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自己是件很難的事，所以我喜歡聽別人講話。多數(shù)人都喜歡講話，只要聽他們講話，我就不必談到自己。我希望有可能的話，我能自然得與多數(shù)人一樣生活。有個平凡但略為吵鬧的家庭、有個普通的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牽過幾個女孩子的手、正常得從大學畢業(yè)、在社會的某個角落默默工作、然后再擁有一個平凡但略為吵鬧的家庭、擔心著各式各樣的事情、最后身邊的人愈來愈少……我”完整得死去”。

    結果，我只有擔心各式各樣的事，在”什么也沒發(fā)生”的現(xiàn)實里慢慢死去。

    ＊

    下午，我走進老鼠酒吧，吧檯里只有杰擦著手上的高腳玻璃杯。他重復擦拭杯子的模樣像是雕刻手上的木頭玩具。窄小的酒吧里，目前只有兩組客人各自沉悶地喝著酒。電視上的新聞正播報昨天在菲律賓肆虐的颱風動線。

    「嗨，今天過得如何?」杰說。

    「我以后再也不喝你推薦的東西了?！?/br>
    「是嗎?我覺得這是一個體驗?！?/br>
    「你該不會覺得體驗愈多愈多好吧?」

    「比起無聊的話?！?/br>
    「大狗有來嗎?」

    「今天還沒看到。」

    「好。」

    「不坐一下?」

    「下次吧?！?/br>
    「等一下?！梗軓陌膳_后面的冰箱拿出一罐小的可口可樂丟給我，「當作賠禮?！梗⑿χf。

    ＊

    大狗曾經(jīng)在課堂上問數(shù)學老師：要模仿塞尚(paulne)畫一顆蘋果，學習三角函數(shù)有沒有意義。兩秒的沉默之后，是一串爆炸的笑聲。

    「以原點o為圓心的單位圓來定義。給定一個角度θ，設a(1,0)為起始點，如果θgt;0則將oa逆時針轉動，如果θlt;0則順時針移動，直到轉過的角度等于θ為止。設最終點a轉到的位置為p(x,y)，那么:sinθ=y,cosθ=x,tanθ=y/x,cotθ=x/y,secθ=1/x,cscθ=1/y。」數(shù)學老師邊說邊將公式和圖畫在黑板上。兩條箭頭組成的座標圖、一個圓、給定的a點、六條公式。

    「大自然里的圓形都是這樣嗎?」

    「高中教科書的圓是這樣?！?/br>
    「我畫好一個這樣的圓需要什么?」

    「一個刻度精準的圓規(guī)。」

    「我想我要畫的蘋果不是長這樣?！?/br>
    「我希望你多用點心在數(shù)學上?！?/br>
    大狗的數(shù)學成績其實意外不錯，只是好像沒什么人注意到，包括他自己。

    ＊

    我打了第33通電話，電話的另一頭終于被接通。

    「你在哪里?」

    「老實說，我也不大清楚，這里有一片小沙灘?！勾蠊坊卮?。

    「要我去找你嗎?」

    「不用，我會自己回去。」

    「你能回去哪?」

    「好問題，我現(xiàn)在好像真的不知道要去哪?！?/br>
    「聽說你和小菁吵架了?」

    「意見不合而已?！?/br>
    「偶而聽聽其他人的話，其實不錯。」

    「這是經(jīng)驗談?」

    「……我也沒什么經(jīng)驗。」

    「嘿，你覺得女生是吃什么活的?」

    「鞋底。」

    「說得跟真的似?！?/br>
    我掛上電話，一個人走在愛河的步道上，這幾天我一直重復地往返這附近。我還記得自己高中畢業(yè)時，有多么高興?，F(xiàn)在看來，那時候的高興實在沒什么道理?，F(xiàn)在還是有很多我不想要的不請自來的事發(fā)生，完全沒有一點我已經(jīng)自由的感覺。原來期待的環(huán)島之旅慢慢萎縮成掉落地上的乾枯樹葉，只是等待著風輕輕將它們帶走。我沒來由得想抱怨，卻不知道抱怨什么?；蛟S……我可以抱怨在我面前邊走邊跳舞的大象，他看起來實在太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