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中發(fā)出一點聲響，未幾火焰便舔上來。

    陪在一旁的蘇合猛地轉(zhuǎn)醒，側(cè)首尋聲音的來處。

    見不遠處蕭晏正坐在案前，足畔的盆中火苗噗噗燃起。

    “總算醒了?！碧K合起身置蕭晏處，伸手給他切脈，余光瞥見炭盆中未燒盡的書冊，是那本證明葉照死亡的卷宗。

    卻也只得無言惋惜。

    片刻，他收手展顏，轉(zhuǎn)身將爐子上一直溫煮的藥篦給蕭晏，“還好，總算沒傷到根基，就是元氣損得厲害，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br>
    蕭晏點點頭，將藥接過，卻只是晃了晃沒有喝。

    “蘇合，你加點點川烏吧?！彼吐暤馈?/br>
    “瘋了是不是？”蘇合立時拒絕，“你現(xiàn)在用川烏致幻如夢，元氣損得更……”

    “我受不住了，你讓我看看她……我就想看看她……”

    蘇合到底磨不過他，答應(yīng)了他。

    卻直到七日后，他面上稍有了些血色，方才讓他喝藥致幻，入了夢境。

    然，半月過去，試過數(shù)回。

    蕭晏耗盡氣血，都沒有看見夢里人。

    十月天高風(fēng)寒，蕭晏立在水榭臺對面，看上頭人影晃動，衣香鬢影。

    風(fēng)過，水涌，卻是空空如也。

    她，是四月十七入的洛陽，四月二十一入的府邸。

    那時，春光正好。

    然不過百日。

    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兩茫皆不見。

    第34章 、晉江首發(fā)

    轉(zhuǎn)眼入冬, 已是昌平二十七年的十二月。

    安西大雪。

    然安西以北的百里沙漠中，卻始終如一的溫?zé)釟夂颉?/br>
    夜深人靜，慕小小熄了燈, 落下帷帳正欲安置。卻見垂落的簾帳忽地撩起, 一襲纖薄身影滾上來。

    “是我，阿姐。”葉照烏衣夜行，一手捂住慕小小唇口禁聲，一手伸出將腕間一截同心結(jié)紅繩與她看。

    須臾又扯下面罩, 卸去了人|皮面具。

    夜風(fēng)帶著砂礫的余熱，從半敞的窗戶灌入，將簾帳吹得悠悠顫動, 將壁燈晃得明明滅滅。

    光線隱約而微弱。

    然慕小小還是一眼就能辨出, 是她meimei。

    是她從豺狼口中救下，從風(fēng)月泥塘里拖出的清白如芙蕖的小姑娘。

    “阿照！”慕小小一把抱住她，嗚咽落淚。

    十余年囚禁生涯，為了不葉照她增加負擔(dān), 不讓人覺得自己是她的牽絆，慕小小從未給過她好臉色。

    總是用最毒的話語嘲諷她，用最厭惡的眼神睥睨她。

    有那么一回, 葉照出任務(wù)回來, 渾身是傷縮在榻上喃喃呼喚。

    她沒有忍住，去看了她一眼。

    一口藥還沒喂下，屋內(nèi)便進了旁人。

    握藥盞的手一頓，便連湯帶盞砸在她臉上。

    慕小小妖妖嬈嬈起身, 眉眼又冷又媚, “就想看看她死了沒?！?/br>
    其實她的確有理由怪她、怨她, 恨她。

    那些人明明要抓的是葉照, 與自己何干啊。自己無非同她近了些，便橫遭此劫。

    十年，若是沒被帶來這無人沙漠。她大概早已隨明郎遠走，隱居山野，甚至這個時候，已經(jīng)有兒女繞膝。

    可是怎么忍心怪她！

    一個被生父賣入青樓、連三餐溫飽都不得的稚女，她有何錯。

    錯的，明明是這個世道，是險惡人心。

    斜月沉沉，星星眨眼。

    關(guān)于同蕭晏之間，葉照并未講太多。只揀著一些重要的、以及自己如何假死脫身的事簡單說了說。

    慕小小聽來，頻頻頷首。

    哽咽道，“你逃出來就好，天地大，總?cè)莸孟乱粋€你?！?/br>
    她目光往簾帳外橫了橫，“這般危險，不該來的。但是……”

    “但是，能讓阿姐看你一眼也好?！彼直Я税讶~照，拍著她背脊，然只一下便推開了，擦干眼淚道，“走吧，快走?！?/br>
    葉照垂淚不語，只直起身子跪在榻上給慕小小行禮。

    慕小小一把扶起她，輕聲道，“阿姐明白的，你一個人走是最好的，這樣我們或許才有重逢的機會?！?/br>
    “否則，你今日帶我走，自是能出了這沙漠。但是他們那些人，稍一作聯(lián)想，便知是你帶走了我。我們就會一起陷入無禁止的逃亡。”

    “如今這般，你便是在暗，有了更多主動的機會。再者，你不是說有人會救護阿姐嗎！”

    聞及會有人救護慕小小，葉照自然便想起了蕭晏。

    她離開時，想著蕭晏到底心懷天下，縱是對她有怨，但她身死魂消，他日除了霍靖，對于慕小小定會愿意身一把手的。

    只是，雖這樣想，終是不放心。

    她選擇被虎吞噬這樣的死法，原也是當(dāng)日換他諾言的另一種加碼。

    九曲臺上，除了她，便是蕭晏染了最多虎血。

    斑斕虎一直不曾被尋獲，她一走斑斕虎的目標(biāo)便是他。所以她打傷震暈老虎，乃一箭雙雕。既是脫身之計，亦是私心想借此換蕭晏一個人情。

    至少他日，他見到阿姐，想起自己葬身虎腹，亦算替他解了隱患。如此他愿意照拂阿姐，勝算便也更大些。

    思至此處，葉照含笑頷首。

    “阿照！”慕小小最后喚住她。

    葉照回首。

    “你還記得你明師父教你功夫，同你說的話嗎？”

    “一日握刀，當(dāng)為天下、為蒼生拔刀?！比~照袖中劃出九問刀，回道，“阿照從不敢忘，只是如今局勢，阿照有傷在身，且這刀法亦不敢露于人前。不過無妨，但阿照內(nèi)傷痊愈，若遇不平事，便是外家的拳腳功夫……”

    “不！”長了不過十一歲的女子，是姐亦如母，將那副人|皮面具給她細心戴好。

    “青春年少，熱血沸騰時，阿姐自與明郎一般同你說。可如今阿姐不這樣說?！蹦叫⌒〉皖^看金色彎刀，握上葉照的手讓她抓牢刀，“這天底下，誰也沒有你自個重要，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br>
    “天地廣闊，好好活下去?！?/br>
    “阿姐，你閉上眼，待你睡了我再離開?！?/br>
    北境夜風(fēng)吹拂，葉照給榻上將近而立的女子掖好被角，轉(zhuǎn)身消散在蒼茫夜色中。

    百里沙漠在大鄴西北處，而葉照策馬夜行乃是一路東去，東境至北處有河名曰漠河。

    漠河以北，相傳有方士可采血引魂。

    只是方外方士難尋，入其山門需破護山法陣。

    東方泛白，晨星可見。

    又十?dāng)?shù)日晝夜輪轉(zhuǎn)，葉照已經(jīng)離開百里沙漠，出了安西之地。如今越過中原地帶，上了東北道。

    已是昌平二十八年正月，新年伊始，東北道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葉照牽著馬在一家客棧住下。

    闔家團圓的日子，住店的人幾乎沒有，店中也無甚豐富膳食。

    但葉照還是很開心。

    她挑了一間上好的廂房，要了湯餅，燴rou，和甜酒釀。

    屋里燒了炕，干燥又暖和。膳食冒著騰騰熱氣和香氣。

    掌柜道是新年稀客，還送了她一盆羊rou餃子和兩個凍梨。

    葉照將膳食都吃了，剩下兩個梨捧在手中玩。

    掌柜道，“凍梨是這處特色，看著烏黑發(fā)丑，但甜的很，水又多?！?/br>
    “好香！”葉照湊近聞，卻也不吃。

    聞聞就好，她不要吃。

    “梨”的發(fā)音不好聽，她也是要去尋女兒團聚的，不要在有離別。

    她道了聲謝，抱著兩個梨滿臉笑容地跑回房間。

    熄了燭火，她凝神打坐，調(diào)理內(nèi)息，以便接下來的入山破陣。

    還有三百余里，就要到達漠河了。

    四個多月來，她強行封xue阻筋脈的元氣已經(jīng)已基本復(fù)原，九曲臺挨的那一掌也以痊愈。想到九曲臺受傷，葉照便又開始想起陸晚意。

    那日的刺客，她認出來的，是應(yīng)長思。

    應(yīng)長思要殺陸晚意，左右是因為自己之故。如今自己亡故，想來便也沒有再殺她的必要。她侍奉在賢妃身邊，當(dāng)是安全的。同蕭晏關(guān)系亦不錯，蕭晏亦會護著她。

    而她遠走，梅花針控在左臂筋脈中，只要不去施力觸碰，便也不會有事。

    如此便唯剩噬心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