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不過我知道自己最好先離他遠點。

    時輕并沒有追上來，于是我順著小徑，猜想自己會走到哪去。

    雖然我已經(jīng)開始感到有點后悔，不過倔強如我，是不會反悔回去示弱的。

    時輕必須想清楚他到底要的是什么，也必須看清他眼前的可能已經(jīng)不是當年的那位女孩。

    其實我并不介意白笙羽的這個身分，只是我真的不希望我與他之間的聯(lián)系總要透過陳舊的回憶來解鎖。也許這是我的私心，但我就是無法感受到時輕對我的真心。

    這么想著，我已經(jīng)來到一座怪異的木屋前?！刚垎栍腥嗽趩?？」

    既然這里還在狐之境的范疇，應(yīng)該是不會住怪人的吧。

    有人在我身后清了清喉嚨。

    我小聲驚呼，頓時往那人的相反處后退三步。

    是一名我不認識的狐妖。

    「我是罪禹天?！鼓凶拥故窍茸晕医榻B了。儘管他的態(tài)度有些冷漠，不過好像是天生就如此。

    「你的眼睛是紅色的。」我結(jié)結(jié)巴巴說道，講完之后才覺得自己好蠢。

    「啊……對?！箽夥胀蝗婚_始尷尬了起來。

    然后罪禹天好似想到什么的再度開口?！肝铱吹侥愀鷷r哥吵架了?！?/br>
    「算是吧，我叫他去冷靜一下。」我猜眼前這位八成也是熟人，然后被請託來勸架?！赶嚷暶?，我沒討厭他喔，我只是被他弄得太莫名其妙，所以自己晃晃冷靜一下?！?/br>
    「我?guī)憧磦€東西?！鼓腥藷o視我的辯解，逕自打開小木屋的門。「進來吧?！?/br>
    小木屋內(nèi)，是與我預(yù)想中截然不同的畫面。

    除了門的那一面，其他三面墻都被畫上了不同的景色，一幅昏暗、一幅綠意昂然、另一幅貌似瀑布。除了這三幅畫之外，屋內(nèi)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這是……？」

    「走這里，我?guī)闳ノ业拿孛芑?。」罪禹天直接伸手將我往瀑布的畫里拉。一個眨眼過后，我竟身在另一個秘境當中。

    「這真是太──」太過玄幻？可是我都已經(jīng)身在狐之境了，還有什么東西是不能稱為玄幻的嗎？

    我靜靜跟在狐妖背后，任他領(lǐng)著我進入一間同樣古樸的屋子中。

    這次，屋中有了東西，而且還非常多。

    豐富的水墨畫畫軸掛滿房間墻壁，架子上也堆了許多細心捲起排列的作品。這些水墨畫中有人有景物，并且無庸置疑都是大師級的作品?！高@些都是你畫的？」

    「是?！顾钢笐覓煸谧罡咛幍哪欠??！缸屑毧础！?/br>
    這幅畫的背景是我房前的庭院，我一眼就能認出。而圖中，四人聚集在桌旁談天說笑。一對成年情侶，以及兩個眼熟的小童。我很快便認出那兩位小童就是寧嵐與燕石，只是他們都尚未長大，臉上還掛著稚氣。而時輕的樣子與現(xiàn)在的差別不大，可看起來更快樂，身體也更加健朗。

    最后，我把目光放到時輕在圖里一直凝視的人身上。

    圖中的女子和我的臉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差帶了點未經(jīng)世事的天真。要是放到現(xiàn)實當中，我想大家也會把我和她認成雙胞胎姊妹。圖里的她笑得很開心，而且不得不說……真的挺美的。

    這么說來，我好像不小心稱讚到自己了。

    從兩人的眼神看來，我是真的能確認他們愛著彼此。

    這下，我真的開始后悔剛才那樣兇時輕了。

    「還有這個。」不知何時，罪禹天手里已經(jīng)拿著另一幅卷軸。

    我轉(zhuǎn)過身，看他慢慢展開卷軸。

    圖里，那對熟悉的男女身穿嫁衣，站在湖里的亭中深情對視。

    白笙羽畫上了結(jié)婚的濃妝，變得妖艷成熟，不再像上一張圖片般帶有姑娘的天真。這彷彿就像是已經(jīng)下定了什么決心般，蛻變?yōu)樯碡撝厝蔚呐?。雖然圖是黑白色的，可還是能看出她身上那件嫁衣非常細緻豪華。圖里的她，已經(jīng)可以完全身負「狐嫁」這個責任。至于時輕就更別說了，時輕捧著白笙羽雙手的姿勢宛如在為白笙羽獻上整個世界般深情。

    好，我突然又開始忌妒了。

    「時輕是真的愛你?！挂慌?，罪禹天靜靜開口?！笩o論你是什么樣子，是否帶有記憶，他愛的都是最純粹的那個你，這并不會因為轉(zhuǎn)世就消失。狐妖是很專情的，一旦確認了自己的馴養(yǎng)者，過了幾世都絕不會易主。秦笙羽，我請求你給他機會?！?/br>
    給予他機會，證明他不只愛著白笙羽，也愛著我。

    我想，也許，自己剛剛是真的太過分了。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辜热黄渌紒碇チ?，我似乎也不能這樣無視。「我回去找他。」

    「你應(yīng)該知道他會在哪里。」在把我送出那間詭異小木屋之后，罪禹天只淡淡留下這句話后便消失無蹤。

    我想，我的確知道他應(yīng)該會在哪。

    我撥開簇簇綻放著的彼岸花，來到湖畔。遠遠地，我便看見一個白色身影孤伶伶坐在亭中的桌上。時輕腳踩在椅上，手肘剛好抵在膝上，而他正低頭凝望手中捏著的東西。

    他彷彿與世隔絕，已經(jīng)在那里待了許久。到了現(xiàn)在，我才赫然感覺到時輕的孤獨。他死守著兩人的記憶，跨越百年的孤寂，為的就是等待這一瞬的邂逅。

    我的心突然沒來由揪了下。

    走得更近之后，我終于看見那捏著的東西是一圈用紅絲帶所纏繞而成的頭發(fā)。上頭的發(fā)色黑白相間，編織成一個好看的環(huán)。我想不需要問，我已經(jīng)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了。

    直到踏上亭子的地面，時輕才緩緩抬起頭來。

    「我覺得我們還是得講清楚?！刮疑钗丝跉??！肝也]有討厭你。」

    「我知道。」時輕把手中的東西收回腰間的布包中。

    「我只是覺得──也許你應(yīng)該試著跟現(xiàn)在的我相處看看，而不是靠過去的記憶來串連。」腦袋飛速運轉(zhuǎn)，思索著該如何開口?！富蛘?，至少在我恢復(fù)記憶前，我希望你能先把我與白笙羽分開?！?/br>
    時輕優(yōu)雅落地，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肝掖饝?yīng)?！?/br>
    「嗯？」他感覺像是在答應(yīng)我的提案，又感覺是在指其他事情。

    「明天，我們下山?！?/br>
    「什么？」由于時輕的話題轉(zhuǎn)得過快，讓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關(guān)于你下午提出的要求?！箷r輕頓了頓?！秆嗍蛯帊箷黄鹑ァ！?/br>
    「謝謝你?！箾]想到自己的要求竟然這么快過關(guān)，我趕緊開口感謝。

    他搖搖頭?！甘俏以撝x謝你。你給我讓我們重新開始的機會?！?/br>
    重新開始啊……

    我想，一個人背負著兩個人的記憶總是最痛苦的。

    于是，在歷經(jīng)兩天之后，我終于對時輕露出第一抹笑容?！覆豢蜌?。」

    §

    隔日一早，我便被寧嵐的敲門聲喊醒?！阁嫌鹌鸫怖?！出門玩時間到啦！」

    看來，最想下山的應(yīng)該不是我。

    不開門還好，一開門我?guī)缀醵家_始吐槽。

    今日的燕石和寧嵐都穿得很現(xiàn)代，但問題出在時輕身上。

    他依舊是穿著淺色調(diào)的袍子，并且還沒察覺哪里不對?！笗r輕，你得換一身現(xiàn)代的衣服。」

    「我……應(yīng)該不用。」他遲疑了下?！干较聸]人穿這種衣服了嗎？」

    當然有，不過那些人通常都會出現(xiàn)在仿古場次上，而不是日常穿著。于是我轉(zhuǎn)向?qū)帊??！改慵蚁壬袥]有現(xiàn)代點的衣服?。俊?/br>
    「我有買件給他，不過他不喜歡?！箤帊孤柭柤?，彷彿覺得這不是她的問題。

    「馬上給我去換！」

    經(jīng)歷半小時的雞飛狗跳之后，我終于看見燕石領(lǐng)著時輕重新出現(xiàn)在庭院中。

    「哇喔?！故紫仁呛臀乙黄鸬却膶帊贵@呼出聲。

    「哇喔。」第二聲則是我發(fā)出的。

    時輕的穿著很簡單，可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給人煥然一新的感覺?？赡苁且驗橐矎膩頉]見過時輕穿著古袍以外的衣著，寧嵐的震驚幾乎是和我一樣的。時輕穿著一件寬松的條紋襯衫，扎在寬口長褲上。由于顏質(zhì)及天生體型的關(guān)係，他幾乎已經(jīng)達到上伸展臺就能直接當模特走秀的程度。而此時的他正不安地拉著身上的衣服，對于不飄逸的衣服感到非常不習慣。除了衣物之外，他也是第一次穿上人類的皮鞋，似乎還需花點時間才能適應(yīng)。

    「果然帥的人什么都能駕馭?！刮亦哉Z，一面走近他。「你應(yīng)該多多嘗試現(xiàn)在的穿著?！?/br>
    他看了我半晌，然后點點頭?！负谩！?/br>
    這短短一個字竟讓我有些臉紅，連忙轉(zhuǎn)過頭?！缸呃玻覀兿律饺?。」

    不過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時輕拒絕把頭發(fā)弄成黑色，而我想在城市中應(yīng)該不會那么明顯便也做罷了。

    日正當中時，採購?fù)戤叺囊恍腥嗽诎儇浌敬抵錃庥貌汀?/br>
    儘管時輕同意讓我下山，可他幾乎是在我身邊寸步不離。有人幫我提購物袋子是很好，但這使我完全沒有脫逃的機會。尤其是頸后該死的烙印簡直是天生的追蹤器，躲到衣服堆沒多久就被他給找出來了。不過有一件事情他是不知道的，由于我是使用信用卡刷卡，因此若我的家族上點心，就能用信用卡紀錄查到我在哪里。當然，我對于我的家族在我失蹤兩三天后還沒發(fā)動全城找人這件事抱持著困惑，不曉得那些狐妖到底是使了些什么法術(shù)。

    一路上我嘗試逃跑的各種小動作幾乎都被時輕盡收眼底，可他反常地保持沉默，只有在我快成功時才會把人揪回來。在逛街的途中，我?guī)缀跏亲兂上乱庾R逃跑，然后再被時輕下意識阻止。逃到最后，反倒是我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甚至開始猶豫自己到底要不要逃跑這件事。

    進入超市時，寧嵐幾乎是挾著什么吃的都要來一份的氣勢來逛。要不是我適時阻止，我懷疑她可能會把所有食物都搬上山。由于這是這群狐妖第一次下山，連時輕都沒法保持冷靜的淡漠態(tài)度，偶爾也會被山上沒有的新奇事物給吸引。

    由于買完衣服之后還有時間，我便帶著他們順便到其他層逛逛。

    「這是什么？」第一個引起時輕注意的是手機通訊行。

    「這是手機，那則是平板?！刮翌I(lǐng)著他到其中一臺手機前，而寧嵐和燕石早就無師自通各找一臺開始玩了。「我以為你在山里沒收我手機時就知道那是什么了?！?/br>
    「是寧嵐沒收的。」時輕眨眨眼。「她說那東西會讓你逃跑。」

    會逃跑是沒錯啦……不過你說得真直白。

    「寧嵐知道手機？」我假裝不經(jīng)意的提起。

    「在我閉關(guān)修行時，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臺。」時輕淡淡答道。「這幾百年間，我與狐之境和外界的接觸其實非常少，幾乎是缺席的狀態(tài)。」

    「什么意思？」

    「在等你的這幾百年之中，時輕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山洞中修行，如此便可以加快修行速度，可代價就是他失去了這幾百年間的所有消息，他是直到你出生才出關(guān)的?！挂慌詫帊共逶??！覆贿^這種修行非?？啵钦娴钠脸猩響j望的修行?！?/br>
    我轉(zhuǎn)頭望向時輕，而他也很正經(jīng)的回了我答案?！覆豢?，因為是在等你所以不苦。」

    咳咳，我感覺又被撩了。

    「我來教你怎么用手機?！篂榱怂^續(xù)撩下去，我連忙紅著臉轉(zhuǎn)移話題。

    儘管燕石吵著想玩平板，我還是否決了。這種人類都會沉迷的東西，絕對不可以再教壞非人。至于時輕則拒絕了替他買手機的需求，不過也是，他連手機都不需要就能追蹤到我了。

    就在我用店內(nèi)手機即將偷偷開起通訊軟體時，今天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的手覆上了螢?zāi)豁撁妗?/br>
    不只是我，時輕也都一直在進化著，知道我又要干嘛。

    我們沉默對視，與一旁玩得不亦樂乎的年輕狐妖成強烈對比。

    「你……」時輕只開口一個字，然后又收了口。可我似乎聽到這句話的后半段。

    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嗎？

    他也在猶豫，似乎是只要我一點頭他就會忍著心碎放我走。

    因為他是真的愛我，他寧愿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我也要我開心。

    我擺擺手，放下手機?！覆惶恿??！?/br>
    「嗯?！顾咽质栈?，動作自然。

    「我是說，接下來在山下都不逃了。」我嘆了口氣?！肝颐靼啄愕男囊饬恕！?/br>
    儘管現(xiàn)在的他還是很像綁架犯，不過我就再忍忍吧。

    這番話反而讓時輕詫異地轉(zhuǎn)頭。「真的？」

    當然是真的啊，我哪次出爾反爾。不過……「我們這樣下山，真的不會被我家族的人認出來嗎？」

    「狐妖族在每個你可能接觸的人身上都下了暗示，因此除了知曉狐妖存在的人之外在找你之前都會下意識避開或是臨時想到有事而忘記有關(guān)你的事。」知道我不會逃跑后，時輕回答得倒是爽快。

    我嘆氣并搖了搖頭，轉(zhuǎn)身繼續(xù)逛我的。

    天色終于暗了下來，作為地主，我決定帶這群狐貍?cè)ンw驗一下山上沒有的夜市生活。

    「夜市是什么東西？晚上的市集？」果不其然，當我一提議，時輕馬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差不多，就是很多人賣吃的賣玩的，只是是在戶外?！刮翌I(lǐng)著他們上公車，而寧嵐正在和燕石打趣說沒裝籠的寵物不能上車。

    儘管今天是平日，可墨染市負盛名的觀光夜市依舊人潮滿滿。

    我擔心地望著兩個一入場就到處跑跳的侍童，向時輕問出自己的擔憂。「他們會不會和我們走散??？」

    「不會?！箷r輕舉起手，指尖纏著兩條紅線。紅線延伸到兩位侍童身上，接著又在閃動了幾秒之后恢復(fù)透明。

    「哦，那你……」我說了三個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擔憂時輕。不對，他有烙印，根本不會跟丟。

    「也許你可以把我抓牢一點。」時輕打趣道，但并沒有主動牽起我的手。在這方面，他總是很有分寸。

    也許是想看到他處變不驚的表情會產(chǎn)生什么變化，我逕自牽起他的手。

    果不其然，時輕瞪大眼，臉上的欣喜與訝異一覽無遺。

    「驚訝什么，不是你說的嗎?！刮铱攘丝?，也開始感到不好意思。

    只見男人露出微笑，收攏五指，緊緊扣住我的手?！钢x謝你。」

    唉，這該死的男人竟然讓我開始心動了。

    我們一路間逛，而我在看到糖葫蘆的攤位時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咐祥洠乙獌芍??！?/br>
    我原想松手去接兩支，可時輕此時卻緊抓著我的手不放?！改銥槭裁础?/br>
    「不是說這對我們很重要嗎？給你。」我先接過一支，并遞給他。

    這時的時輕看起來似乎開心到要哭出來了。

    「謝謝你?！惯@是他進入夜市之后的第二聲謝謝。

    「我也要吃──」見到我與時輕在吃好料，身上沒錢的燕石瞬間冒出。

    時輕垂眼看著少年，接著嚴肅地搖了搖頭?！高@是笙羽給的禮物，要買自己買?！?/br>
    嘖嘖，時大狐貍竟然連根糖葫蘆都要計較。

    于是我又掏了錢包買給兩位侍童一人一支。

    夜市的黃光打在時輕臉上，而他正滿懷珍惜地小口小口品嘗著糖葫蘆，速度之慢到我們所有人都已經(jīng)吃完了他還有三顆，彷彿是一個幾百年沒吃甜食的小孩。這晚的他，與在山上的大人成熟氣質(zhì)產(chǎn)生了反差，反而有些可愛。

    「這么喜歡的話，之后你還想要隨時有的是機會?！刮胰滩蛔⌒Φ?。

    而時輕只是淡淡回我一個笑容，表示自己非常滿足。

    當晚，一行人在旅館下榻。

    由于我是空氣清凈機的關(guān)係，就算我不想也得跟三個狐妖同房，否則我隔天起床可能只會看見三隻死狐。啊，這說不定是很好的逃跑機會，可惜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時輕不會逃了。

    兩位侍童一入房就占領(lǐng)其中一座雙人床打起枕頭仗，并在上面跳上跳下，像是猴孩子?！高@個床是軟的，還可以跳欸！」

    看見兩隻狐玩得不亦樂乎，我悄悄翻了個白眼。

    這兩個是什么青春期的中二屁孩嗎！

    至于時輕則是小心翼翼走到另一床，伸手壓了壓彈簧床?！高@就是現(xiàn)代的床……」

    而且是雙人床。我在心底暗暗補了句。

    「我睡沙發(fā)?！挂幻肟创┪业南敕?，時輕自告奮勇。

    呃，他這樣我真的開始有些不好意思了。每次都讓綁架犯睡地毯沙發(fā)似乎不太對。

    「你到床上來睡吧?！顾妓髁税胩?，我終于說道。「狐仙的睡相應(yīng)該不會很差吧？要不然我跟寧嵐睡也可以?！?/br>
    「??？狐嫁當然要跟先生睡！」少女趁著打枕頭仗之馀插話。「而且咱們先生教養(yǎng)這么好，才不會對你上下其手！」

    嗯……其實我也不覺得他會非禮我。

    半喬半吵之下，我最終還是和時輕睡了。不過他非常貼心地讓了四分之三的床給我，發(fā)誓絕不越線。先生，你怎么越來越可憐啦？

    不過在一日的勞累之下，我也放棄辨些什么，倒頭就睡。

    然后，我不意外地又做了夢。

    這次的夢境，主角不是我或時輕。

    一個人影站在林里，而稍低處的空地上上是一隻隻掙扎抽搐的野狐。仔細觀察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些野狐正在被不知名的黑霧吞噬，應(yīng)該說……被啃食。寒意自胃底竄起，我急于想要逃跑，卻動彈不得。

    「你在看嗎?！刮ㄒ粵]被黑霧攻擊的人影開了口，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到他身邊。「狐群正在經(jīng)歷前所未有的浩劫。」

    那人轉(zhuǎn)頭看我，我才發(fā)現(xiàn)眼前的男人竟是王洛?！盖伢嫌?，只有你才能解決這件事?！?/br>
    「所以不要抵抗了，乖乖赴死吧?！?/br>
    下一秒，他執(zhí)起刀插入我心口。

    我在床上驚醒，冷汗已經(jīng)讓背部濕了一片。

    為什么我會夢到王洛？他給我的夢境又是什么意思？

    下意識轉(zhuǎn)頭，我才發(fā)現(xiàn)睡不好的不只是我一個。

    時輕依舊維持著那端正的睡姿，可眉頭緊蹙。

    偶爾，他會囈語著不要走，然后又咬牙閉上嘴，彷彿在阻止自己。

    就像白日隱忍著所有情緒縱容我一樣。

    自遇見他到現(xiàn)在，我也只見過他失控過一次，而他不安的樣子我更是從來沒見過。但我從來沒想過他也會不安于我的離去。時輕終究不是切除所有感情的神，也會有自己的私慾。可他寧愿什么都不說，等待我回心轉(zhuǎn)意。

    我嘆了口氣，卻忍不住勾起嘴角?！笗r輕，你這樣追女孩子是不行的呀。」

    我輕觸他的眉頭，終于讓那團緊蹙稍微紓解。

    我放下手，卻在下一刻被他的手抓住。時輕掌心冰涼，可卻讓我體內(nèi)溫度直線上升?！覆灰摺?/br>
    我很確定他依舊睡著，抓我?guī)缀跏欠瓷鋭幼鳌?/br>
    于是我嘆口氣，鑽回被窩。「好，我不走?！?/br>
    至少，暫時不走。

    隔日，一行人在熱鬧的觀光街區(qū)間晃，準備在午餐后便啟程回山上。

    時輕似乎對昨晚發(fā)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心情挺好。

    「?。∵@個是什么！」走在前方的燕石突然停下腳步，而我看了幾秒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我沒注意過的老舊戲院。

    「這位客人很有興趣嗎？戲快要開演了，那邊可以買票哦?！拐诎l(fā)海報的服務(wù)員笑咪咪推銷道。

    「這是什么戲呀？」我邊說著邊看向海報。

    從上頭的海報看來，似乎是什么古裝舞臺劇的樣子。

    「我想看！」燕石幾乎是一秒就中了話術(shù)?！缚雌饋砗糜腥?。」

    在燕石的的半拖半拉下，我付了票錢。幸好當時沒人想到要沒收我的錢包，我才有錢繼續(xù)揮霍……我是說為正常生活購買物品。

    我所不知道的是，當一行人入場之后，服務(wù)生拿起了對講機。

    「老闆，秦笙羽進去了?！?/br>
    好戲，開場了。

    §

    門內(nèi)是一個小型劇場，而我們也找了靠中的位置趕緊入座。

    然后，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宣告這齣戲的開始。

    「很久很久以前，遠到不為人知的時代，有一位如貌似玉的公主?！古园椎穆曇舫脸另懫穑蟹N莫名的熟悉?！杆拿烂沧阋允顾心腥顺挤?，無論是人，抑或妖?！?/br>
    布幕漸起，露出一名盛裝打扮的女子。

    「由于眼光奇高，這名公主一直都沒有結(jié)婚，甚至已經(jīng)快過了成婚的年紀，全國上下都著急不已。可有一天，一名男子前來拜訪了她?！?/br>
    男主角走上臺，可他卻有著黑色的耳朵及黑色蓬松的尾巴。而此時，旁白也繼續(xù)接了下去?！甘堑?，這名男子是名狐妖。」

    我感覺到身旁的時輕繃緊了身體。于是我悄聲開口：「怎么了？」

    他抿緊嘴，最后只對我搖了搖頭。

    戲繼續(xù)演了下去。狐妖允諾給公主這世上的一切，而他們也一見鐘情，馬上舉行盛大的婚禮?！复蠹医o這位狐妖的新娘起了名號，名為『狐嫁』。」

    至此，我也覺得不對勁了?！肝覀冸x開。」

    時輕和我對上眼，可卻無聲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輕舉妄動。于是我只得坐下繼續(xù)觀看。

    有了狐妖的術(shù)法，他們的國家無限制擴張，馬上成為最強之國。

    「可是，公主并不滿足?！古园讎@息?！钢閷?、財富、權(quán)勢全都滿足不了公主，因為她想要的是永生。她想要永遠留在她的狐貍身邊，不受人類生命的限制。」

    這個要求終于使狐妖傷透了腦筋。歷經(jīng)多年，公主漸漸衰老，脾氣也愈來愈差，而這種長期消磨著狐妖耐心的脾氣也逐漸讓這段愛情來到終點。最終，狐妖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尋找是否有解決的辦法。

    在狐妖的家鄉(xiāng)有一座靈泉，是守護狐妖族力量的泉源。狐妖抽取湖水的力量，把力量煉化成了項鍊，如此，配戴著項鍊的人便獲得了永生。

    儘管從未聽過這段事，可我竟覺得莫名熟悉。聽著這個故事，我的腦內(nèi)竟浮現(xiàn)了相應(yīng)的畫面，尤其是那個湖……

    「于此，公主如愿以償獲得了永生，可這段幸福并沒有過多久?！构适聛淼睫D(zhuǎn)折點，我明白接下來的故事必定為悲劇?！负齻儗τ诎押牧α孔尳o人類感到十分不滿，因此與狐嫁方起了衝突。頓時，戰(zhàn)爭燎原，人類與狐妖的戰(zhàn)爭就此開啟?！?/br>
    最后，公主敗了。

    她在湖畔被斬首，鮮血灑落到湖中，而保護她的丈夫也早先一步遭到斬殺，尸骨無存。

    「這樁悲劇徹底將人類世界與非人的世界分隔，狐妖也從此立下嚴格規(guī)范，不得再與人類有過多接觸。而當時的事情引發(fā)了湖神的震怒，留下了詛咒。一旦有狐妖不聽勸與人類結(jié)成連理，雙方將不得善終。有時狐妖方會活下來，可狐嫁永遠逃不過覆滅的命運。」

    「狐與人，永遠無法在一起?！?/br>
    最后一幕以狐妖人類相擁，畫下了句點。

    燈亮，觀眾魚貫走出，而時輕則沉默不語。

    「時輕?！刮夜钠鹩職?，輕喚他的名。「故事里的那個公主……」

    「就是第一任狐嫁。」當這聲音一響起，時輕馬上警戒起身。

    「哎呀，你真的不用這么戒備，我真的沒要干什么?！箽w殊融笑語盈盈地看著我們。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連寧嵐的聲音都染上了幾分緊張。

    「因為我是老闆?！寡矍暗哪腥私o出了意料之外的回應(yīng)。「這劇團是我的?！?/br>
    就連我也認出來了，剛剛的旁白聲音無庸置疑是他。欸不是啊，所以你上次說你開中藥行根本是……

    「哦，我也順便開了中藥行?！箖嵐芪覜]問出口，可歸殊融直接回答了。

    好的，十項全能，知道了知道了。

    「你讓我們看這齣戲是故意的吧？」我直接切入正題。

    「其實我不曉得你們會來，不過多準備本就是應(yīng)該的?！箽w殊融臉上是游刃有馀的淺笑，完全無視時輕帶著敵意的目光。接著他朝我微微彎腰湊近?！改阌X得這齣戲怎么樣？」

    「我的答案對你來說很重要嗎？」我冷聲反問。

    「當然，客人的意見永遠是我們要擺在第一位的東西。」歸殊融似乎玩上癮，直接當其他狐妖不存在?！肝宜非蟮模鞘郎献钔昝赖膽?。」

    「最完美的戲？」我重新復(fù)述了遍。

    「是的，我終其一生在製造或是為各種故事推波助瀾，有些甚至無法在劇場中實行?！箮е壅值哪腥耸忠粩??！笩o論是兄弟鬩墻抑或是凄美愛情故事，這些均可以成為戲中美好的素材，而我也已經(jīng)看過不少，甚至親自參與其中?！?/br>
    「講重點。」時輕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難看到不能再難看。

    「實際上，我覺得你有點礙事，還麻煩您先睡一下了?！箽w殊融手一揮，一股香甜的空氣便頓時瀰漫。下一秒，三名狐妖直接倒地昏睡?！阜判?，我這次藥效放很輕，他們只會昏睡十分鐘?！?/br>
    「哦?！刮也聹y那大概是某種對狐妖的昏睡藥劑，而歸殊融看起來也沒有要置他們于死地的意思?！负冒桑阋v什么？」

    「給你機會?！箽w殊融從口袋中取出一臺手機及一張膚色貼布?！钢灰堰@個貼上印記，就會完全阻斷烙印的連結(jié)。當然，我可以給你考慮時間?；氐胶持?，只要你下定決心，就打這臺手機給我，電話已經(jīng)在通訊錄里了?！?/br>
    「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沒有接下他的好意，警戒反問。

    「你的故事是我目前看過最為精采，最有可看性，同時也是最趨于完美的。因此我愿意推波助瀾，幫個小忙。」歸殊融把東西硬塞到我手中?！府斎唬覐膩聿粡娖热?，你想不想用都可以，不過我保證可以幫助你下山逃離狐之境，甚至永遠與狐之境切斷關(guān)係。啊，看來我該走了?！?/br>
    幾乎是一講完這句話，身旁的時輕便起了動靜，看起來馬上就要醒。

    歸殊融緩步走到舞臺上，朝我深深一敬禮?！盖伢嫌?，我期待你會帶給我怎樣的一場戲。」

    帷幕降下，蛇妖沒了蹤影。

    新的一場戲，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