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他上次從山匪刀下救下她們時，便已是對她生出情意，那今日夜宴上的表白和請旨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想通這一點(diǎn)，顧休休不再猶豫，頷首道：“陛下說的是，自是要兩情相悅才可賜婚。小女心悅四皇子……”

    話未說完，她幾近失聰?shù)淖蠖亢鲎黜?，似是耳膜穿孔般，刺痛難耐。

    往常她在外一向注重儀態(tài)，此時疼痛難忍，再難顧忌其他。她眉頭緊蹙，抬指抵在耳上，甩了甩頭。

    那頭暈?zāi)垦Ｖ?，只剎那便消失。

    顧休休吐了口氣，正要繼續(xù)說下去，卻見眼前的空氣中，飄動過一條條顏色不同的文字框。

    【別嫁，他愛的是你庶妹顧佳茴，你就是個替身而已】

    【你手上的手串是你庶妹的，四皇子認(rèn)錯人了才會愛慕你，等四皇子發(fā)現(xiàn)真相你就涼涼了】

    【樓上的彈幕真無語，什么年代了還嫡庶之分，搞搞清楚誰才是寶貝女鵝好不好？】

    【佳茴是女主！佳茴是女主！佳茴是女主！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拜托！不要被顧休休的臉給騙了好不好，只是個替身女配罷了，活脫脫一個戀愛腦，僵尸吃了都要說晦氣】

    【雖然但是，顧休休長得真的好好看呀！難怪四皇子會認(rèn)錯，把她當(dāng)做救命恩人】

    【好看能當(dāng)飯吃嗎？四皇子才不是那種只會看臉的男人，要不然他也不會在發(fā)現(xiàn)自己認(rèn)錯人后，就把她轉(zhuǎn)送給其他男人了】

    ……

    那些或惋惜或刁鉆的彈幕，猶如洶涌拍擊在礁石上的海浪，越來越多，似是要將顧休休淹沒。

    顧佳茴，手串，救命恩人，替身……不著邊的字眼，仿佛一條條斷了線的珠子。

    顧休休恍惚了一瞬，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是一串琉璃火珠，珠子晶瑩剔透，赤紅如血。

    這串琉璃火珠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庶妹顧佳茴，在夜宴前一個月送給她的。

    那日顧休休突染惡疾，病得又吐又嘔，母親著手牌請來宮中御醫(yī)給她醫(yī)治，也絲毫不見好轉(zhuǎn)。

    顧佳茴聽聞此事，便將琉璃火珠贈給她，道此物是祖?zhèn)髦铮鍩峤舛?，可緩解不適之癥。

    她戴在腕上，果真不出三日便漸漸好轉(zhuǎn)。前幾日備了謝禮與琉璃火珠一同送回，顧佳茴卻不收，還讓她務(wù)必要一直戴著手串，以免惡疾再復(fù)發(fā)。

    倘若彈幕上飄過的文字都是真的，那今日中秋夜宴上，四皇子突然向她表白，是因?yàn)榭吹剿滞笊系牧鹆Щ鹬椋e將她當(dāng)作了顧佳茴？

    顧休休不敢確定，她失神地看著不斷增加的彈幕，從那一條條彈幕中，拼湊出了一段完整的故事。

    原來她是一本小說里的替身女配。而女主是與她容貌有三分相像的庶妹顧佳茴，幼時曾救下過落水的四皇子男主。

    赴中秋宴時，四皇子將她認(rèn)錯，誤以為她是救命恩人，對她百般柔情，萬般寵愛，當(dāng)眾向皇帝請旨賜婚。

    她失智一般，不惜自毀名聲，與家人鬧翻，鐵了心要嫁給四皇子。

    然而四皇子發(fā)現(xiàn)自己認(rèn)錯人后，勾結(jié)敵軍殺她兄長，偽造謀逆證據(jù)滅她族人，將她當(dāng)作玩物轉(zhuǎn)送給其他男人，結(jié)局凄慘，死無全尸。

    字字誅心，看得顧休休遍體生寒。

    任誰也很難將‘勾結(jié)敵軍’‘偽造謀逆證據(jù)’這類刺耳奪目的詞語，與那個看起來風(fēng)姿綽約，儒雅溫和的四皇子聯(lián)系起來。

    她想要懷疑那些彈幕所言的真實(shí)性，可偏偏一切所謂的巧合都有跡可循，從顧佳茴送她的那串珠子，到今日夜宴上四皇子突如其來的表白。

    顧休休停頓的時間太久，久到一向溫文爾雅的四皇子皺起眉，皇帝臉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住。

    許是察覺到自家兒子的情緒波動，皇帝笑呵呵打起圓場，似是引導(dǎo)：“你方才說，要向朕請旨賜婚，嫁給四皇子？”

    他用了幾分內(nèi)力，像是開了村頭電線桿上的大喇叭，生怕顧休休因?yàn)槎猜牪磺宄?/br>
    顧休休回過神來，看著皇帝殷切的笑容，一下就蚌埠住了：“……”

    她前世最愛看這一類庶女上位的復(fù)仇虐渣爽文，每當(dāng)看到身份卑微的女主如何打臉心術(shù)不正的嫡姐，一步步踏著尸骨血海登上巔峰，都感覺爽得一批。

    可捫心自問，她一沒有欺負(fù)過顧佳茴，二與顧佳茴更是沒有任何利益牽扯。那手串也是顧佳茴送給她，而非她搶來的，怎么她就非要落得家破人亡，死無全尸的下場？

    合著男女主相愛，全靠虐她走劇情，她就是大冤種唄？

    顧休休被氣笑了，扯了扯唇，似是嘲弄。此刻不用抬頭，都知道有無數(shù)道視線在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今日夜宴，爹娘都不在場，兄長遠(yuǎn)赴戰(zhàn)場。她擔(dān)憂jiejie宸妃在宮中孤單，便只身一人前來赴宴，不巧jiejie身子不適，也沒有出席宴會。

    但凡他們有一人在場，顧休休都不必如此忍氣吞聲。

    可他們不在，她孤身一人，自然要萬分小心，免得被人捉了把柄。

    畢竟她方才已是將‘小女心悅四皇子’這幾字吐了出來，皇帝那笑面虎，出了名的偏頗四皇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今日怕是很難走出北宮。

    要不然她干脆裝暈好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jì)，暈為上計(jì)。

    顧休休揉了揉太陽xue，腳下打了個晃，正準(zhǔn)備將想法付諸行動，卻見那侯在宴外的幾位老御醫(yī)，已是展開了隨身攜帶的針包，取出小臂長的銀針摩拳擦掌。

    顧休休：“……”救命qwq

    就在猶豫不決時，顧休休看到了一行加粗的紅色彈幕飄過——

    【嗚嗚嗚三刷原著后發(fā)現(xiàn)，我最愛的果然還是美強(qiáng)慘男二的太子殿下，容貌絕世又家產(chǎn)豐厚，可惜天妒英才，太子還有三個月就要嗝屁了】

    她略帶疑惑，將視線從那條彈幕上移開，而后目光在對面的席榻間飛快掠過，似乎是在尋找彈幕所說的太子殿下。

    病弱太子？三個月嗝屁？

    作者有話要說：　　顧羞羞：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第2章 兩條彈幕

    顧休休將士大夫的坐席橫掃了一遍，都沒有尋到太子殿下的身影，就在她以為太子沒有出席今日的中秋夜宴時，耳畔隱約傳來一道輕不可聞的咳聲。

    她原本雙耳無疾，幼時出過一場意外，以至左耳幾乎失聰。這些年，她努力鍛煉自己的右耳，加以習(xí)武，右耳聽力比常人還要敏銳許多。

    那咳嗽聲又低又輕，微微沙啞，聲線卻極其好聽，如冰山雪泉汩汩融之。

    顧休休循聲望去，只見帝后所在的涼亭內(nèi)，還設(shè)著一道翠瑯玕珠簾。透過影影綽綽隨風(fēng)搖曳的珠簾，雖瞧不太清，但隱約能看到一道男子的輪廓。

    咳聲便是由他發(fā)出，而他又坐在帝后身側(cè)，想必就是太子殿下無疑了。

    早就聽聞太子身體不好，倒是沒想到他病得如此嚴(yán)重，年紀(jì)輕輕，便只有三個月可活了。

    顧休休甚少留意這位太子殿下，但洛陽上上下下無人不知他的事跡。

    十四歲被送去西燕做質(zhì)子，十七歲胡人來犯，舅父以手中兵符作脅，將太子接回洛陽。

    歷時三年，重回北魏的太子沒有留在洛陽休養(yǎng)生息，而是請命隨舅父奔赴戰(zhàn)場。

    太子心懷機(jī)謀，驍勇善戰(zhàn)，在被人圍困兩月而未有余糧的情況下，竟是以少敵多，不光端了敵人的老窩，還砍下了敵軍首帥的頭顱，自此一戰(zhàn)成名。

    而后幾年，太子又打過大大小小幾十場戰(zhàn)役，無一敗仗，更是讓胡人聞風(fēng)喪膽，被北魏子民奉為殺神，受萬民敬仰崇拜。

    再聽到太子近況時，便是三年前。

    于平城一戰(zhàn)時，布防圖與戰(zhàn)術(shù)泄露出去，以致于北魏十萬大軍被伏，死傷慘重，折了近一半的將士，顧休休的二伯父與大哥也因保護(hù)太子而喪命。

    太子身負(fù)重傷，三年里無數(shù)次踏入鬼門關(guān)，雖險險活了下來，卻落了一身沉疴舊疾，往日的好聲名也隨平城這一戰(zhàn)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數(shù)不盡的流言蜚語。

    有人說，那布防圖在顧休休的二伯父和太子殿下手里攥著，倘若泄露出去，便一定是二人其中之一生出謀逆心，想要通敵叛國。

    有人說，那十萬大軍死傷無數(shù)，能活著離開平城的少之又少，平城百姓更是慘遭屠戮欺凌，作為一國太子，他理當(dāng)戰(zhàn)死沙場，守護(hù)北魏尊嚴(yán)。

    這位太子殿下往日與顧休休的兄長定北將軍交好，偶爾會來永安侯府作客，但她極少與他碰面，只是聽兄長經(jīng)常贊美太子。

    她相信兄長的眼光不會錯，也相信二伯父和大哥哥的為人，謠言止于智者，通敵叛國不過無稽之談。

    如今既然知道四皇子對她無心，不過是認(rèn)錯人才錯付情意，她自然是要及時止損。

    倘若一定要將方才的話打上圓場……

    顧休休對著珠簾失神了一瞬，眼睛亮晶晶的不知在看什么。

    微涼的風(fēng)吹過她鬢間的發(fā)絲，也撫起了翠瑯玕珠簾。翠瑯玕碰撞在一起，發(fā)出玉石的清脆聲響，她回過神來，卻正好對上了珠簾后的一雙深眸。

    婆娑的樹影在夜風(fēng)中搖曳，月光流瀉在涼亭中，映得那雙眸子如潭如淵，黑玉似的，難掩其華。

    太子在看她。

    意識到這一點(diǎn)，顧休休幾乎是在轉(zhuǎn)瞬間錯開了視線。她心跳突突，又羞愧又心虛，心臟像是鉆到了嗓子眼，慌張地別開頭。

    ——做虧心事，果真是需要天賦的。

    皇帝笑得皮都展開了，見她還一幅魂不守舍的模樣，臉上的肌rou抽搐了兩下。

    他給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宮女接到會意，快步走到顧休休身側(cè)，喚道：“女郎，女郎呀……”

    顧休休搓了搓手，糾結(jié)著，在心底連著對太子說了十遍對不起，而后深吸一口氣，抬起沉著的眸：“小女是說……小女想嫁給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br>
    原本就尷尬的氣氛，在此刻被烘托到了極點(diǎn)。在一陣近乎死寂的沉靜過后，突然喧嘩起來，士族子弟不住交頭接耳。

    而原本逐漸稀疏的彈幕，也在此刻一下炸開。

    【我沒有聽錯吧？顧休休不是喜歡四皇子嗎？】

    【666，原著劇情給魔改了？】

    【回樓上，這是華米vr眼鏡跟綠江文學(xué)網(wǎng)聯(lián)合研發(fā)的智能閱讀鏡，戴上vr閱讀鏡就可以將小說文字自動生成真人場景，現(xiàn)在還是內(nèi)測階段，估計(jì)是哪里出bug了】

    【反正不管怎么著，那串琉璃珠本來就是佳茴的，四皇子愛的人是佳茴，指不定這個顧休休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煩死了，女配趕緊下線吧，我花錢買vr閱讀鏡不是來看女配的。最討厭誤會來誤會去，我就想看女鵝談戀愛】

    【太子長什么樣，有點(diǎn)好奇】

    顧休休只瞥了一眼彈幕，便收回了視線。

    她一邊注目四皇子，一邊將腕上的琉璃火珠摘了下來，放在了木幾上。

    果不其然，就如同彈幕所說，四皇子的眼睛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串琉璃火珠，向來溫潤如玉的面龐上，此刻出現(xiàn)了割裂似的陰鷙。

    他死死盯著她，緊皺的眉頭中夾雜著不解與躁意，士族子弟交談的聲音都化作了嘲弄，他們似乎都在看他的笑話。

    四皇子喜愛音律，崇尚清談玄學(xué)，喜怒向來不表于色，自持甚高。這是他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出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情緒如此起伏不定。

    “小女在此謝過四皇子抬愛?！?/br>
    顧休休一眼都沒有看他，笑容明媚，起身盈盈一拜，舉止投足大方得體，毫不露怯：“陛下方才所言極是，賜婚自然是要兩廂情愿才行。天涯何處無芳草，小女只盼四皇子早日尋得真愛?！?/br>
    這一番話說下來，皇帝的臉都被氣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