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情，語言，甚至氣場。

    “聽說你想去泉市，找那個鐘爾?！?/br>
    “對。”

    “我走之后你就去找她嗎？”

    “對。”

    一板一眼的問答，一個字都不肯多說。

    “好吧。想去就去，只要確保安全?！苯_渾然不顧自己方才怎么答應(yīng)的丈母娘，直接叛變，“叛逆第二步，正面掰頭。”

    盛悉風(fēng)定定看著他，嘴唇翕動一下，似乎有話想說，但最終沒能說出口。

    江開只當(dāng)她和母親鬧矛盾所以心情不好，并未多做他想，子女和父母之間的矛盾，在他看來從不是什么要緊的事，人生路上必經(jīng)的過程罷了。

    是人就有掌控欲，是人也都渴望自由，父母的掌控欲對上子女追求自由的渴望，勢必是一場兩敗俱傷的博弈。

    既然管輸贏都要受傷，那還不如贏。

    總之，他走之前要看到老婆恢復(fù)沒心沒肺。

    “下午我?guī)愠鋈ネ姘?。”他興致很好，規(guī)劃著這多出來的一下午閑暇時光，哄小孩似的，但顯然自己也是很期待的，“我們?nèi)タ措娪?？但是最近好像沒有什么好看的電影。對了，你玩過密室逃脫沒？如果天氣好的話，你想不想去江上坐個游船，或者我們帶金毛在家里玩也很好……”

    隨著她從隨身斜跨的包里翻出一樣?xùn)|西，他的話頭戛然而止，笑意也漸斂。

    那是一本戶口本。

    輪得到這個東西派用場的場合，并不多。他上一次用到是兩年前，跟盛悉風(fēng)領(lǐng)證結(jié)婚。

    “我回家偷了這個?！笔⑾わL(fēng)慢慢地說。

    盛拓舍不得寶貝女兒，所以她結(jié)婚后，并未把戶口移到夫家，至今仍留在娘家。

    “你欠我一個無條件答應(yīng)的要求，記得嗎？”

    江開安靜注視著她，他已經(jīng)預(yù)料到她接下來會說什么。

    他沒有想過，在他覺得或許他們可以成為一對真正的夫妻之時，在他像只大狗，被她冷落一夜卻又被一個吻哄得服服帖帖之時，在他一分一秒都不忍浪費這僅剩的一下午時間之時，他留下來，只是為了聽這個從小嚷嚷著以后是他老婆、后來也真的成了他老婆、已有的一生都和他老婆身份息息相關(guān)的人，如何說她要離開他。

    “我要離婚。”

    作者有話說：

    盛悉風(fēng)：叛逆第三步，毀天滅地，同歸于盡

    第31章

    準(zhǔn)確地說, 盛悉風(fēng)的第二次入局，并不在度假山莊得知金毛沒有尿床的時候，其實早在江開答應(yīng)結(jié)婚之初。

    他對自我人生的控制欲就像他對方向盤的執(zhí)著, 絕不允許別人替他掌舵。她親身跟著他經(jīng)歷過他想要的人生，感受過垂天雌霓云端下, 快意雄風(fēng)海上來的絕頂恣意。

    那一幕深深震撼到她, 注定她也會為他的自由而戰(zhàn)。

    更何況是他本人。

    他是不自由，毋寧死的圣戰(zhàn)士。

    逃過高考，爬過三樓陽臺, 傷透過父母的心, 高中畢業(yè)后他出國留學(xué)，盡管擁有人身自由，但江家無論如何不肯出資，他在兼顧學(xué)業(yè)的同時，對所有入流的、不入流的賽場來者不拒, 只為爭取更多的曝光、拉到更好的贊助；也為了賺錢頻繁參與賭車, 危險系數(shù)越高，贏的錢就越多。

    這樣一個人, 既然答應(yīng)結(jié)婚, 除非他自己愿意，怕是沒有人可以逼他。

    這是盛悉風(fēng)撿到的所有水晶鞋里最華麗的一只，即便婚后兩年, 他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不聞不問, 甚至不愿意碰她。

    但它依然代表著鐵證如山。

    直到昨夜, 她在書房門外聽到他和他父親的爭吵。

    “還有悉風(fēng), 你已經(jīng)是結(jié)了婚的人了, 將來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難道也讓他們孤兒寡母，在家為你擔(dān)驚受怕？”

    江開嗤笑：“少拿她說事，她是最支持我的人?！?/br>
    盛悉風(fēng)從聽到自己名字起就趴到門邊聽墻角去了，她連連點頭，算你有良心，江國慶。

    江邵：“她支持你，你就一直揮霍她的支持，只有她妥協(xié)，沒有你妥協(xié)的份。是這個意思嗎？”

    “玩這種文字游戲就沒意思了。兜這么大個圈子，感情牌從爺爺打到盛悉風(fēng)，你不如明說好了，想怎樣?！苯_說。

    江邵語氣柔和下來：“你已經(jīng)站上全世界最頂級的賽車場，確實是老天賞飯的天賦，如果沒能讓你闖蕩一番，說是暴殄天物都不為過。這幾年，我雖然說話不好聽，但兒子，爸爸不后悔同意你玩賽車，也為你感到驕傲?！?/br>
    盛悉風(fēng)聽著，心下又酸又暖。

    她總為小時候的事后悔，每次她哭或者告狀，兩個男孩子都要遭殃，沈錫舟還好些，盛拓脾氣比較溫和，多是嚇唬為主；但江邵是絕對的嚴(yán)父形象，江開面對的都是真-槍實-彈，可以說，江家父子倆關(guān)系不親厚，她也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責(zé)任。

    長大后她很多次試圖修補，但兩個大老爺們，真要親近彼此，也只是徒惹別扭，何況還有賽車從中作梗，見面不吵起來就算好的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聽江邵掏心掏肺跟江開說話。

    鐵漢柔情，既是物以稀為貴，又是強烈反差，理應(yīng)效果卓絕，但江開完全不為所動：“然后呢？要說什么直接說吧，我明天就走了，我老婆在等我?！?/br>
    盛悉風(fēng)：“……”

    他就差明說“爸你別耽誤我性生活”了，好一個正當(dāng)理由，搞得江邵都不敢反駁，硬生生噎了幾秒，才干咳一聲掩飾尷尬：“今年的f1你好好比，家里一定會全力支持你?！?/br>
    江總在商場上混久了，習(xí)慣打官腔，把什么事都鋪墊得冠冕堂皇。

    江開輕笑一聲，接過他的話頭：“今年好好比，不要留遺憾，然后明年就可以退役了，回來幫忙打理公司？”

    盛悉風(fēng)這才恍然大悟。

    得虧江開這個人心眼多，才能輕易看穿別人的心眼，不像她，只會瞎感動。

    “對，我是這個意思。”既然如此，江邵不繞圈子了，“你本來也不可能賽一輩子的車，既然已經(jīng)證明了自己……”

    不待他說話，江開便打斷，他已經(jīng)很不耐煩：“想都別想?！?/br>
    “我也明確說，家里不可能無限度支持你不務(wù)正業(yè)。”江邵的鐵漢柔情也演不下去了，“你的事業(yè)建立在家里大把大把的資金支持上，這幾年下來，夠縱著你的了?！?/br>
    “江總現(xiàn)在是在跟我玩出爾反爾的把戲？”江開笑，“拿賽車逼我結(jié)婚的時候，你可沒有規(guī)定期限，你說的是，”他加重語氣，一字一句重復(fù)父親曾經(jīng)的諾言，“‘只要你娶悉風(fēng)，我就支持你去追夢。’”

    盛悉風(fēng)的大腦嗡聲一片。

    接下來父子倆的劇烈爭吵像隔著層毛玻璃，模糊地圍繞在她耳邊。

    江邵：“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如你意，你就敢離婚？”

    江開：“你可以試試?！?/br>
    江邵：“你也可以試試?！?/br>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間，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蜷縮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整個蒙起來，好像這樣才能獲得一絲絲安全感。

    是了。

    這下什么都說得通了。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四年前，她就經(jīng)歷過一次。

    那個時候，江開在美國讀大學(xué)，雞飛狗跳三人組只剩她一個人還在遠橋中學(xué)。

    去到美國，江開變得很忙，要適應(yīng)環(huán)境，要熟悉同學(xué)，要學(xué)習(xí)，要玩賽車，要搞錢……她也很忙，高三的課業(yè)倍增，藝考也提上日程，每天在學(xué)習(xí)和練琴之間連軸轉(zhuǎn)，而且兩個人隔了十二個小時的時差，晨昏倒置，每天都說不上兩句話。

    盛悉風(fēng)和江開認(rèn)識十七八年以來，從來沒有經(jīng)歷過這樣遙遠而漫長的離別，需要他陪的時候，他要么在忙，要么正隔著時差睡覺，很少能夠及時出現(xiàn)；她也不了解他全新的生活，只能通過他的描述，有一點抽象的想象。

    人在沒有安全感的時候，總想找個歸屬。

    那天班級聚會，同學(xué)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文靜的學(xué)習(xí)委員抽到【給喜歡的人發(fā)短信告白】的大冒險，在所有人的起哄下，紅著臉給手機里那個命名為“某人”的人發(fā)去告白短信。

    在紀(jì)寒的攛掇下，盛悉風(fēng)也給江開發(fā)了告白短信。

    「我喜歡你」

    退路都想好了，失敗就說是玩游戲。

    紀(jì)寒之前就攛掇過她，但她一直下不了手，今天平時悶聲不吭的學(xué)習(xí)委員做了她的榜樣。

    盡管有退路，但她緊張了很久，又不肯讓紀(jì)寒代勞，堅持要親手打字、親手發(fā)送，儀式感十足。

    很快，imessage顯示對方【已讀】。

    但他遲遲沒有回復(fù)。

    她從又緊張又期待地等候他的答案，到心一點點沉入谷底。

    紀(jì)寒叫她別等了：“沒有回復(fù)就是回復(fù)，懂嗎？下一個?！?/br>
    可她不相信，如果他不喜歡她，那么他為什么收藏她喜歡的每一首歌，為什么頻頻逛她空間又刪除記錄，為什么跟著她喝水，為什么留著她給他畫的手表……

    他明明遺留了那么多水晶鞋，他怎么可能不喜歡她？

    她找龍?zhí)鞂毚_認(rèn)，他游戲曾經(jīng)在線，意味著他并不是忙到不可開交，既然如此，她就為他找別的理由，也許【已讀】只是不小心點開，實際上他并沒有看到她的告白短信。

    失聯(lián)16個小時后，江開的回復(fù)終于來了，打破她僅剩的僥幸：「好好讀書。」

    她眼淚噼里啪啦地滴到手機屏幕上，還記得自己最后的尊嚴(yán)：「昨天我在大冒險」

    「嗯」

    寥寥四句對話，輕描淡寫得不成樣子，就此終結(jié)了她第一次少女心事，枉費它轟轟烈烈一場。

    誰也不知道她一個人難過了多久。

    她的第二次入局，又一次、而且比第一次還要失敗，是一場更可笑的獨角戲。

    沒有自愿，最漂亮的那只水晶鞋只是權(quán)衡利弊下的妥協(xié)，用來給他夢想續(xù)命的靈丹妙藥，一旦失去價值，甚至可以一腳踢開——當(dāng)然，據(jù)她對他的了解，后面的意思只是氣話，但結(jié)婚理由是板上釘釘。

    而且她現(xiàn)在也不覺得自己多了解他。

    盛悉風(fēng)就這件事想了整整一晚上。

    江盛兩家說了那么多年的聯(lián)姻，看著對方家的孩子長大，與對方的家庭更是世代交好。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稱得上結(jié)親的上上之選。

    但這畢竟是新時代，雙方也都不是掉錢眼子里的家庭，做不出拿兒女的婚姻換取利益的事，最大的訴求都是孩子過得幸福，是以盛悉風(fēng)和江開并不是沒有別的選擇權(quán)，如果倆人實在不來電，兩家家長也不至于真的強人所難。

    告白失敗后，盛悉風(fēng)一度以為她和江開的聯(lián)姻會就此作罷。

    她19歲那年，眼看法定年齡即將到來，雙方家庭便試探著提了結(jié)親事宜，既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不如早早成事，省得夜長夢多。

    萬萬沒想到，江開那邊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