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瀚]

    那是一幅水彩畫，畫著一支被囚禁的青鳥。

    在母親的所有繪畫作品中，我最喜歡這幅，而喜歡的似乎不是只有我，這幅畫被醫(yī)院院長掛在樓梯轉(zhuǎn)角處，就在入大門右轉(zhuǎn)不遠(yuǎn)的地方，所有人都看的到。

    我凝視母親畫的囚鳥，側(cè)邊忽然有人說話了。

    「大家都喜歡這幅畫?！?/br>
    「……」我瞥了一眼張俊軒。

    「你知道為什么嗎？」

    「不知道?！?/br>
    「感同身受，」他說，「大家都是被囚禁的鳥?！?/br>
    「為什么？」

    張俊軒上前一步，舉起手中的塑膠框，小心地黏在水彩畫的旁，為畫上了一層保護(hù)作用。我猜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欣賞這幅畫了，接著張俊軒退回原位，抱胸淡淡地說：

    「因?yàn)楸贿@個社會所禁錮了。」

    我回到母親傷勢康復(fù)后，常去的醫(yī)院中庭榕樹下，那是一個充滿了與世無爭氣息的庭院，安安靜靜地，抬頭便能看見青天白云，榕樹樹蔭下有長者成群結(jié)伴，他們環(huán)型圍坐認(rèn)真對弈，全神貫注只為眼前每一步棋。我喜歡這里，但還說不出原因。

    「你也是來看老師畫畫？」張俊軒又出現(xiàn)。

    「不是，我來找我媽?！?/br>
    「她生病？」

    「受傷?！?/br>
    「恩，我母親生病也住這間醫(yī)院，進(jìn)進(jìn)出出的……算了，沒事?！?/br>
    「保重?！?/br>
    結(jié)著，我們方向一致地走到榕樹下，停在正埋首作畫的母親面前。

    「等等……」張俊軒有些訝異，「你母親是？她？」

    「恩?！?/br>
    他下巴半闔，瞪大了眼，過好一會才開口：「這基因太強(qiáng)大了?！?/br>
    母親傷癒醒來到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就是不斷地作畫，睡醒畫、畫累睡，除了吃飯就畫畫，像是要把過去欠缺的一次補(bǔ)齊，中庭滿地擺著她的作品，聚集了院內(nèi)不少人觀看。

    曾經(jīng)有人問過。這畫怎么賣？

    母親充耳而不聞，三個月過去，我還沒聽見母親說過隻字半句，直到今天。

    一名身高半米的女孩，指著一幅伸懶腰的白貓畫作，興奮叫道。

    「爸，人家要這張！」

    「不行。」女孩父親牽著她就要往回走。

    「人家要人家要……」眼眶瞬間泛紅的她吵著。

    「好了，走回家。」女孩父親微慍。

    此時母親停下畫筆，筆直走向小女孩，檢起地上的白貓畫，彎腰遞給她。

    「拿去吧?！鼓赣H說。

    「謝……謝謝?！?/br>
    「這怎么行？」女孩父親焦急道。

    「沒關(guān)係，拿去吧，」母親靜靜地抬頭看向她父親，「當(dāng)作是禮物送人，可以讓我更強(qiáng)大?！?/br>
    我思索著，母親此刻說的話，然后無意間，發(fā)現(xiàn)張俊軒緩緩握緊拳頭，眼神堅定。

    龍紋身的男人，在某一個時間點(diǎn)開始，就再也沒出現(xiàn)了，并且沒有人找上門催促我們家的欠債未還，好像上天安排了誰，默默去將這件瑣事抹除，重我的人生中。我不明白原因?yàn)楹巍?/br>
    「梁哲瀚，張總經(jīng)理找你?！箺钔W(xué)長在辦公桌最前排喊道。

    而我還沒動作，就看見張總經(jīng)理出現(xiàn)在工程部門口，并且向我招手。

    「那個，哲瀚啊，」張總經(jīng)理皺眉，歪頭看向天花板，「奇怪我怎么老是覺得好像在哪看過你？」

    「……」

    「啊算了，」張總經(jīng)理下一秒放棄回想，「大北電黃課長的新材料專案，有點(diǎn)『要事』想找你談?wù)??！?/br>
    「要事。」

    「對對，『要事』，」張總微笑道，「走走，他在附近的咖啡店等我們了?！?/br>
    「是?！?/br>
    十分鐘路程我隨著張總來到指定咖啡店，而店內(nèi)角落桌，黃課長已經(jīng)在那等候，他臉上掛著跟張總相同的笑臉。

    「喔喔，哲瀚，你好你好，好久不見?！裹S課長像變了個人，客氣地站起來向我點(diǎn)個頭。

    我微微鞠躬，拉開椅子在正對面坐下，而張總坐到我右側(cè)。

    「這個嘛，我就直說了哲瀚，」黃課長雙掌摩擦，「這次私底下找你出來，主要是想談?wù)勀愕奈磥戆l(fā)展?！?/br>
    「……」我無法理解。

    「好，你肯定很疑惑，」黃課長與張總交換個眼色笑道，「哲瀚，你在張總公司也工作好幾年了，有沒有想要換換環(huán)境之類的？」

    「什么意思？」我問。

    「啊呀，就是有公司要挖角你，薪水比現(xiàn)在更高，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黃課長說。

    我轉(zhuǎn)頭看了看張總，自己公司員工要被挖角，他卻依然微笑著，并且開口道：「哲瀚啊，你結(jié)婚了嗎？」

    「還沒?！?/br>
    「那黃課長的提議你可要好好考慮一下，跟你說，錢啊，這種東西最實(shí)際了，以后結(jié)婚要錢、想買房子要錢、生小孩要錢，在大北市生活走到哪都是要錢，別跟錢過意不去，可以跳槽到薪水多的公司，誰不想？考慮一下。」

    「如果新材料的生產(chǎn)不環(huán)保，也要生產(chǎn)嗎？」我緩緩?fù)鲁鰧?shí)情。

    「哦—」張總面露難色，「那……沒關(guān)係，公司會想辦法處理?！?/br>
    這時一個人出現(xiàn)在方桌前，仰起頭與他對視的瞬間，我忽然想起溫mama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話。

    雅英她爸，只有一個女兒，又自己創(chuàng)立公司，公司正在起飛，他希望可以找到有能力，又能幫忙接管公司事業(yè)的幫手，至少能為公司更壯大。溫mama這樣說過。

    「喔，抱歉我來晚了，」溫爸爸熱情向兩位長官敬禮。

    「嘿，你這，我們在為你找好員工，你這遲到，嘖嘖。」張總說。

    「就是說，你下回自己罰三杯。」黃課長笑道。

    「你—就是哲瀚？」溫爸爸臉型輪廓，像極了溫雅英。

    「哲瀚，跟你介紹一下，這是『雅英電子』的溫總?！?/br>
    「溫總，聽說你有個女兒？要不要乾脆介紹一下?！裹S課長手掌互拍一聲。

    「黃課長！我女兒嫁人了，況且—」

    「況且還是嫁給我兒子呢！」張總經(jīng)理哈哈大笑。

    「啊呀，哲瀚啊，真是晚了一步呢，如果你能早點(diǎn)認(rèn)識溫總女兒……」

    眼前三個年齡加起來將近兩百的男人，輕松歡樂地談?wù)撝?，而我像是被調(diào)皮的同學(xué)，拿著竹籤戳著我還未痊癒的傷口。