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也回來了？出啥事了？”趙阿奶瞥鶯娘一眼，打發(fā)道：“今天中午不許吃飯，餓一頓長個(gè)記性。拿個(gè)袋子出去撿干牛糞，撿到晌午了再回來?！?/br>
    “哎。”鶯娘巴巴應(yīng)一聲，抓了個(gè)袋子就往外跑。

    蜜娘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沒說。

    “走到半路鞋底掉了，我回來用針線縫一圈?！泵勰锾Я颂в夷_，說起她半道拐回來的原由，“趙阿奶，我用了下你的針線，等我賺了錢再給您買箍新線。”

    “這沒什么，倒是你不再想著混吃等死，打算掙錢了？”老太太說話很是鋒利，刀刀見血，直接戳破蜜娘的偽裝，道出她真實(shí)的狀態(tài)。

    蜜娘眼神閃爍，低頭避開老人洞察的眼睛，果然她的感覺是對的，跟趙阿奶單獨(dú)待一起很危險(xiǎn)。

    “這些天避著我走，你應(yīng)該也感覺到了，我想跟你好好聊聊。”趙阿奶走回門前，盤腿坐在拖出來曬的氈墊上，迎著刺眼的光線看向蜜娘，問：“今后你打算怎么過？”

    蜜娘掀起眼皮瞅了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一眼，仔細(xì)回想了一下，確定在逃難前沒見過這個(gè)人。

    “難道我是您另一個(gè)孫女？不然您干嘛這么關(guān)心我？逃難的路上還分餅子給我，我知道是您讓婉兒給我送的?！泵勰镩_了個(gè)玩笑，她說不清今后怎么活，沒法回答這個(gè)關(guān)心她的老人。

    趙阿奶一笑，眼角擠出深深的紋路，她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蜜娘坐下，說：“不是你先向我求救的？”

    蜜娘腳步一頓，疑惑看過去，難道她真失憶了？在抵達(dá)草原之前她沒跟她搭過腔的。

    “押送我們過來的官爺他姓啥？打飯的伙夫有沒有留胡須？這一路一共有幾輛牛車？我跟婉兒坐的那輛牛車，拉車的牛是水牛還是草原牛？”趙阿奶問她。

    “……伙夫有胡須？您坐的那輛牛車是大水牛拉車?！泵勰镏荒艽_定最后一個(gè)問題。

    “打飯的是個(gè)小衙役，沒留胡子，除了我坐的那輛牛車，其他的都是草原牛拉車。”趙阿奶笑吟吟地問：“那個(gè)姓王的官爺罵過你三四回你都沒記住他姓啥，一天三頓飯你也沒瞅清打飯的人長啥樣，我一個(gè)跟你不認(rèn)識的老婆子你倒是連我坐的牛車都記得清清楚楚的。你說你是啥意思？”

    “你在我跟婉兒身上找誰的影子？你在羨慕，你也想哭的時(shí)候有長輩給你擦眼淚，你想要但你沒有，這種情況下你還是忍不住天天看著我?！壁w阿奶直直盯著愣住的姑娘，問：“你說這是不是在向我求救？你心里不想像你表現(xiàn)的那樣，孤零零的，隨時(shí)都能去死?！?/br>
    “你在求我拉你一把?！?/br>
    蜜娘心亂如麻，摳著指甲低頭沒回答，她回答不上來。

    “我以前見過你，所以看到你這個(gè)樣子才不忍心?！壁w阿奶嘆氣，老天害人，好端端一個(gè)丫頭給折磨的比她這個(gè)老太婆還暮氣，“我之前住在大榆村，就在顧木匠斜對門，你去我們村叫賣過蜂蜜?！?/br>
    蜜娘想起來了，大榆村村頭有座兩進(jìn)的大宅子，養(yǎng)的還有仆人，聽說是縣里哪個(gè)大官的奶娘在那兒養(yǎng)老。她每年去大榆村賣蜂蜜，那家的仆人每次都會買，買的還是最貴的。

    但她在過了十四歲就沒再去過大榆村了。

    “您知不知道顧木匠家的消息？他們一家可有人逃出來？”蜜娘忍不住打聽，萬一呢，萬一有人活著會不會也來漠北？

    “一個(gè)都沒逃出來，顧木匠編筐要用火，地動(dòng)的時(shí)候房子塌了又起了火，在晚上發(fā)洪水前房子已經(jīng)燒干凈了?！彼瓿醯臅r(shí)候聽老仆說過顧木匠的大兒子跟漓水灣那個(gè)養(yǎng)蜂的姑娘定親了，看來不做假。當(dāng)時(shí)她還說過是門好親事，養(yǎng)蜂的那個(gè)姑娘長相甜美，人開朗活潑，嘴又會說，十來歲都敢背著一背簍蜂蜜游鄉(xiāng)叫賣了。

    現(xiàn)下再看，面前的姑娘跟她幾年前見過的姑娘判若兩人，眼里的機(jī)靈勁不見了，整個(gè)人看起來灰撲撲的，像個(gè)骷髏架子，拿個(gè)棍子一戳，說不定倒地上就起不來了。

    “噢，是這樣啊?！泵勰锫牭竭@個(gè)消息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她親手刨出了爺奶爹娘和弟妹的尸體，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水沖走，現(xiàn)在再聽到顧大郎一家葬身火海，心里即使麻木了也忍不住發(fā)顫。

    站在老人面前，蜜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她躬身一拜，說：“謝謝您憐惜我，我、我現(xiàn)在想出去走走，好好想想?！?/br>
    “沒啥好想的，蜜娘，你能逃出來已經(jīng)是走了大運(yùn)，跟死了的人相比，你更該好好活著。別惦記死了的人，他們拖家?guī)Э诘脑诘叵乱膊还聠??！壁w阿奶坐著沒動(dòng)，對步伐匆匆的姑娘說：“沒人能陪你一輩子，我打算趁著下一批難民來之前帶著婉兒租個(gè)氈包搬出去?！?/br>
    無親無故的，沒人愿意一直跟陌生人合住在一個(gè)氈包里，說句話做個(gè)事都不方便。有人孤家寡人，有人還有爹娘兒女，也該為家人考慮啊，總不能說找個(gè)活兒還要拉扯著一幫子人過去。

    “我知道了?！泵勰稂c(diǎn)了點(diǎn)頭，她理解趙阿奶的做法，一屋子半大不小的姑娘沒人管是可憐，但誰不可憐，趙阿奶也是死了一大家子人，她也要為她孫女著想。

    一個(gè)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哪能挑起這么重的擔(dān)子。

    ……

    蜜娘想找個(gè)沒人的地兒躺一躺，她四周看了下，牽著大黃往河上游走，東邊地勢高，山包上好像只有羊在吃草。

    但剛爬上山頂，大黃就掙著繩子往南走，蜜娘警惕地探了一眼，只看到一抹被風(fēng)吹起來的布條。

    遇到死人了？蜜娘心里一跳，左右看看，牧民居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yuǎn)，大喊一聲就有人能聽到。她攥緊了狗繩，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巴虎？”看清了閉眼躺著的人，蜜娘突然覺得是她撞邪了，她都避開他往相反的方向走了還能遇上他？

    邪門。

    看樣子這人是睡著了，蜜娘拽著滿足了好奇心的大黃準(zhǔn)備下山，但這狗也撞邪了，四肢一軟賴在地上不肯走，吐著舌頭哈氣裝可憐。

    巴虎是被哈氣聲吵醒的，睜眼往右一看，一個(gè)吐著舌頭的狼頭就杵在他頭頂，手腳比腦子快，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就像個(gè)□□似的跳起來掐住了它脖子。

    “嗷嗷嗷??！”大黃翻著白眼撂蹄子掙扎。

    “是大黃啊?！卑突⒁部辞辶嗣?，心跳加劇地松開掐狗脖子的手，這么一嚇?biāo)隽艘荒X門的汗。

    “你主人呢？把你扔了？”巴虎想拍拍它，但大黃恨不得離他八尺遠(yuǎn)，逃命似的往山下跑。

    “它怕你被牛馬踩死了，死活要蹲你旁邊給你守著?！泵勰锫牭酱簏S的慘叫也是拔腿就往山上跑，她就在山腰躺著，讓大黃兩邊都能顧上。

    “剛剛怎么了？它咬你了？”蜜娘牽住狗繩問。

    “沒，睡懵了以為是狼來了?！卑突⑷嗔税涯樛较伦?，問：“你怎么在這兒？看到我過來了找來的？”

    蜜娘不屑地瞥他一眼，拉著狗就要走，還跟著他找來的？給他臉了。

    “說著玩的，坐著說會話?！卑突⒖熳邇刹秸厩懊鎿踔?，低頭見大黃看他的眼神比第一見面還警惕，撓了撓頭說：“今兒誤會了大黃的好意，等會兒我逮只兔子給它賠禮道歉?！?/br>
    “免了，大黃想吃兔子它自己會學(xué)著逮?！泵勰锊幌敫嘤袪砍叮膊皇?，一個(gè)敢跟親爹打架還讓人閉口不談的男人，她也有些怵的慌。

    “哎！”巴虎又想打嘴，不會說話就少說，讓你張嘴跑馬，又得罪人了。不過他跟鄰居都懶得打交道的，怎么見了這一人一狗嘴就閑不住了。

    “那個(gè)，我聽說你們在找活兒干，我家里有活兒，剪羊毛的，用羊毛搓繩都缺人?！彼乱庾R地看了眼她的腳，還是那雙鞋，“你要是想找活兒，可以到我家來?！?/br>
    蜜娘沒理他，他的好意來的太突然了，有些像不懷好意。走到河邊她對著水一照，映出了個(gè)雙頰凹陷，頭發(fā)枯燥的頭，巴虎長相不錯(cuò)，眼瞎了才會看上她。

    她偏頭看跟她一樣苦哈哈的大黃，看來那男人賊心不死，還在惦記她的狗！

    作者有話說：

    狗：聞著味像是有緣人，好意牽個(gè)線，差點(diǎn)被爆頭（苦哈哈）

    第六章

    里長被他二兒子給叫回來，剛靠近自家氈包，還沒勒馬就看見門前的羊圈外面蹲了個(gè)男人，正彎著腰給散了勁的木柵欄緊繩。

    “里長，你回來了?！壁w青山聽到馬蹄聲直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快步走過來，斂肩欠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該早些過來的，還麻煩您往回跑一趟?！?/br>
    “這是小事，我騎馬來回一趟也不費(fèi)事?！宾睦镩L翻身下馬，吹個(gè)口哨，黑馬自行走到氈包后面去吃草。

    趙青山看的有些發(fā)愣，訥訥道：“您這馬訓(xùn)的可真聽話。”他眼饞啊，是個(gè)男人就愛馬，在大康他是沒能力養(yǎng)一匹馬，如今到草原上來了，只要買的起就養(yǎng)的起。想到這兒，他精神大振，又看了高頭大馬一眼。

    “里長，您看我們這么些人單靠養(yǎng)幾只小羊一時(shí)也解決不了困境，女人們想買個(gè)針頭線腦的都要東借西湊，過的著實(shí)苦。麻煩您給支個(gè)招，有沒有能打個(gè)短工的活兒，我們也不怕臟不怕苦，只要能掙一兩個(gè)錢，我們啥都能干?！壁w青山跟著里長走進(jìn)氈包，這是他第二次進(jìn)當(dāng)?shù)厝说臍职?，里面綁的繩子都講究的摻雜了三種顏色，各種用具不比地主老爺用的差。

    “活兒倒是有，撿干牛糞、剪羊毛、修羊圈牛圈、清理糞便這些都需要人，但這事我得跟扈縣丞通個(gè)氣，看他怎么說?！宾睦镩L走到門口對他兒子喊了一聲，“長平，去看扈縣丞有沒有空，有空讓他過來，有事商量?！?/br>
    趙青山搓搓手，坐臥不定地說：“里長，我去跑一趟吧，哪能勞煩小公子。”

    “他算得上什么小公子，扈縣丞的兒子才是正經(jīng)的公子。我家連個(gè)仆從都沒有，一向都是家里的孩子跑腿傳話喊人?！宾睦镩L大笑，走回去沏了兩碗奶茶端過來，說：“你也甭拘束，都是老鄉(xiāng)，合該多照應(yīng)一些。”

    “從大康來漠北，在他鄉(xiāng)能站住腳已經(jīng)很是了不起了。”趙青山抿了口奶茶，神情依然拘謹(jǐn)，他求人辦事應(yīng)該送些禮的，但窮的連身換洗衣裳都沒有，哪拿的出值錢的東西，只好頂著厚臉皮過來，這種情況哪有底氣讓人家四處張羅。

    “也是僥幸?！宾睦镩L不愿多談這事，正好聽到外面有說話聲，他迎出去說：“老扈啊，趙青山他們那些難民想找些活兒干著，你怎么看？”

    他是想把這個(gè)人情讓給扈縣丞，每年的這個(gè)時(shí)候家家戶戶都缺人剪羊毛，介紹短工當(dāng)然是先緊著有交情的人家。

    “這是好事，畢力格家，白音家，少布家不都缺人手?！膘杩h丞也沒進(jìn)氈包，對趙青山點(diǎn)了點(diǎn)頭，思索了下，繼續(xù)說：“去年巴虎家的奴隸贖身出去了不少，他家也缺人，你給多找?guī)讉€(gè)手腳麻利、人老實(shí)的給介紹過去?！?/br>
    “哎，行，即然你同意了，我中午就過去給安排好。”瞿里長琢磨了下，這幾家都是跟扈縣丞有關(guān)系的。

    “嗯，除了這還有其他事？”扈縣丞問。

    “是還有些事，進(jìn)來坐著說?！宾睦镩L看了眼趙青山，說：“你要沒事就先回去安排?！?/br>
    “有事有事，有一部分人找到我說想搬出去住，我們那邊不是還有不少空著的氈包，我想問問給不給租?！壁w青山趕忙說。

    “那不能租給你們，那是上面撥下來給難民準(zhǔn)備的，之后還有第二批第三批難民過來。”扈縣丞擺了擺手，看向瞿里長說：“有些牧民家不是有空閑的氈包，你去問問，想租的談好價(jià)錢租給他們。”

    瞿里長識趣沒繞過他自行辦事，他也讓些甜頭下去。

    “行，我中午吃了飯過去。”瞿里長給趙青山使了個(gè)眼色。

    “給您二位添麻煩了?！壁w青山俯了俯身，快步離開。

    ……

    “巴虎，正想家里找你，你這是要去哪兒？”扈縣丞下午空閑的時(shí)候只身往河下游走，還沒到先看見了人，賊兮兮地背著手，一臉古怪。

    “出來走走，沒干啥，夫子你找我有啥事吩咐?！甭飞线€有其他人，巴虎不打算在這兒說話，轉(zhuǎn)身說：“到家里去，我大哥給我捎了點(diǎn)茶葉，說是泡清水的，我喝不慣，煮奶茶味兒又有些淡，看到你才想起來你應(yīng)該愛那個(gè)味兒。”

    扈縣丞初來漠北的那兩年在私塾教書，巴虎是他的第一批學(xué)生，后來他去縣衙當(dāng)賬房也是借了點(diǎn)巴虎老子的面子，這些年一直都有聯(lián)系。

    “這才想起我，你該早些給我送去的?！膘杩h丞也看清了巴虎手里拿的啥，是一大塊兒rou，顏色暗紅，肥膘少，看著就干柴，是狼rou。

    “昨晚殺了幾頭狼？”。

    “三頭，個(gè)頭都不大?！卑突㈤_了門隨手把狼rou扔到門外的筐里，打算等扈縣丞走了他再去找大黃。

    “不忙，別燒水泡茶了，你也泡不出啥滋味，待會兒都給我包上我?guī)ё?。”扈縣丞看巴虎跟看自家子侄一樣，說話也隨意，“我來找你是有正事，你養(yǎng)的牛羊多，人手又不夠，我給你介紹一二十個(gè)短工，一天管兩頓飯，每人二十文錢，你看要是行，明天人就過來?！?/br>
    “西邊的難民？”

    “嗯，我讓瞿里長給你挑的都是老實(shí)能干的?！?/br>
    “行是行，但我不管飯，一人一天四十文。先剪羊毛，后挑羊毛洗羊毛搓繩，我這兒活多，工期肯定不短，你也知道，我不喜歡屋里人多?！卑突⒄f的坦誠，他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尤其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我說你就打算這么下去？臨山的戌水的就沒不知道你脾氣臭的，今天這事本該瞿里長來說，人家嫌你難說話，不肯來。”扈縣丞蹙起眉頭，嘖了一聲，“你這樣子誰肯把閨女嫁給你？十九了，馬上二十了，整天跟牛羊馬狗混在一起，白瞎了你這張臉?！?/br>
    “我一個(gè)人過好得很，沒人管，舒坦?！卑突⑦€是那句老話。

    “狂妄。”扈縣丞跟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茶拿來，我懶得理你?！?/br>
    巴虎進(jìn)屋從箱子里翻出一包油紙裹的茶葉，他也沒看，直接塞到扈縣丞手里，跟著鎖了門掂起筐里的狼rou跟著他一起往北走。

    “倒是好茶，你大哥買給你也是糟蹋東西。對了，你大哥今年也快回來了吧？”扈縣丞捻了瓣茶葉扔進(jìn)嘴里。

    “不清楚，你想知道去問他爹?！?/br>
    扈縣丞呦了一聲，“他爹？咋？你倆不是同一個(gè)爹？”

    “我倒是想，我娘不爭氣啊?！卑突⒑敛谎陲椝麑扇说南訔墶?/br>
    “你爹被你打不死反倒是要?dú)馑?。”扈縣丞設(shè)身處地地想，巴虎要是他兒子，他聽到這話攆二里地也要把他捶一頓。

    “我給你說，你爹你娘的事你別管，那是人家兩口子間的事，你管了也落不到好?！膘杩h丞難得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懶得跟你說了，走了?！痹挷煌稒C(jī)，越說越喪氣，巴虎拐彎往西走。

    “你這是要去哪兒？”扈縣丞抬眼看，西邊正對的是難民住的地方，“這是有看中的姑娘了？送rou討好人家？”他八卦地追問。

    “討好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