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一直沒有送出去。

    一塊不值錢的石頭，就像他見不得光、令人生厭的情誼。

    風(fēng)燈搖曳，有人在南廡房廊下求見。

    “殿下?！?/br>
    趙珣冷聲道：“進(jìn)來?！?/br>
    進(jìn)來的是守在永安侯府的緹騎中的一個，那緹騎面色肅然道：“殿下，臣有要事稟報?！?/br>
    緹騎向趙珣稟報完在永安侯府里聽到的一切，趙珣眉心一跳，他站了起來：“蘭妃的兒子，送到了行宮？”

    夜色濃黑到可怕，趙珣站在朦朧燈下，久久一言不發(fā)。

    一道極為突兀的笑聲響起，喉嚨里漏出梗塞的聲音，趙珣笑了片刻，厲聲道：“請黃嬤嬤來！”

    太監(jiān)來到黃嬤嬤住處，說太子殿下有請。

    黃嬤嬤將一封信壓在枕下，她站起來整了整衣裳，跟著太監(jiān)走到了南廡房。

    她走進(jìn)屋內(nèi)，趙珣快步走過來，他屏退了眾人，望著黃嬤嬤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黃嬤嬤，我的生母究竟是誰？”

    趙珣雙眼布滿血絲，幽然的火苗藏在他的眼底，像是墳地的鬼火，焚燒凈了人的活氣。

    黃嬤嬤看見這般模樣的趙珣心中一痛，但想著長痛不如短痛，她狠下心來說道：“殿下大約已經(jīng)聽緹騎說過了?！?/br>
    黃嬤嬤不愿意看到趙珣和趙蘅玉姐弟不倫，她思來想去，用上了趙蘅玉信中的說法。

    趙珣上前一步，他死死盯著黃嬤嬤：“趙蘅玉是我的……同母jiejie？這不可能，說不通，我和趙蘅玉只小上半歲，這不可能?！?/br>
    黃嬤嬤道：“殿下，您的生辰并不是準(zhǔn)確日子，蘭妃將您交給奴婢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幾個月份，您是早產(chǎn)七月出生的?！?/br>
    趙珣如被雷擊，怔怔后退了幾大步。

    跳動的燭火在趙珣玉白的面上投下陰影，像是幢幢鬼影在不停撕扯著他。

    黃嬤嬤見了這樣的趙珣，忽然心生悔意，她上前一步：“殿下?！?/br>
    “出去?！壁w珣的聲音冷若寒冰，黃嬤嬤仿佛看見他身后一片濃黑的陰影，他被黑暗吞沒。

    黃嬤嬤走出了南廡房，剛走到廊子下，忽然聽見屋內(nèi)一陣嘩啦啦的碎瓷濺地的聲響，在這寒夜里，恍若驚雷一般。

    作者有話說：

    第59章

    趙蘅玉等到了深夜, 才等到燕支回來。

    此時斐文若已經(jīng)離開，斐文若離開后，趙珣派過來的緹騎們自是不敢留在趙蘅玉房中, 只在屋外守著。

    趙蘅玉壓低聲音問道：“如何？”

    燕支壓住心底的歡喜：“黃夫人答應(yīng)了幫我們周全?！?/br>
    趙蘅玉松了一口氣：“太好了、太好了！”

    花鈿喜極而泣，走了過來拉著趙蘅玉的手：“公主從此不必?fù)?dān)驚受怕了?！?/br>
    不知為何, 事情已經(jīng)到了這般地步，趙蘅玉依舊心里隱隱有些憂心忡忡, 但見到燕支和花鈿都如此高興, 她露出了笑，點了點頭。

    翌日，趙蘅玉忍住渾身的酸疼, 早早地就起身穿戴梳妝好。

    雖然斐文若的父母都不在, 可他和祖父祖母住在一起, 如今趙蘅玉是斐文若的妻子, 她理應(yīng)今日去拜見。

    趙蘅玉走出屋外, 又是首先看到了緹騎, 趙蘅玉心下微沉，轉(zhuǎn)過了頭。

    半道上, 她遇見了等他的斐文若，便同斐文若一起, 去見了斐文若的祖母斐老夫人。

    到了斐老夫人屋里，趙蘅玉對斐老夫人行了四拜禮，因著趙蘅玉的公主身份，斐老夫人也回拜了兩回。

    斐老夫人喝了趙蘅玉的茶, 坐在東座, 卻顯得憂心忡忡。

    趙蘅玉心下不安, 看了斐文若一眼, 斐老夫人這時嘆了一口氣，道：“文若，你下去吧，讓我同你新婦說說話?！?/br>
    斐文若尊親敬長，對撫養(yǎng)他長大的斐老夫人更是如此，他安慰似地看了趙蘅玉一眼，退了下去。

    趙蘅玉便一人留在屋內(nèi)。

    斐老夫人說道：“文若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我們永安侯府?dāng)÷洌娜粝胍卣窈罡?，他讀書科舉，一心要出人頭地。他外表看著是溫和有禮，心氣卻是極高的。

    “后來遇上二皇子黨和太子相爭，文若一時急躁，早早下了注，現(xiàn)在你也知道，永安侯府又衰敗了一大截。

    “從前就是門前寥落，如今哪還有人肯上來結(jié)交？”

    斐老夫人嘆了一口氣，看著趙蘅玉，說道：“聽說他要娶公主，我是很不贊同的，公主此前是二皇子的黨羽，娶了公主，又會讓太子嫌隙。果不其然，如今滿府都是太子派來的緹騎?！?/br>
    趙蘅玉心中有愧，張了張嘴：“祖母……”

    斐老夫人抬手制止了她：“公主不必稱呼老身祖母，老身擔(dān)待不起，只是希望公主日后能勸著文若一些，讓他仕途安安穩(wěn)穩(wěn)，不要再陷入風(fēng)波?！?/br>
    趙蘅玉垂下眼睛，說道：“好。”

    斐老夫人握住趙蘅玉的手：“文若進(jìn)士及第后，做了翰林院編修，如今品級雖低，卻是日后封疆列土的起始，公主，你萬萬不可讓他再得罪了太子?！?/br>
    趙蘅玉心中沉墜墜的，她只能再度說道：“好。”

    趙蘅玉走了出來，看見斐文若站在廊下等她。

    斐文若神色輕快，問道：“祖母說了什么？她是最和善的人，只是有時候有些啰嗦，沒有說什么讓你煩心的話吧？”

    趙蘅玉搖了搖頭，笑道：“沒有?！?/br>
    斐文若道：“那就好?！?/br>
    兩人并肩一直走到房外，斐文若腳步一頓，他尋了借口道：“翰林院還有點事……”

    趙蘅玉便道：“公事要緊?！?/br>
    一連幾天趙蘅玉沒有見到斐文若。

    她和斐文若的這樁婚事不需多說，變成了有名無實。

    因為斐文若和她刻意傳播給緹騎的謊言，這幾日里，趙珣也沒有找上門來。

    趙蘅玉心中大定，她想，大約就算瘋癲肆意如趙珣，也難以接受和親jiejie的滅倫之罪。

    接下來，她只需等一個合適的機(jī)會自請和離，再為斐文若謀上一分好姻緣，算是給斐文若一個交代。

    這幾日里，斐老夫人每看趙蘅玉一眼都會嘆一口氣，她沒有再當(dāng)著趙蘅玉的面說什么，不過她認(rèn)定，娶了趙蘅玉之后，斐文若仕途無望，這怎能不讓她憂心。

    然而這一日，紅袍太監(jiān)相容滿面地擠進(jìn)了永安侯府，宣旨任命斐文若外放為濟(jì)寧直隸州知州。

    斐老夫人被這意外之喜砸了個滿面。

    如今朝廷翰林院里養(yǎng)了多少進(jìn)士尚未授官，她原以為斐文若一輩子都只能在翰林院編書，沒想到卻外放做了一方地方大員。

    斐老夫人跪下接旨，看見斐文若夫婦還在怔怔，忍不住催促道：“文若，接旨啊?！?/br>
    斐文若很難不去想這圣旨的意圖，趙珣仿佛在用外濟(jì)寧這件事來逼他做選擇。

    若選擇了官位，是否就要乖乖將妻子奉上？

    趙珣依舊沒有放棄趙蘅玉么？

    斐文若注意到了趙蘅玉緊張的眼神，她似乎也領(lǐng)悟過來趙珣的用意。

    耳邊卻是斐老夫人聲聲的催促：“文若！”

    斐文若用力攥緊了手指，身體有些僵硬，他頓了半晌，終于艱難跪下：“臣接旨?！?/br>
    斐文若接旨完畢，所有人頓時歡喜起來，斐老夫人看趙蘅玉的眼神都柔和了幾分，她拉著趙蘅玉的手，不住地說：“公主真是我斐家的福星?！?/br>
    趙蘅玉艱難地擠出了笑。

    所有人都?xì)g天喜地，只有斐文若和趙蘅玉神色怔怔，相顧無言。

    斐文若沉默了半晌，他看著趙蘅玉：“公主，我……”

    趙蘅玉打斷了他，輕聲道：“斐公子，他沒有給你另外的選擇，若不接受知州的官職，那就是抗旨不遵，那樣，他就更有理由將斐府一網(wǎng)打盡，將我囚入宮中?！?/br>
    她走了過來，定定看著斐文若：“我希望斐公子能夠青云直上、高步云衢?！?/br>
    斐文若知道趙蘅玉是為了寬慰他，他垂下眼睛，扯起唇角笑了笑：“好?！?/br>
    宣旨太監(jiān)這時又說道：“因著貴府的喜事，太子殿下辦了小宴，是家宴，請徽寧公主和駙馬小聚，就在三日之后?！?/br>
    趙蘅玉頓時渾身一僵，片刻后，她整理好情緒，又向宣旨太監(jiān)道謝了一回。

    宣旨太監(jiān)事務(wù)繁忙，拒絕了斐老夫人留他的好意，太監(jiān)走后，斐府人也跟著斐老夫人漸漸離開。

    斐文若這時看著趙蘅玉滿目驚惶的樣子，忍不住走近了她，他用力握住了趙蘅玉的手：“公主不要擔(dān)心。”

    趙蘅玉手一抖，抬眼望著他。

    院中，趙珣的緹騎還在，正警惕地望著他們，眼見斐文若牽住了趙蘅玉的手，一人握了劍就要走上前來。

    這時候斐文若卻松開了手，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般。

    他說：“你是太子的親jiejie，他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他加重了親jiejie這三個字，仿佛是要通過緹騎的口，故意去氣那個深宮里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

    南廡房里。

    趙珣聽了緹騎的稟告，面色陰郁，緹騎兩股戰(zhàn)戰(zhàn)，低垂著頭不敢多瞧一眼。

    過了不知多久，緹騎感到頭頂上傳來沉壓壓的聲音：“退下?！?/br>
    緹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他剛走到廊檐下，就聽見屋內(nèi)一陣輕微的聲響響起，仿佛是什么瓷器跌破了。

    趙珣的手握著茶盞，茶盞在他的掌中四分五裂，他壓在桌面上，手心被割出了道道血痕。

    在線人的眼皮底下，斐文若就敢和趙蘅玉十指相扣。

    在他心中備受煎熬的時候，斐文若竟敢趁虛而入。

    趙珣捏著手中的碎瓷，碎瓷摩擦，發(fā)出令人牙疼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