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這個氣候現(xiàn)象在東城這座被雪隔離的城市不甚明顯，能在這個九月末帶來充沛雨水的就是一來即狂風(fēng)暴雨的臺風(fēng)。

    臺風(fēng)紅色預(yù)警發(fā)出來沒多久學(xué)校就發(fā)布了停課通知，但此時陸陽已經(jīng)站在周沖樓下一如往常地等著，直到周沖火急火燎地跑下樓看見站在樓道口避雨的他。

    “你出門沒看到都黑半邊天了嗎？”

    豆大的雨滴將落在陸陽的鞋面上，周沖拽著他的手臂往里一收，正好避開。

    哪有一起上學(xué)重要啊，他努努嘴還是沒說。

    他對她笑著，兩手一攤，語氣可憐：“我沒帶傘，可以收留我嗎？”

    如果他讀懂了周沖眼里的遲疑，就不會如此果斷地跟在她身后回了家。

    “...叔叔，早上好?！?/br>
    這么早見家長沒有一點防備，陸陽見到面前高大的男人一怵，思緒頓時上一次見面--三年前的手術(shù)室門外，那個強忍淚意，卻還堅定攬著幾乎哭得站不住妻子的沉默男人。

    周父點點頭，不言。

    陸陽心里已經(jīng)害怕得不行，可是他還是竭力站直身體，塑造自己的可靠形象。

    “鍋里面有熱著的早點，你們吃吧?！闭Z罷，周父瞥了他一眼，就走回了房間。

    周沖回廚房端出早餐和碗筷，“陸陽，吃點？”

    陸陽點頭，又從書包里面掏出包裹嚴(yán)實的袋子，塑料袋里三層外三層地拆開是幾個干蒸和芋頭糕。

    “還熱呢，嘗嘗這個?！?/br>
    這么包著能不熱乎嗎？

    一吃就是老茶樓出品，周沖吃了兩個，又拿起鍋里的玉米啃起來。

    “怎么不吃了？”

    “這是我mama早起做的，我得吃完。”

    陸陽夾了鍋里大半的早點，再把自己的推過去，“先吃我的?！?/br>
    怎么這都要爭??？

    周沖把碗筷收拾好，就看到蹲在客廳地柜邊上看著照片的陸陽。

    合照是初中畢業(yè)的時候，父母和周沖在校門口的合照。

    她穿著藍(lán)白校服，不知道是笑意燦爛還是陽光刺眼，彎彎的眉眼和沉靜卻勾起的嘴角和笑顏相似的家人站在一起，被照片記錄。一段他沒有參與的日子。

    “你都不會笑?！?/br>
    周沖迷惑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哪有眼睛笑得比嘴巴更燦爛的。嘴巴帶動眼睛笑?！彼痉读艘幌?，又揚著下巴示意她試一下。

    周沖不想搭理他，回身就往房間跑。

    “咳咳，在家里不要打鬧哦?！?/br>
    周母不作聲突然出現(xiàn)把兩人嚇了夠嗆。

    “媽?！标戧栠@句完全沒過腦子，幾乎條件反射說了出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連忙捂住嘴。

    突然多了兒子的人更震驚，一家子的相似尷尬基因讓空氣凝滯成霜。

    陸陽連忙摸摸腦袋，打馬虎地稱呼了周母一聲“阿姨?！?，心里還在暗罵自己如此沉不住氣，一下子就把真心話說了出來。

    尷尬的情狀漸漸緩和，周母拿了一杯水就回了房間，但是周沖為了自證清白就帶著陸陽在餐桌做作業(yè)。

    雨水充沛的程度可以在周沖家的防盜鐵棚被潑水似的水擊打時的聲音可知。

    陸陽自認(rèn)坐在周沖對面，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臉的位置是完全不能做到埋頭讀書的，只要一抬眼他就能馬上放下課本，投入心思旖旎的幻想漩渦中，所以低頭長達(dá)一個半小時后的后果就是他脖子僵硬到痛。

    這時候?qū)γ鎮(zhèn)鱽硪痪浼?xì)弱的問句：“陸陽，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彼Ｖ敝弊犹筋^看推過來的題目。

    草稿紙上頂頭的單位名稱是東城天文館，腦子里又出現(xiàn)了流淚的男人，陸陽筆尖一頓，看了看題目給她劃了一些重點，圈出她思路的錯誤還了回去。看她沿著新的思路把問題解決，陸陽才組織好語言。

    “周沖，我跟你說件事，是關(guān)于陸謙和的?！?/br>
    本來聚焦在題目的腦袋一下就抬起，眼睛緊緊地攥著他。

    “他是我叔叔?！?/br>
    周沖不打斷認(rèn)真地聽他說著。

    “你可能也知道他遇到了一點事情，但是最重要的是他妻子在半年前去世了，沒有等到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他們倆之間經(jīng)歷了非常多的事情，我叔叔受打擊比較大，現(xiàn)在暫時沒有出來?！?/br>
    周沖聞言愣愣地點點頭，目光呆滯著凝聚在紙上一點，消化著話里的點。良久，周沖抬頭看向他，眼神請求：“你能幫我個忙嗎？我想寫一封信給他?！?/br>
    當(dāng)坐在周父的車后座，被他時不時在后視鏡看一眼，陸陽一時分不清是腚部還是手里的信更加燙。

    他坐立不安的樣子落在周父眼里得到一聲冷哼，他心里更是麻麻的，求娶之路難道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

    “我見過你，很多次。在沖沖的校門口?！?/br>
    “那時候覺得你這年輕人挺膽小的，連打招呼都不敢上來打?！?/br>
    陸陽都快嚇?biāo)懒?，聞言卻挺直脊背，堅定地說：“周叔叔，我膽子很大的。”

    “對，靠在圍欄外聽著廣播周沖的名字偷偷擦眼淚。結(jié)果見到周沖躲得比誰都快?！?/br>
    陸陽不好意思地?fù)蠐项i部的rou。

    這孩子是真不理解他像個可疑人員似的，沒人警告是什么原因，還不是他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知道他沒禍心，還是心軟跟警衛(wèi)說了兩句。

    “叔叔，我現(xiàn)在勇敢多了?！?/br>
    “最好是?！?/br>
    而陸陽證明自己用勇敢的方法就是冒著大雨跑到體校宿舍，把信塞到陸謙和的門縫里。

    遞過信之后，陸陽每天都在陸謙和樓下晃悠。陸謙和每次看到他躲在草叢里看著他上樓又不敢上前，總算理解大哥偶爾表達(dá)的對兒子的評價：“慫貨?！?/br>
    看他又垂頭喪氣地走掉，陸謙和站在陽臺邊上看著灰溜溜走開的背影沒忍住笑了出聲，陽光落在他杯中，茶湯瀲滟，銀針起伏，空曠的房間留下淡淡一聲嘆息。

    心不在焉地打完男隊的訓(xùn)練課，陸陽看見向他走來的周沖就有點慫得想溜，思想反應(yīng)在行動上就是腳步上的戰(zhàn)略后撤，不想直直地靠在郭東身上。

    “少爺！少爺！你怎么了？”郭東一瞟見到周沖向他們走來，已經(jīng)把大概的劇情構(gòu)思好了。

    “夫人還是傷您太深，少爺?！彼嬷樧鞒鲅诿嫣槠哪印?/br>
    周沖已經(jīng)無法用正常的目光看向這兩人，但是正事還是放在首位，她輕聲詢問：“陸陽？你是不想和我搭檔嗎？”

    陸陽驚呆了，但郭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臺詞：“少爺他是有苦衷的?！?/br>
    “閉嘴！”

    陸陽上前一步，深呼一口氣才說道：“抱歉，我一直沒拿到回信。”

    周沖睜圓的眼睛看著他，愣了兩秒，“我還以為”你不想跟我搭檔了。這幾天都躲著我。她又定定地看著他：“沒事，我也沒打算收到回信，他收到就行，我們先訓(xùn)練吧。”

    郭東看著輕易掙脫他，跟著周沖身后就差愉悅地?fù)u尾巴的某人，卻不禁嘆氣。少爺真是愛得深，連替她送情書這件事情沒做好都會愧疚，愛情真是讓人不理智的東西。

    沒想到?jīng)]兩天，堅持在樓下晃悠，都快跟搖扇子的大爺混成兄弟的陸陽被突然叫住。

    陸謙和穿著洗得發(fā)略微黃的白襯衫，下擺扎在黑色的褲頭里，靜靜地站在他身后。

    沒多說話，從包里面拿出一封信遞了過去。

    陸陽接過，信的表面用遒勁有力的字跡寫著“周沖收?！?，他驚訝地看向陸謙和，咧嘴笑得不行，“叔叔，謝謝你！”

    面前這個年輕人會因為喜歡的人可能的喜悅而喜悅，一如當(dāng)初的他，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當(dāng)作鼓勵，嘴上還給出建設(shè)性意見。

    “下次別鉆進(jìn)草叢里面，人高馬大地別把花踩到了。”

    旁邊坐著的老大爺在兩人身上逡巡，“陸老師，這是你家孩子？我看他每天在樓下晃悠，要不是穿著校服，我就得找警衛(wèi)了?！?/br>
    陸謙和淡笑點頭又賠著抱歉：“給您添麻煩了，小朋友愛玩。”

    “沒事兒，難得你回來早，陪我打兩局？”

    陸謙和猶豫了一會點點頭，就看到大爺從屁股下抽出兩球拍。

    陸謙和把襯衫腕部的扣子解開，一折一折迭上臂部，站在球桌一邊。

    橙黃色的球在黢黑的球桌上彈跳。晚夏的天空被夜色的黑，天空的藍(lán)，晚霞的黃層層迭迭暈染。

    大爺一個抽球，球彈過球桌表面直接飛到陸陽腳邊，勝負(fù)已定。

    陸陽撿起球，大爺有點喘氣的聲音落在他的耳朵中。

    “你還是沒有曉靜打得好。”譚曉靜，他嬸嬸的名字。

    大爺話鋒一轉(zhuǎn)，直接說道：“沒事，從今天開始你每天陪我打兩局，很快能力就能提高。”

    他聽見他叔叔為難的推辭：“叔，我。”

    大爺直白地說：“打不過我這個老人，你不害臊，聽我的，明天繼續(xù)哈，不說了?！彼苯映榛仃懼t和手上的拍子，擺擺手就走，“我家妞妞要催我回去吃飯了哈?！?/br>
    陸陽卻讀懂了大爺?shù)囊馑迹丝偟糜忻魈觳判?。他向著叔叔彎腰道別，思索一會又說道：“叔，我明天下午來找你打球哦！”

    陸謙和看著少年挎著包離開的背影，“呵”笑了出來。打完羽毛球打兵乓球，真得把他累死了。

    把信交給周沖沒兩天，周沖在訓(xùn)練結(jié)束之后又送給他一封信。女孩彎腰雙手遞過來，眼睛里期待重重，陸陽覺得責(zé)任感倍增又不可避免地吃味。

    “你怎么都不給我寫信呢？”陸陽接過信，只有周沖寫得端正的字跡，沒有什么特殊的符號，心中翻涌的醋海掀起的浪才漸漸平息些許。

    周沖鄭重地思索片刻，認(rèn)真地回復(fù)道：“因為我們天天都見啊，我有話可以直接跟你說?！?/br>
    這么如此直白的話都讓人臉紅心跳得不行，陸陽強忍著要咧上眉毛的嘴角，勉強保持冷靜地“嗯”了一聲，又覺得會不會太冷漠了，又對她說了一句.

    “你一定要每天都跟我說話哦?！?/br>
    周沖也不太自然，微微低著腦袋，小幅度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