忙腳亂的樣子。 “公主?” 德寶回頭,見她立在那兒不動(dòng)了,又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對面那老者,德寶便回過頭來對她笑道:“岑老先生今日早早地便入宮來了,陛下還與他下了幾局棋,還要留他在宮中用晚膳?!?/br> 他躬著身走近商絨,低聲道:“奴才聽聞,陛下有意讓岑老先生來做您的老師?!?/br> 老師? 商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cuò),她再將視線挪回對面去,那老者已朝她看了過來,兩方視線一觸,他朝她露出來一個(gè)慈和的笑容。 “德寶公公,你們在這里等我片刻。” 商絨說著,便提起裙擺朝對面跑去。 日光大片地越過欄桿鋪陳于宮廊之上,老者衣袍嚴(yán)整,發(fā)髻也梳得一絲不茍,他始終溫和地注視著那個(gè)朝他跑來的小姑娘,直至她在他的面前站定,他才笑著開口:“當(dāng)日蜀青一別,未料我與公主竟還有再見之日。” “晴山先生?!?/br> 商絨喘著氣,仍覺不可思議,“您……怎么會來?” “我該來。” 岑照的笑意收斂幾分,神情頗添幾分復(fù)雜,“那時(shí)不知公主身份,是我未能將公主贈(zèng)予的那幅畫藏好,才陰差陽錯(cuò)造成如今這般局面?!?/br> 商絨此時(shí)方才恍悟,原來凌霄衛(wèi)之所以能那么準(zhǔn)確地找到她,是因?yàn)樗艚o晴山先生的那幅圖。 “與先生何干?” 她搖頭,不過都是她親手做下的因果。 “聽說,皇伯父要先生做我的老師?” 她思及方才德寶所說的話,又問。 “是我請的旨,陛下的確應(yīng)允了?!?/br> 岑照眉眼含笑。 商絨先是一怔,隨即又道:“先生何必?這里,您是待不自在的?!?/br> “昔年榮王府中我與公主只有匆匆一面,此后辭官歸鄉(xiāng)數(shù)年不入玉京,”岑照徐徐一嘆,“我也以為,此生應(yīng)該是再不會回來了?!?/br> 那時(shí)商絨還在證心樓中,一日卻得淳圣帝口諭,準(zhǔn)許她回榮王府探望。 她去時(shí),正逢岑照與榮王在書房內(nèi)爭吵,更親眼得見榮王服下寒食散后的癲狂之狀。 后來她才明白, 淳圣帝是故意的。 恩準(zhǔn)她回榮王府探望并不是因?yàn)樗娜蚀?,而是要她親眼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王到底有多瘋魔不堪。 “但人生在世,哪有絕對,我如今回來也是自己情愿的?!?/br> 岑照的聲音喚回商絨的神思。 她復(fù)而抬眼,掩不住詫異之色。 “我拖著這把老骨頭來玉京原本只是想再見公主一面,只當(dāng)是為了那幅圖,”廊下還有宮人在,岑照壓低了聲音,“但有人與我說,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為我與公主沒有師徒的緣分,卻不想,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br> 岑照心中百味雜陳,當(dāng)年他若不辭官,那么教導(dǎo)這位公主的便不會是凌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離玉京,卻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來做你的老師?!?/br> 他的眼眶有些熱,說著便俯身拱手:“是我對不住公主?!?/br> “晴山先生別這么說?!?/br> 商絨忙扶住他的手臂,搖頭:“您只是做了您自己的選擇,我最初期盼您來做我的老師,是因您是唯一一個(gè)不與我父王劃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br> “后來讀您的詩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見您一面,我已覺得很好很好了?!?/br> “那么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師,公主可是不愿?” 岑照故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