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不介意。”

    所以他陪她穿過整個村子，往霧氣繚繞的后山去。

    這山上沒有修正經(jīng)的路，越往上走越是崎嶇小道了，下過雨還沒曬干的山道，倒不泥濘，只是偶爾還有水洼。

    曾惜帶路走得略靠前些，她回頭來很友愛的伸手拉他。他也很友愛的讓她拉一下，她手指微涼。

    他問她：“是給誰掃墓?”

    她邊走邊回答：“我爺爺?！?/br>
    “哦，你們清明節(jié)的時候不掃墓么?”他覺得奇怪，怎么是在這時候來呢。

    她獨自笑了笑，沒回頭，解釋說：“我不方便清明節(jié)的時候來?！?/br>
    不方便，清明不是放假么，怎么不方便呢。

    他抬頭看了看她側(cè)臉，走了半天山路，有一點淡淡的紅暈，但卻隱隱透著清冷。他便沒有再往下問。

    墓地不在山頂，就在半山腰上，紅磚砌的倒U型制，有專門供祭掃焚紙燃香的地方。曾惜抬頭看了看山色，她想，看她在這里燒紙也沒什么意思，指引他說：“那邊有一道小溪，漲了水，會有小瀑布，很好看的?！彼沁呏钢福熬驮谀莾??！?/br>
    他會意，往小溪的方向走了幾步，余光里還是在看她。

    她一人跪在墓碑前，把準(zhǔn)備好的供盤一樣樣擺好，點起蠟燭，借著燭火她俯身燃香，在那一方小天地里緩緩的一沓一沓的燒紙錢。她全程無聲，讓看的人莫名覺得肅穆。

    她不像別人，火光里有許多話要與往生的人說，她沒有什么要說的，她燒的這堆火，是讓阿公看一看，她今年長這樣，她過得挺好，他可以放心。

    等火光漸燼，她緩緩站起身來，像來時一樣，把墓碑前擺著東西一樣一樣收進(jìn)背簍里，于她而言，這扇時光之門一年開啟一次，她漸行漸遠(yuǎn)，看從前的自己，遙遙回望一眼。

    這時候山里靜謐，隱約有流水聲，空氣里是蒸騰的草木氣味。他看她從一片蒙蒙的煙光里漸漸顯身，輕薄的一道側(cè)影，亦幻亦真。

    第三十二章 舊事

    她倒是如常神色，走到他身邊來，問他：“怎么樣?我們這景色還行么?”

    他笑了，說：“很美，有山有水。”

    她點頭說：“我?guī)闳ツ沁吙纯??！彼f著輕巧的一步跨過那道小溪，把他往山的南邊帶，像小時候，她和她同學(xué)兩個人悄悄上山來抓金龜子，背著其他人，有種偷偷前往的竊喜。

    這山的地勢高，山南有一角荒蕪的草地，站在那兒能看到山腳下一大片茶園，梯田那樣的，一圈一圈，像隆起的綠色波浪，著實是一片好風(fēng)景。

    曾惜帶陳卓來看時，日頭升高，正是山霧隱退的時候，那片茶園輕煙繚繞似掩薄紗，宛如仙境。他們踏在云瀾邊上，仿佛方外云游飄飄欲仙。

    陳卓在心里后悔沒有把單反帶上山來。

    曾惜笑說：“怎么樣?不枉你陪我上山一趟吧！”

    “簡直能拍一出仙俠劇?！彼潎@說。

    她笑了，說：“沒有人的地方總有好風(fēng)景?！逼鋵嵥谛睦锵耄@座山上都是墓地，仙俠估計沒有，驚悚片倒是可以拍。

    他們漸漸往山下去，他心里存著許多疑問，轉(zhuǎn)頭看她臉色，覺得她情緒還算好，所以他說：“曾惜，為什么是你一個人來掃墓，你父母呢?”

    她以為聊聊景色，岔開話題，也許能一筆帶過，然而他還是問了；她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小時候，父母離婚了，后來他們又各自結(jié)了婚，所以我是，是跟著我爺爺長大的?！彼贿呎遄弥?，一邊回答說。

    “哦，”他想也許不該問，但其實他還有別的問題，他停在那兒，沒有往下說。

    他們相對無話的往前走了一段，也許是這山色幽靜太適合說一說話了。他想了好一會兒，還是開囗問她：“那你父母現(xiàn)在呢?”

    她走在他右手邊，微微偏頭看了看他，又繼續(xù)走了幾步，聽見她說：“他們離婚的時候結(jié)了怨，所以也不想見到我，后來我們就互相不來往了?！彼ь^看了看遠(yuǎn)處群山，黛青的一片，難得的接著說：“我爸爸就住在城里，我小時候在一中讀書，住在學(xué)校，有時候會經(jīng)過他家，但也沒想過要去看他?！彼Z速平靜，清澈像山中涼蹤泉水。

    其實她沒說實話，她剛上初中時，周末總會去坐17路公車，從學(xué)校一路坐到底，再掉頭坐回來，因為那趟車會經(jīng)過她爸爸家。然而她說得也沒錯，因為她從沒下過車。

    “那你mama呢?”他執(zhí)著的問下去，他想關(guān)于她的事，他還是想多知道一些。

    她在想她今天真奇怪，說得有點多，可她也沒停下，仍舊邊走邊說著：“我mama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你之前不是問我怎么懂上海方言么?我小時候，七八歲的時候跟著她在上海住過一段時間，后來我被送回來，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彼蛔忠痪涞恼f著，像在講一節(jié)新員工入職培訓(xùn)課，按部就班聽不出是什么情緒。

    時過境遷了嘛，還能怎么難過呢！

    他聽她緩緩說著這些舊事，偶爾轉(zhuǎn)頭看她眼睛。

    他不知道，她其實還想說說別的事，她小時候一個人在汽車站等人來接她，等到月上中天街上空無一人仍沒有人來，忍著不敢哭出聲時也特別害怕；后來她一個人在一中讀書，開家長會，她的位置上永遠(yuǎn)空著沒有人來，她也覺得很怨恨；她甚至最早用功讀書的動力只是想離開這兒，去找她mama，但一年一年的過去，她終于懂了，這世上的許多事可以追求但不能強(qiáng)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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