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惫Ｃ鼽c頭，“可是這個旨意，真的有必要由父親去請嗎？”

    “只有我去請，”郭懷稟目光冷然，“才能讓殺死你meimei的人，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br>
    “父親……”郭睿明想問什么，卻看見郭懷稟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靠在車壁上，一言不發(fā)。

    自從郭若雪死的消息傳到郭府，郭夫人在府里哭得肝腸寸斷，郭懷稟整個人都變得更加沉默了。

    他只是日日坐在書房里，望著當(dāng)初郭若雪回府的時候，他寫的那個字。

    經(jīng)常一坐就是一日。

    郭睿明見父親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日益憔悴，不忍心夫父親這般逞強，便勸父親告假在家休養(yǎng)幾日，可郭懷稟說不用。

    郭睿明猜不到郭懷稟在想什么，但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向東宮報仇。

    橫亙在他們與東宮之間的裂痕，終于在這一刻，變成了天塹，再也回不去了。

    *

    次日朝堂之上，有關(guān)于許安歸與安王妃的事情就一直爭吵不斷。

    御史臺說許安歸的事情證據(jù)確鑿，應(yīng)該交由法辦。

    兵部的人說這事沒有人證，只有賬冊怎么能算是證據(jù)確鑿。

    御史臺又說這事不交由法辦，讓三司會審去查一查，怎么才知道不是真的？

    兵部怒道，這事本就是無中生有，疑點頗多，應(yīng)該先等御史臺御史劉新查完貢院是否有漏洞才能更進一步進行確認(rèn)。

    大理寺回稟太子妃被毒殺一案，至今沒有新的進展，請求用刑。

    郭懷稟沉默不言，只等東陵帝發(fā)落。

    京兆府尹公良毅今日上朝回稟張翰林在家自縊一事。

    兵部與御史臺的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毫不讓步。

    吵得其他人、其他事根本議論不成。

    站在朝堂之上的許景摯陰惻惻地望了許安桐一眼，許安桐垂目一直一般不發(fā)地站在太子身后，好似在想事一般。

    許景摯心里清楚，只要許安桐有心入局，這一局無論怎么查，最后的結(jié)果都不會改變。他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八年前他竭盡全力想要保護的人，八年后還是落得同一個下場。

    他以為這些年他在外掌管了東陵帝國的黑市，就可以擁有保護她的力量，可到了今日他才發(fā)現(xiàn)，他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若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他有什么能力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呢？

    這一切生死抉擇，都只有坐在上面那個位置上的人說了算。

    而坐在上面的那個人……

    許景摯望向東陵帝，東陵帝眼眸中即看不見憤怒，也看不見悲傷，他宛若一只雕像一般，坐在上面，睥睨著朝堂上的眾生。

    這或許才是他最想要的結(jié)局。

    所有人都在為了討好他，努力地打壓對方。為了得到他的認(rèn)可，努力地算計對方。

    就像當(dāng)年他為了得到那個位置，每日也過的這般辛苦。

    東陵帝似乎注意到了許景摯的目光，他的目光緩緩落在許景摯的臉上，帶有一種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深意。

    “報——”

    就在這時，宮外傳來一聲嘹亮的嘶吼。

    所有人都停下爭吵，紛紛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戎裝的人，背上插著兩根東陵戰(zhàn)旗，直接從大殿之外，一路暢通無阻地跑到大殿之上。

    大殿之上所有人，看見這兩面戰(zhàn)旗，紛紛噤聲，自覺地退到大殿兩邊，垂首而立。

    這是東陵帝的最急軍報，無論任何時候，只有人帶著兩根戰(zhàn)旗直到皇宮外，都沒有人可以阻攔他進入皇宮的腳步。哪怕是三更半夜，東陵帝也要起床迎接軍報。

    現(xiàn)在那兩面戰(zhàn)旗已經(jīng)在大殿之下，帶著戰(zhàn)旗的人，單膝跪地，喊道：“報——北境最新戰(zhàn)報，烏族糾結(jié)五萬大軍南下，攻打北境明州城，截止到三日前，明州城已經(jīng)近乎于失守！這是戰(zhàn)報！”

    “什么??？”

    這忽如其來的戰(zhàn)報，宛若一道晴天霹靂，東陵帝看了之后震驚無比！

    鄒慶立即下去把戰(zhàn)報取上來，放在案牘前。

    朝堂之上靜若寒蟬，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說話。

    “報——”

    又是兩面軍旗入殿，那人也很是驚訝他的前面居然還有軍報，但也顧不了太多，直接單膝跪地抱拳回道：“報——北境戰(zhàn)報，明州已經(jīng)失守，烏族軍隊在城內(nèi)洗劫之后，烏族五萬大軍繼續(xù)揮軍南下，不日將到達北境涼州！”

    東陵帝倏地站起身來，怒道：“什么？！”

    這第二封戰(zhàn)報直接震撼了朝野，朝廷上的議論之聲宛如火山一般噴涌而出。

    所有人都在議論這次戰(zhàn)役，就連兵部的人都想不到烏族居然是會在夏季草場旺盛，牛羊長膘的時候揮兵南下！

    烏族進犯北境，向來都是秋冬起兵，好掠奪一些糧食回北境。怎么春日不缺吃穿的時候，烏族也會起兵？！

    或許正是因為有如此念想，北境軍才疏于防范，直接叫烏族攻破了北境明州城！

    還未到一刻鐘，大殿外又傳來軍報。

    “報——”

    兩面軍旗再次跪在了大殿之上：“報——涼州城刺史已經(jīng)戰(zhàn)死！涼州城門即將被攻破！”

    這三道軍報前后間隔不過一刻鐘，就已經(jīng)告訴了朝堂之上的所有人，東陵已經(jīng)連丟兩座城池。

    東陵帝表情木訥，踉蹌往后退去，跌坐在龍椅上，大吼道：“有誰愿意出去迎戰(zhàn)烏族？！”

    方才唇槍舌劍的御史臺現(xiàn)在紛紛避在一側(cè)，不再說話。

    站在右側(cè)的武將們在這個時候心照不宣地沉默不言，沒人上前領(lǐng)軍令狀。

    東陵帝掃向右邊的文官，他們也是低頭不語，方才還要求東林地嚴(yán)懲安王府，現(xiàn)在也消停了。

    到此，許景摯才忽然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他們所有的人，都被季涼算計了！

    按照軍報來推算，烏族起兵時間剛好就是英國公壽宴的前夕。季涼這是算準(zhǔn)了時間，以鬼策軍師公子季涼的身份給烏族遞去了錦囊。

    烏族收到鬼策軍師的錦囊，當(dāng)然糾結(jié)過，不過，更多的是誘惑。

    那錦囊里一定講明了現(xiàn)下攻城的好處，因為新政，北境軍忙于軍田，警惕降低，大大提高了烏族此時攻城的成功率。

    正如烏族現(xiàn)在所做的，只要他們攻破東陵北境的城池，他們就可以洗劫城內(nèi)的所有財物與物資。這是多么大的誘惑，值得他們投入一些兵力來試一試。

    那日英國公府?dāng)[宴，北境烏族正在攻打毫無防備的北境明州。

    何宣設(shè)局，讓許安歸與季涼紛紛入了局。

    可這本來就是許安歸與季涼引出黃雀的局，他們以自身做誘餌，引誘出了背后最后一股勢力。

    季涼她早就預(yù)料到他們各自被圈禁之后，外面會有無法控制的事情發(fā)生。

    比如，許安桐忽然入局，在張翰林那里切斷了所有的線索。

    比如，何宣謀這一局，想要他們所有人的命。

    再比如，她會以某種方式被困在某一個地方，無法得知外界的消息。

    就在他們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許安歸與季涼都沒辦法翻身的時候，季涼的后手出現(xiàn)了。

    在這個變幻莫測的局里，她備了一個任誰都無法動搖的后手，這個后手就是利用公子季涼的身份送去錦囊，說服烏族的入侵北境。

    而烏族本身就是狼子野心，這些年他們在北境與許安歸交手，處處被壓制一頭，戰(zhàn)役雖然有來有回，可烏族完勝許安歸的戰(zhàn)役，只有幾個月前公子季涼送去去靈山大營給巴耶爾的那次錦囊。

    那次烏族在荒漠里圍剿了許安歸三千精騎，讓許安歸落荒而逃。

    這次在這個本應(yīng)該休養(yǎng)生息的時間點，公子季涼又送出攻城的錦囊。有了幾個月前的那一場振奮人心的戰(zhàn)役，烏族對于季公子的錦囊，只會更加信任。

    于是，北境就有了這三封戰(zhàn)報。

    這一仗，打得東陵措手不及。一旦涼州失守，后面便是一馬平川，烏族軍隊會一路暢通無阻南下，直到距離許都五百里之外的巖州城。

    那里是許都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在巖州城外，有一道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的天塹。

    涼州城失守是板上定釘?shù)氖隆?/br>
    那么，由誰去守五百里開外的巖州城，給烏族以重創(chuàng)，這才是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雖然巖州城有天然的地理優(yōu)勢，可烏族軍隊現(xiàn)在連破兩城氣勢大盛，必會死攻巖州城。

    巖州城外，一定會有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

    八年前把軍門趕盡殺絕的后患，在此時尤為突出——戰(zhàn)況焦灼之時，已經(jīng)沒有人會站出來，領(lǐng)軍令狀了。

    如此，擺在東陵帝前面的似乎只有一條路。

    許景摯再次抬眸望向暴跳如雷的東陵帝。

    季涼這一手將軍，將得他們所有人毫無退路！

    *

    天鑒院內(nèi)，許安歸與臨太傅坐在窗邊下棋。

    連續(xù)下了四日的雨終于在這日放晴，湛藍色的天際一覽無云，陽光毫無遮攔地直射在窗欞邊的綠葉之上，讓一切變得更加明澈。

    臨太傅下了一著，低聲道：“放晴了。”

    “嗯。”許安歸用自己的右手下了一招，“算算日子，我們已經(jīng)很快就可以出去了。戰(zhàn)報最遲今日就應(yīng)該送到了?！?/br>
    臨太傅蹙眉道：“你們這種自保的方法，我不贊成。生靈涂炭?！?/br>
    許安歸抬眸，道：“外祖父放心，我們的人已經(jīng)提前去了北境，幫助北境城里的人向后撤退了。這次百姓的損失，由我們一應(yīng)承擔(dān)，我們會擬一個辦法，彌補回去?！?/br>
    “許安桐那孩子心思敏捷，以前他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臨太傅望著棋盤，有些悵然，“只要他愿意，他的才智不在你之下?！?/br>
    許安歸應(yīng)道：“是啊。兄長一向不是個喜歡爭權(quán)奪勢之人，可他要爭起來，恐怕我沒什么勝算。還好她聰慧，準(zhǔn)備了最后一手棋，保我們?！?/br>
    臨太傅放下棋子：“用計的孩子，心思太過復(fù)雜，在你身邊，我怕影響了你的心智?！?/br>
    許安歸道：“都是被逼無奈，誰愿意天天什么都不做，就去揣摩別人的心思呢。有我看著她，她不會垂入深淵的?！?/br>
    “你們這次雖然靠著戰(zhàn)事出去了，可疑慮依然存在陛下的心中。你們終究是過得不安穩(wěn)?！迸R太傅擔(dān)憂地望著許安歸。

    許安歸也放下棋子，抬眸道：“只要事情是人做的，總會露出馬腳。只要有跡可循，我一定能夠找到證據(jù)?！?/br>
    “我這一生，從不算計他人，不懂朝堂上的爭斗，不能給你什么助力。”臨太傅伸出手，握住許安歸的手，“你自己一個人，一定要小心?！?/br>
    許安歸笑著反握住臨太傅的手：“誰說外祖父沒給我助力？您從小教導(dǎo)我，教我為人的道理，教我國策，教我帝王之道，教我人間正道。您給我的，全都是至寶，千金難求。我您還不知道嗎？自小身子就好，拜師蒼山，學(xué)了一手好武功，想要刺殺我是不行了。我若是死，只會死在戰(zhàn)場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