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潤月心酸起來，覺得是自己讓她受苦了。

    最后她實在沒辦法，只好盡量挑了幾件素凈的拿出去，等著待會讓趙之華自己選，又將女人的羊絨大衣好好地收起來掛好。

    這些事情原本在梅市的時候她是做慣了的，現(xiàn)在她雖然離開了一段時間，但還是很熟悉自然。

    她攪了攪鍋里的大碴子粥，熱了饅頭跟咸菜碟子一起端出去，想了想覺得磕磣，又消了幾顆凍梨，勉強拼了一小桌飯，一回頭趙之華就已經(jīng)出來了。

    趙之華正在拿毛巾擦發(fā)梢的水滴，見她望過來，便朝她很溫和地笑了笑：

    “潤月?！?/br>
    女人穿著她的舊衣服，居然也很合適。藍底白花的棉襖微微敞著一點衣領(lǐng)，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露出鎖骨下一片細致的肌膚，在燈底下是象牙一樣的白。

    她臉和氣質(zhì)放在那里，穿著棉襖倒像穿著什么高定，仍舊漂亮。

    李潤月看得有點愣神——她所見到的趙之華永遠都很體面，矜貴優(yōu)雅，衣冠楚楚，美艷傲慢，人群之中一眼望過去所有人只能看得到她。她天生就發(fā)號施令的人。

    她像這樣卸下全身防備和氣勢，穿著最樸素的衣服，坐著最簡單的小事，反倒讓她覺得新奇又親近，同時也激起她心中一片柔軟的悸動。

    但她緊接著又想起來——就算趙之華看起來這樣柔軟，那也不是她可以親近的。

    以前她倒還可以仗著自己是她養(yǎng)的小情人，理直氣壯地往她身旁靠，美其名曰“履行義務”，但她現(xiàn)在卻覺得自己的心空蕩蕩，虛蓬蓬，像河邊搖來晃去的蘆葦，看起來還在撐著筆直，其實空心軟弱。

    “這是腌白菜……這個是玉米粒粥……這個是凍梨，解酒很好。”

    李潤月不敢再看她，低下頭怯生生地一一介紹這些食物，“jiejie，你要是不喜歡，我——”

    “喜歡的。”

    趙之華卻好像一點兒也不介意，已經(jīng)拉了板凳坐下來，挽起頭發(fā)端起碗，見她驚訝，便又抬起臉來一笑：“怎么了，看著我做什么？我臉上有臟東西？”

    “……沒有?！?/br>
    李潤月?lián)u了搖頭，咬著嘴唇取筷子吃飯。

    吃飯的時候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趙之華是家里的習慣，李潤月則是不敢說。飯桌上寂靜極了，連碗筷都不響。

    jiejie連穿著棉襖喝粥都很好看……李潤月悄悄地看了一眼趙之華，又飛快地低下眼。

    吃完飯之后李潤月自然地去收碗筷抱去洗，趙之華也跟她進了廚房，四處看了看，問：“潤月，圍裙在哪？”

    李潤月見她袖子都挽起來了，顯然在準備給她幫忙，嚇了一大跳，忙去推她出去：

    “你怎么進來了！哎呀，你快出去，鍋上這些事情你怎么能沾手……”

    jiejie的手那么漂亮，一點繭都沒有，像是雪雕玉鑄，天生只應該握筆或者翻閱文件，怎么能沾鍋上的油煙呢？

    “為什么不可以？”

    趙之華找到了圍裙，一邊扎頭發(fā)一邊抬起臉看了她一眼，“我是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嗎？”

    “我來洗大件的，你負責擦干凈就行?！?/br>
    她系好圍裙，說。

    她習慣了決斷和命令，說出來的話即便是關(guān)心也帶著一點不容拒絕的意味。李潤月張了張嘴，只好聽她的。

    出乎她的意料，趙之華洗得很好，動作利落又熟練，李潤月心里驚訝，但又不敢問她為什么。

    “你……你奶奶的病，怎么樣了？”

    趙之華將碗浸在水里，輕聲問。

    李潤月愣了愣，有點沒想到她會問自己這個。

    她低下臉，細細地擦干凈碗上的水滴，聲音輕輕的：

    “沒治好。去年冬天沒的，我把她的骨灰?guī)Щ貋砺裨诹说乩?。我奶奶說她喜歡我們的玉米地?！?/br>
    趙之華察覺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心中后悔，只得說：“……抱歉?！?/br>
    “沒事兒……”

    李潤月側(cè)過臉，朝她很柔軟地笑了一下，“這病本來就治不好，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不甘心，還想再跟老天爺犟一把……”

    “啊，奶奶說，還要謝謝你找的醫(yī)生和醫(yī)院，她走得很安詳，說真是享福了?！?/br>
    李潤月神色之間沒什么悲傷，很坦然地輕聲說。

    趙之華默然半晌，手上動作不停，眼睛仍舊望著水盆，過了一會兒又問：

    “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br>
    李潤月將擦干凈的碗在櫥柜里放好，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就，邊走邊看吧，先過了年再說?？赡苋ブ辈ヌ枋裁吹摹衣犝f那上面掙錢比較多?！?/br>
    像是知道趙之華會困惑什么，她又很快地補充了一句：“你之前給我的那些錢都被我捐啦……我人笨，有錢也留不住，拿那么多錢反而心慌慌的?！?/br>
    “……”

    趙之華停下來，輕聲問：“你捐到哪兒了？這里面水挺深，有不少騙錢的?！?/br>
    “捐給張老師了?！?/br>
    李潤月忙掏出手機來給她看：“張桂梅張老師，華坪女高，jiejie你知道嗎？”

    之前在朋友圈見明梨給這里捐過款……趙之華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聽說這高中專收掏不起學費的女學生，只要進去，人人都能上一本呢?！?/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