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問你。”

    周茉鬼使神差一句：“看你那cao行！”說完自己噗一聲笑了，當(dāng)玩笑說的。

    唐光稷沒聽懂，問她：“什么意思？”

    “自己查去！”周茉撒腿跑上自己叫的車，把唐光稷甩在后面。因為跟梁暮學(xué)了一句罵人話并且用在唐光稷身上，心情大好。下車的時候哼著歌，走進(jìn)清衣巷。

    快到書店的時候聽到身后有匆忙腳步聲，就向墻側(cè)靠了靠，讓人通行。來人卻猛跑幾步扯住她將她按到墻上，手?jǐn)r在她的背和墻之間，氣勢駭人，在黑夜里惡狠狠說她：“你再罵我一句！”

    周茉被唐光稷嚇住了，忘記了掙扎。像一只受傷的小鳥，哆哆嗦嗦在他懷里。她頭腦里冒出一個疑問：唐光稷不會打我一頓吧？

    唐光稷終于找到周茉的軟肋了，原來你怕這個，我以為你不怕地不怕呢！眉頭一皺，神情更兇狠：“我鉆戒呢！”

    “不還我我弄死你！”

    “鉆戒我真不知道?！?/br>
    “那你跟我道歉！”

    “為什么?。俊?/br>
    唐光稷的手握住她細(xì)細(xì)的脖子，大有你不道歉我掐死你的意思。周茉終于回魂了，大喊：“張晨——！”

    “星”字還未出口，唇齒間就被唐光稷微微的酒氣和身上的大地味道灌滿。手依然握著她脖子，迫她仰起頭，跟她吻地更深。

    院子里整理舊書的張晨星聽到動靜問梁暮：“有人叫我？”

    “對，周茉?！?/br>
    梁暮現(xiàn)在有一點經(jīng)驗了，在墻內(nèi)聽到外面偶爾濡濕的吻聲還有周茉間或小聲的、不成句的罵聲：“唐光稷..你個..”他當(dāng)然知道怎么回事，不準(zhǔn)備趟渾水，還來不及跟張晨星解釋，她已經(jīng)跑了出去。

    梁暮在身后追上她，欲握住她開鎖的手腕，張晨星動作之快讓他瞠目結(jié)舌，人已經(jīng)出去了。

    推開門的張晨星抄起一根棍子跑過去打在唐光稷肩膀上，正在激吻的唐光稷悶哼一聲，倒在周茉肩頭。也不敢回頭，怕來人再照他腦袋來那么一下。

    周茉卻抬起腿踢了他一腳，從他和墻之間跑出來，罵他一句：“活該！”

    張晨星這才看清自己打的人是唐光稷，他正捂著命根子蹲在墻邊，疼的出了汗。

    “你真下手？”抬頭看著周茉：“你不用了？”

    周茉沒想到他竟說這樣的諢話，指著他的手指有點發(fā)抖：“你有毛??！我用你的干什么！”

    “你少用了？”唐光稷緩過來一點，終于直起身來：“卸磨殺驢是吧？”

    周茉沒想到這人一張白凈臉，說的話可是嚇人，跳上去捂他嘴，把他那句“你說這是你用過最好用的”捂回去。

    這會兒有點冷，梁暮怕張晨星感冒，扯著她手回去，讓她遠(yuǎn)離這場“用不用”的鬧劇。鎖門的時候看她一眼：“跟你說了不用管，你倒是動作快?！?/br>
    “你這身手很可以，我算不用擔(dān)心我出差的時候有人能欺負(fù)你了?！?/br>
    “你要出差？”張晨星問他。

    “嗯。我要回一趟北京，然后去一下上海。剛剛蕭子鵬緊急跟我確定的行程。”

    “哦。”

    “我明天一早就走?！?/br>
    “哦?！?/br>
    “你別哦了。”梁暮拉住張晨星，額頭與她的相抵：“我不喜歡楚源，他看你的眼神好像你們有過什么?！?/br>
    “什么都沒有。”

    “你喜歡過他嗎？”梁暮問張晨星。

    周茉的敲門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張晨星去開門，周茉帶著一身寒氣走進(jìn)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對張晨星說：“我歇會兒就走，外面太冷了?！?/br>
    梁暮切了聲，回到臥室，把書店留給她們。

    “你跟梁暮說楚源的事了？”周茉問張晨星。

    “什么事？”

    “你們倆，差點結(jié)婚的事?！?/br>
    “是楚源單方面要結(jié)?！?/br>
    “但你沒拒絕?！?/br>
    “那時我需要有一根救命稻草?！?/br>
    那時她二十一歲，生活一直對她痛下殺手，她多希望有個人能陪著她。楚源辜負(fù)了她的信任。說起來好像很復(fù)雜，張晨星也不想再提。但她是那時看清楚源的，他不是壞人，也絕對稱不上好人。

    “那你準(zhǔn)備告訴梁暮嗎？”

    “如果他想知道的話。”

    “你總是這么直接?！敝苘韵肓讼耄骸暗医o你個建議啊，你得想好怎么表達(dá)，別造成不必要的誤會?！?/br>
    張晨星不太明白周茉的意思，她不知道坦然一段幾乎可以說是不算過去的過去，為什么會造成誤會。送走周茉回到房間，梁暮已經(jīng)在收拾行李。剛剛的對話都沒再提起，而張晨星看著梁暮裝衣服，不知怎么，有點不安。

    兩個人結(jié)婚后還沒分開過，這突如其來的出差讓他們都有那么一點不太適應(yīng)。躺回床上的時候梁暮開始叮囑張晨星：

    “要么你別做飯了，去面館吃面，我怕你忘記關(guān)火?！?/br>
    “我這里還有一千現(xiàn)金，放在抽屜里；銀行卡在你的那本書里夾著，密碼是結(jié)婚日期。”

    “泡腳的藥包放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屜里，每天要堅持泡腳。”

    “記得涂護手霜、記得好好睡覺、記得…”

    張晨星吻住梁暮。

    那時楚源看起來癡心一片，對她說要娶她，要愛她一輩子，她從沒一刻是真正相信的。楚源說很多漂亮話，但他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不停逼迫她，讓她跟他一起離開清衣巷。

    而梁暮，他明明會說很多漂亮話，可在她面前卻是樸實的。樸實地說話、真切地做事，從不說一句大話，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實現(xiàn)。

    “梁暮，你早點回來。”張晨星抱緊他：“太冷了?！?/br>
    這么冷的冬天，兩個人一起熬著。夜晚的梁暮像一個火爐，炙烤著張晨星身體，讓她由內(nèi)而外生出暖意。如果他白天不出門，也會在沒人的時候抱著她，為她搓手。

    他最心疼她的手，甚至希望她能在冬天放棄工作。可張晨星說：“書籍是人類的一片凈土?！?/br>
    第二天一早梁暮出門，張晨星跟在他身后，堅持要送他到巷口。天還沒亮，人一出門就被濕冷的空氣慢慢蝕透。梁暮向回推張晨星幾次她都拒絕，最后找的借口是：“我去買塊豆腐?！?/br>
    蕭子鵬看到薄霧晨曦里小兩口一前一后出來，搭眼一看不是很熟的樣子，仔細(xì)端詳，又能察覺到兩個人之間絲絲縷縷牽著，竟也有那么一點癡纏。

    梁暮從后視鏡里看到張晨星的身影越來越小，又回個大頭去看。蕭子鵬嘲笑他：“出息呢？”

    “沒了?！?/br>
    “如果不是你使勁捂著，你的愛要溢出來了?！笔捵御i說。梁暮愛得克制，但你看他，人都消失了，還要回頭看。

    “祝我們出差順利。”

    這一趟差是因為《清衣巷志》，他們在視頻平臺上放了一個簡單的先導(dǎo)片，精美的畫面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吸引到一個大臺的注意，主動約他們談一談。

    談一談就談一談，梁暮和蕭子鵬都沒報什么希望，畢竟他們沒有跟大臺談的籌碼，又不想賣掉它，就真的只能當(dāng)作“談一談”。

    “所以梁暮出差了？”周茉幫張晨星打包二手書籍，順道問她。

    “嗯?！?/br>
    “想他嗎？”

    “剛走不到五個小時?！?/br>
    周茉笑了，把剛剛寫好的小黑板放出去。今天沒有特別書目推薦，今天的黑板上寫著全場不打折。

    “不打折你還要昭告天下，笑死我了。”周茉覺得張晨星太過憨直，她討厭別人一直問她能不能打折，因為那需要她不?；卮?。二手書本來利潤空間就小，還要給人解釋為什么不打折。

    干脆寫到黑板上，提前回答問題。

    清衣巷的冬天有點破敗，周茉放好黑板回頭看到一群西裝革履的人從巷口進(jìn)來，打頭的人正在認(rèn)真比劃介紹，不是楚源是誰？

    “楚源來了?！敝苘赃M(jìn)去對張晨星說：“沒想到動作這么???快?！?/br>
    “不快不是他了?！?/br>
    張晨星繼續(xù)低頭干她的活，不準(zhǔn)備參與進(jìn)去。但那群人走到書店門口竟然停了下來。張晨星聽到楚源說：“這家書店也算百年老店，到現(xiàn)在算是第四代?！?/br>
    “期間經(jīng)歷過幾次關(guān)店，但都重開了?！?/br>
    “書店的幾代傳人都會修書，是修書匠人。他們也曾義務(wù)修復(fù)了一些館藏書籍。”

    周茉對張晨星撇撇嘴，對楚源這套話術(shù)不認(rèn)同不反對。但后面人說的話挺討厭：“可以當(dāng)作酒店的一部分，當(dāng)作酒店的賣點，也算有人文情懷?！?/br>
    “張晨星你聞到外面什么味了嗎？”周茉大聲問，不等張晨星回答自己先說：“銅臭味！”

    楚源聽到了走進(jìn)來，問張晨星：“方便帶人參觀一下嗎？”

    “不方便。”

    “但你今天沒關(guān)門，我今天帶著一些做文化研究的人，不排除會買你的書?！背捶路鹜浟俗蛱斓牟迩?，表現(xiàn)出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一個旅行團最低消費兩千?！敝苘陨斐鰞筛种咐账鞒矗骸俺锤?，別為難我們?！?/br>
    “沒問題。”楚源對周茉笑笑，轉(zhuǎn)身招呼身后的人：“請進(jìn)吧?！?/br>
    張晨星坐在那里沒動，依舊認(rèn)真做她的事情。她老僧入定，周茉耳朵卻立著。聽到兩個文化模樣的人說：“書店會迎來更強烈的倒閉潮，這樣的老書店因為缺乏實用價值，除了販賣情懷再沒有別的用處?！?/br>
    “這話我不認(rèn)同?！敝苘宰叩剿麄兠媲?，拿起一本書：“有人喜歡電子書，也會有人永遠(yuǎn)喜歡紙質(zhì)書；有人喜歡發(fā)短信，有人喜歡寫明信片。不是新的就一定是好的，不是老的就一定要被淘汰?！卑褟埑啃窃?jīng)說的話復(fù)述給他們：“如果設(shè)備沒電了，你沒法看電子書。但只要有光，你就能拿起它讀?！?/br>
    “沒光跟沒電一個道理，沒光你也不能讀書?！蹦强粗駥W(xué)者的人故意逗周茉。

    “但太陽總會升起?！?/br>
    張晨星放下手里的書，抬頭看著他們。她沐浴在光里，像游離在塵世以外的人。紅腫的手背尤為惹眼，她卻并未因此羞愧。

    走到楚源面前對他說：“沒有兩千塊錢最低消費，這家書店永遠(yuǎn)歡迎愛書的人，也接受任何批判。但它永遠(yuǎn)不會成為酒店的展覽，去為別人“表演文化”。你說書店傳到現(xiàn)在第四代，也屢次關(guān)店，但最后它還在這里。你看起來了解這里，那你知道為什么它還在這里嗎？”

    “你這種人永遠(yuǎn)不會懂，書之于我們的意義。”

    “不送。”

    張晨星走到門口，看著滿屋子西裝革履的人，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悲哀。多年前她隨合唱團去到不同的地方表演，那時每一個地方都不一樣，慢慢的，那些城市都變得一樣。只有一兩條所謂的“文化街”告訴你它曾經(jīng)可能的樣子。

    她為自己感到悲哀。

    她覺得她要被這個飛速發(fā)展的世界拋棄了。

    此刻的她站在書店門口，真的變成一個跟世界沒有關(guān)系的人了。

    那些人走向巷子后面，準(zhǔn)備去看那座好看的橋。楚源跟別人說了幾句話又折返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